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瑰阳公主大婚,普天同庆。
皇帝为此还大赦天下,并破格允瑰阳公主乘坐金顶轿,享受皇后嫡女出嫁的待遇。
太皇太后也很高兴,光是白银就赏了三十万俩。
其嫁妆更是大覃史上最丰厚的。
有:帽前金佛一尊,金镶珊瑚顶圈一围,金镶青金方胜垂挂一件,金手镯四对,金荷连螃蟹簪和金莲花盆景簪各一对。
珊瑚朝珠一盘,催生石朝珠一盘,蜜蜡朝珠一盘。
摆紫檀格子用:青汉玉笔筒一件,青玉杠头筒一件,青玉执壶一件,汉玉仙山一件,汉玉磬一样,青玉瓶一件,汉玉水盛一件,均紫檀座。乌木商丝座、汉玉鹅一件,汉玉半壁一件,紫檀商丝架随玉龙一件、紫檀画玻璃五屏风二座。
红雕漆长屉匣十对,雕紫檀长方匣六对,红填漆菊花式捧盒二对等等……不一一赘述。
大手笔砸的王大学士有些晕。
本来他是不满意这头婚事的,奈何犟不过傻不愣登的儿子。须知王烨舟是那种寡言少语的性子,从小读书求学不用人操心,不用人敦促,无欲无求到几乎快要羽化成仙的地步,这种人,一旦有了想要而又得不到的东西,最容易犯相思病。
在儿子的命和前途之间,王大学士只有退让,成全了这对小儿女。
照理说,公主府建造少说也要花上一年半载。
但是瑰阳公主并不如传闻中说的那样骄悍跋扈,对公主府没有诸多要求,甚至还主动提出公主府的选址最好在王府的隔壁,于是王府的旁边圈了一块地,与王家连在一起,驸马按规矩要住进公主府,但既然公主府和王家比邻,只有一道门的距离,那驸马住在公主府等于就住在自己家里。
瑰阳公主这么贴心,王大学士表示实在看不懂,但是王夫人和王老夫人以及王太夫人都觉得太棒了,以后再也不怕三缺一了。
至于瑰阳公主,她给出的理由是尽管身为一国的公主,大婚时要接受王家一家老小的朝拜,但是行礼过后,她就是王家的一份子了,理当孝顺长辈。且据王家上下观察,公主温和谦逊,知书达理,尊老爱幼,无任何不良习性,完美的简直让人感动。
瑰阳公主的大婚令太皇太后身体渐渐好了起来,看上去红光满面。
私下里,上官露却召来了董耀荣密谈,董太医叹了口气,坦诚道:“回皇后娘娘的话,人由盛而衰就如同四季荣枯,是世间万物的法则,再尊贵的人,也摆脱不了老天爷安排的宿命。臣无能,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太皇太后眼下正是要顺天意的时候,臣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从老天爷手里为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多争取一些时日罢了。”
上官露神色戚戚的:“本宫知道你已经尽力,只是还忍不住要多问一句,当真是药石无灵了吗?”
董耀荣道:“用了上好的灵芝为老祖宗吊着。至于其他……”看运气了。
上官露累的撑着额头:“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瑰阳大婚,老祖宗正是高兴的时候,万不能叫她看出端倪来,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
她之所以催着瑰阳赶紧大婚,就是怕太皇太后有个闪失,瑰阳要是摊上了,可就有的等了。
董耀荣点头道‘是’:“娘娘的一片孝心,老祖宗自能体会的。”
别看太皇太后严肃,其实上了年纪的人,锐气会慢慢的褪减,更何况人逢喜事,太皇太后这一辈子最开心的就是眼下,子孙满堂,她动荡的半生在晚年终于圆满,她时常笑逐颜开的,法令纹也没以往那么深。
瑰阳公主归宁的时候,她拉着瑰阳的手千叮万嘱:“这催生石赐给你可不是摆着看的,哀家就盼着你能快快的有好消息,最好是三年抱两,到时候围着哀家的腿喊‘皇太太,皇太太…..’,那可真是热闹极了。”
明宣摆下咬了一口的糕点,噘嘴道:“皇太太偏心,皇姑姑她还没宝宝呢,明宣已经掉价了。早知道,就不给皇姑姑牵线搭桥了。”
太皇太后大笑,等人都走了以后,疲惫登时接踵而至,皇后心照不宣,自那日后,便日日去慈宁宫侍奉汤药。
太皇太后无奈道:“你呀你,有这个时间你陪着皇帝不好吗?哀家一个老太婆,你见天的往这儿跑,嫌旁的人看不出哀家有病?”
皇后抿了抿唇:“老祖宗身体好着呢,臣妾就是想,瑰阳出嫁了,您身边又少一个可心的,这才时不时的来陪您说说话。臣妾这一片好心,您全当成驴肝肺了。”
“瞧瞧她这张利嘴。”太皇太后指着她对芬箬笑道,“哀家拿她没办法呀。”
太皇太后与她相处了几年,也算是知道她性子的,喝了她泡的苦茶后,拉着她在身边坐下,上官露知道,太皇太后这是有话要说,果然,太皇太后使了个眼色,芬箬把一干人等都遣到了外头去。太皇太后道:“皇后啊,是这天底下除了皇帝第二难的角色。当皇后苦,哀家当了半生的皇后,这各中的滋味,没有人比哀家更懂。人是操持一整个宅院,你得操持一整个后宫,小妾们比你过的滋润,她们愿意守本分,有愿意守本分的活法;不愿守守本分的,一门心思钻营着要把你拉下马。你呢,得防的住明枪暗箭,还要端得大气高贵,不能吃味,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妒忌,打碎了牙齿也要和血吞,然后接着管一大家子的杂事。管的好是应该,管不好是活该。要是碰到个别肚子争气的,又受到皇帝的喜爱,你也无可奈何。哀家就是在这上头吃了端敬的亏。可小老婆就是小老婆,成不了大气候,关键时刻,爷们儿还得仰仗着咱们。”太皇太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哀家是过来人,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心里有怨,你心里恨,哀家都知道。可你想过没有,继续这么下去,苦的是你自己。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大抵是知道太皇太后命不久矣,目下是回光返照,着紧在交待遗言,上官露不免生出几许多愁善感,那么动心忍性的一个人,听着听着,豆大的泪珠哗啦啦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原来,太皇太后她什么都知道。
自她入宫以来,听的最多的,就是当皇后要体谅,体谅,再体谅,除了体谅还是体谅,而今终于有个人跟她说,你的苦我都懂,但是我也没办法,这是咱们的命。
思及此,她深深地悲哀,难道就没有别的出路?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望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悯:“傻孩子呀。我也是皇后,也是这么熬过来的,你当我没有恨过吗?可那又怎么样?睁开眼,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好也得过,坏也得过,日子它不优待任何人。”
“你是个明白的。”太皇太后按了按胸口,怕痰气上涌,歇了口气道,“应当知道哀家不会无缘无故和你说那么多,哀家叫你来,是因为哀家有一桩棘手的事要你办,这件事,哀家思来想去,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托付,可以相信。皇后,你可还记得你初入宫那会儿对哀家说过的豪言壮语?”
上官露怔了怔,太皇太后一辈子高高在上,发惯了号施令,病弱可以消磨一个人的斗志,然磨灭不了气韵:“皇后要是不嫌弃哀家上了年纪不中用了,就帮哀家一把吧。”
说是帮,话里话外没有半分恳求的意思,是命令。
上官露的眼底漾起狐疑,旋即明白过来,端着汤药的手一抖,汁水险些洒了出来。
太皇太后自团黄迎枕上直起了身子,定定的望进她眼睛里:“到底是个善性的孩子,怎么,下不去手?”
上官露不由哭出了声,怕被人听见,勉力的压制着。
太皇太后也知道为难她,慈祥的拍了拍她的肩头,放软口气道:“你看你,到了哀家这里,一日尽顾着哭,回头叫皇帝瞧见了,又以为哀家老婆子欺负了你。”
上官露搁下汤碗,跪在地上哭着劝道:“老祖宗,使不得啊。”
太皇太后洒脱一笑:“有什么使不得的,人总有一死,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样?!而今只是叫你送哀家一程,让哀家早死几天。”
“可是太皇太后……”上官露摇头道:“杀头臣妾不怕,这种事……是要遭天谴的呀。”
“怕什么天谴。这世上恶人多了去了,你几时见有现世报了?那些弑父弑母,屠戮手足兄弟的,有什么稀奇。哀家活着的时候,都一一领教过。结果呢,赢者即是正义。”
“你若是不放心,哀家给你个保证,等哀家到了阎君那里,一定向阎君陈情,这件事不算在里头上,你不算作孽。行了吧!”
上官露难以置信,她是胆大包天,但要弑杀长辈,又是无冤无仇的长辈,还真做不出来。太皇太后沉声道:“这么着,你姓上官的,就当是为端敬报仇好了。”
上官露耷拉着肩膀,有气无力道:“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太皇太后瞪着她:“当年可不是你说的吗,要让皇帝亲手除掉那个贱人才来的痛快。眼下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斩草除根,一劳永逸,皇后平时行事挺快脆的,怎么这时候倒拖泥带水起来!任何事情,既然下定决心要做,就要做到绝,端敬当年要是毒死了我,后来也就轮不到我去救傅蕊乔,顺便做了这么多年的太皇太后,你说她蠢不蠢?她就是被仇恨蒙昧了心智,反而拘束起手脚了。所以皇后,你手中有哀家这柄利器,当好好利用。”
“反正哀家心意已决,你就说办不办吧。”太皇太后耍起无赖。
上官露在地上跪了好半晌,又扒拉着太皇太后的膝盖啜泣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再站起身的时候,已恢复镇定,她面如沉水,向太皇太后道:“既是太皇太后的吩咐,臣妾没有忤逆的道理。只是太皇太后信得过臣妾,臣妾也需要一些时日安排,找个同样靠得住的人,此事方可天衣无缝。”
太皇太后满意的一笑,像是枯木逢春。与之相对的,是上官露的沉静,她微垂着眸,恭敬的跪安,徐徐退了出去。没有听见年迈的嗓子低声叹息:“把这么重的胆子卸在她身上,哀家也不忍。但是哀家没办法。”
言毕,困乏的紧了,阖上双眸,眼底满目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