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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何湛和杨坤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赶到隶属阿托勒部的边陲小镇。
何湛按照使臣来往的日程估算了一下,应该是在这个小镇周围,加上他前世就知道这一带都是阿托勒部的军事重镇,这个小镇里驻扎着阿托勒部的军事营地。根据影卫的地形图来看,韩阳很有可能就被困在这里。
忽延布大草原以“乌呼延部”为首,阿托勒部是乌呼延分裂出来的旁支,因为亲族之间的矛盾,阿托勒部和乌呼延部一向交恶,内斗不休,近年来争斗更是愈演愈烈。
因乌呼延部算作靖国的附属国,靖国朝廷曾多次派使臣来调停矛盾。说是调停,靖国大多也是打压阿托勒部,稳固主族的政权。因为这件事,阿托勒部不满靖国已久,他们早想脱离附属地位,自成大统。
因此,阿托勒部对到他们部族的靖国子民十分抵触。
这就意味着,何湛和杨坤不大能躲过阿托勒部设在市镇外的盘查。
杨坤看着城门外一个一个接受盘查的长队,仔细观察着周围一圈的地形,看看到底能从哪里潜进去。却不想何湛顺着马屁股摸到马袋,东掏西掏,好不容易才掏了个令牌出来。
何湛让杨坤把身上的兵甲脱下,又将两匹马拴好,带着杨坤就往城门口走去。
杨坤睁了睁眼睛,打量着他手中的令牌,问:“你这是什么?”
何湛将令牌举到他面前晃了晃:“通商令牌。”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个东西?”杨坤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何湛笑了笑:“雍州城街市上买的,三十文一块。”
杨坤更不可思议了,疑惑着将那令牌看了又看,不知靠谱不靠谱。
事实证明,很靠谱......
那些阿托勒部的士兵还对何湛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将他请进了城。踏进城门的那一刻,杨坤瞪着眼,谨慎地回头看着负责盘查的士兵,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轻易地混进来了。
杨坤挨何湛近了些,问他:“你这牌子是哪里买的?这么好使?”
何湛嘿嘿一笑,说:“平常也没什么用,你要想要,回头带你去买一个。的确挺好使的。”何湛满意地将牌子在手中转了转,欣慰地揣回怀中,像是在看一个功课做得极好的孩子。
何湛说:“阿托勒部近几年来物资短缺,若不是与靖国互通有无,这里的人不知道得瘦成什么样。加上这个小镇是阿托勒部屯兵的地方,算是军事重镇,更需要大量的粮草补给。”他拍了拍胸口:“我这个牌子,是主通粮食的,他们看见自是高兴。”
杨坤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何湛说:“既然是阿托勒部的威武将军派人绑走韩阳的,他应该会将韩阳关在军营里。我们稍作休整,等夜深再潜入军营,看看他们究竟把韩阳关在哪里。”
“好。”
两人找了家客栈休息。
何湛已经很久都没合眼了,沾床倒头就睡,他背脊发疼得厉害,只能侧着,但怎么睡都不安稳。杨坤没有何湛那么大的心,他一想到韩阳,就疲惫全无。
杨坤将何湛那把许久未用的剑磨了磨,磨得发光发亮,刃如秋霜,吹毛可断。等到乌云蔽月之际,杨坤进屋去唤何湛起身,何湛察觉到有脚步声,猛地从床上滚下来,手上紧紧擒着一把弯刀——那是之前杨坤交给他防身用的。
杨坤从不知何湛会如此敏锐:“是我!”
何湛皱眉,屏住的气息松下来,将刀收回去,方才眸间精锐又肃杀的光亮已尽数敛去,唯留有淡淡的倦意。他望了望外头的天:“该走了。”
杨坤把剑丢给他,沉声说:“裴之,如果遇到什么不测,你一定要逃出来。”
何湛赶忙举起手,阻止他再讲下去,说:“这话可不能说!这话要是说了,真会遇上不测的。”
杨坤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好,不说。我们走吧。”
何湛带路,杨坤跟在他的身后。军营被围得水泄不通,换防巡逻,丝毫不松懈。杨坤跟着何湛在军营里游走,好几次都是借着夜色掩护,险险地躲过巡逻的士兵。
最终,他们将目标锁定在一处小屋处。
宁晋要一个活蹦乱跳的韩阳,阿托勒部在还没有摸准新来侯爷的脾气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韩阳。可韩阳不领情,日日在房中大喊大闹,烦得看守人只好将他捆起来,塞上嘴,这才清净一点。
可这到了晚饭的时间,总要留张口给他吃饭。塞嘴的布刚一撤下来,韩阳“嗷”地一声就哭喊起来,叫得是撕心裂肺,叫得是撼天动地,一声接上一声,一声高过一声,成功让不断在军营里游回的何湛和杨坤听见了动静。
何湛和杨坤伏在屋顶,悄声观察着屋子周围的换防情况。周围巡逻的士兵很多,固定看守的人也有十个,若跟他们硬碰硬,必定会被围死在这里,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何湛沉着地思虑对策,眼睛往东看到了盈盈火光之处,计上心头。他说:“这里的十个人加起来不一定是你的对手,最怕巡逻的士兵一波一波冲上来,跟我们打耐力战。这样,一会儿我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你从后面能偷袭几个偷袭几个,保证有十足的把握救回韩阳。”
说完,何湛又叮嘱了一句:“千万不要光明正大地跟他们硬杠啊!”
“不行,我去引开他们!你去救韩阳!”杨坤按住何湛的手,坚决道。
何湛反手按回去,惯笑着,眉宇间全是不可一世地轻佻:“得了吧,有我在,哪里还有你出风头的份儿?记住,救到韩阳之后就出军营,夜里是出不了城,你们一定要找好地方躲起来。等到明天,我们在城门口集合。”
“这不行,不行!”杨坤说,“他们一定会追上的。我在军营外面等着你,我们一起杀出去!”
“放心,今天晚上,他们会很忙。”何湛懒懒一笑,提剑就飞身跳了出去。
“裴之!”
杨坤想追,却又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紧要的关头,他只能依了何湛的话。
远处屋顶上发出轻微的响,等何湛的身影完全浸入月色当中,杨坤忽地听见远远地一声大喊:“什么人!”
紧接着战鼓大擂,咚咚咚地响声扣人心弦。
听到这样动静,一直围着屋子巡逻的士兵赶忙撤去查看情况,但固守在屋外的十人仍岿然不动。杨坤觉得,换了他,他也不会动,这守得哪里是一个人,简直就是十万石粮草。
他轻悄悄地绕到后方去,听了何湛的话,悄然上前,用极快地速度扭断了两人的脖子,捂着他们的嘴,如同鬼影一般将他们拖入黑暗中。
在他扭断第四个人的脖子时,他背上的□□因着银色的皓月反出光亮来。一人紧张地连连后退,大喝道:“有人!”
此刻,杨坤并未慌张,而是不紧不慢地解下长/枪,只见刃铁微动,泛出透着寒意的波光来。
“韩阳,回家了!”杨坤扯开笑,手腕一翻,冲枪攻了上去。
韩阳听见响,叼着馒头就趴着窗户探出头来,只见六人已将杨坤团团围住,见风起霜转,刃若秋光,密匝匝的剑式看得韩阳眼花缭乱,可这仍然攻不破杨坤手中的长/枪。
可再强的防势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杨坤的腰间被挑了一剑,迅速退开。没有盔甲,他中了这一剑,伤口几乎是倒出血水来。
杨坤咬了咬牙,先前只是将他们打伤,未曾伤其性命,皆因当着韩阳的面,实在不好杀人。可这些人皆是毒辣的,若再这样仁慈下去,杨坤连命都保不住。
“韩阳,躲回去!”他大喝一声,枪锋中杀气毕露,好似雷电钻火,簇簇乍开银光,仿佛要将人烧灼起来。
韩阳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功夫,一颗心如同绷紧的弦,哪里会躲回去,越发得劲儿地看起来。
杨坤的枪法实在霸道,碰上剑法,光霸凌之气便将其压了一头。几个回合下来,那些人渐渐不支,生生被杨坤的枪挑开几丈之远,动弹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动静。
有一人见形势不妙,忽悟出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正要逃窜去搬救兵,却不想拿冰冷的枪已然穿透他的胸膛。
血花喷溅,吓得韩阳浑身一个哆嗦,口中的馒头都掉了下来。
夜陷入了死寂。韩阳捂着脸瑟瑟发抖,忽觉身体一轻,杨坤隔着窗户就把他掂出来,而后紧紧抱在怀中。韩阳畏畏缩缩地从指缝间看杨坤,身子如同筛子一样颤抖着。
“韩阳,别怕,我带你回家。带你去见你爹。”
可韩阳还是哆嗦。他闻得见杨坤身上的血腥味。
那头的何湛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努力喘息着,带着这群人绕了好几个圈子。
渐渐地,那些人就察觉出不对来,部分人已经调转回杨坤的方向。不够!不行!要给杨坤足够的时间,单单是带着这群人跑,根本行不通。
他飞窜到屋后,旁边的墙壁上悬着一个火把,将他的身形映得无处可藏。何湛顿时觉得头大,迅速将火把摘下,正欲熄灭,忽得一愣,想起来前世阿托勒部火烧西营的事。
啧。天道好轮回啊!谢谢,谢谢紫陆星君庇佑,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阿托勒部的粮仓所在,还不及他细想,就见一重人围了上来。何湛竟未有丝毫的惊慌,将火把换到左手,右手抽出剑来。
剑身如银梨瑞雪,熠熠生辉,已然渴极的样子,待痛饮一场热血。
他一手执明火,一手执剑,唇角挑着轻蔑的笑,杀进重围当中。但见刀剑乱舞,他如入无人之境,穿过重重围杀,飞快地向粮仓的位置跑去。
不一会儿,军营中铁钟声大作,叮叮叮叮的声音比鼓点都要急,都要刺耳,正是走水的信号。
阿托勒部的威武将军已经被这人绕了几个圈子,正是怒火中烧,直到钟声震痛耳膜,火上猛地加了一把油,他就再沉不住气,下了死令,围杀何湛。
何湛将火把扔进最后一个粮仓当中,转身就跑。
火焰如同赤龙飞腾,突地蹿上九霄。
他能听见身后火焰烧灼的声音,就连空气中都飘着火星。
猝不及防地,他手背上被烫了一下,如同被蚂蚁咬了一口似的,脚下便不受控制地停住了。
他回身看向漫天的火光,夜空几乎像是被倾了一盆血色,翻动的浓烟,滚滚如同蛇龙,张牙舞爪地钻入他的鼻息和耳朵,那种味道几乎令人窒息。
他眼睛里全是火,连天的大火。
——我们何家欠了你什么啊!
——你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个人把你爹、你大哥逼上死路?!
不行...
何湛,快走!快跑!
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
不要想别的!
这些都是幻象!
赶紧离开这里!
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发颤的双腿。那种恐惧感从心房处一点一点爬出来,就像一只细密的网,将他的一点一点绞杀。他一阵耳鸣,似乎从火场中听到痛苦的哀嚎声,惨叫声,似乎每一句都在控诉着!
控诉他,嘲笑他。控诉他的自以为是,自以为能将所有事情掌控于中,自以为自己能救更多的人。嘲笑他到最后,谁也救不了。
——你是不是也想把本宫逼上死路!
耳鸣声越来越尖锐刺耳,他用左手握住执剑的右手腕,才能稳住连剑都险些拿不住的手。
火在肆意地吞噬着他所有的感官和神经。
从那漫天的火光里,射下数十支利箭,如同流星落地,直冲何湛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