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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继续道:“而且奴婢也不是代替娘娘来此给夫人您请安的,奴婢什么身份呀,怎么能够呢!奴婢是按着宫规来——‘通知’夫人您,娘、娘、驾、到!请您去正厅接驾。”说着,俯视一眼跪着替上官夫人修指甲的婢女道:“看来夫人还在准备啊?那奴婢让皇后娘娘再等一等。”一边说,一边歪头,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自言自语道:“有趣!咱们大覃开国以来,还真没有哪个人敢要皇后娘娘等的。夫人您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个呢!要是被人知道了,可不得落下一个藐视皇家的罪名?!呵呵,但奴婢瞧着,夫人您大抵是身上不舒服吧?才会在这里磨蹭。”
凝香伶牙俐齿,话中句句带骨,刺着上官夫人。
上官夫人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碰着以往,早把凝香拖出去打死了。但凝香是宫里的人,她动不得。二来,凝香开口闭口的全是‘宫规’,上官夫人也没计奈何。
然而此时听了她的话,再也压抑不住,嘴角下垂,略带有几分愠怒。
婢女见状,赶紧解围道:“这位姑姑容禀,咱们夫人前些日子偶感风寒,怕把病气过给了娘娘,这才搬到后院来养身体的。”
凝香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可咱们娘娘不介意啊,咱们娘娘有孝心,是天下第一大孝女,太皇太后也夸咱们娘娘孝顺呢,别说夫人只是得一个风寒,夫人您就是病入膏肓,娘娘也会来看您的。”凝香笑着说完,突然换了口吻,凉凉道:“所以就请夫人您赶紧移步吧,省的娘娘久等了。”
上官夫人气的脸色发青!
说她病入膏肓,可不是在咒她嘛!又拿太皇太后来压她,谁敢和太皇太后相提并论?这是不要命了嘛!偏偏满口的宫规,弄得她无从辩驳!皇后究竟是怎么教出了这么一个牙尖嘴利的小蹄子!
可再气,面上也不能发作,唯有强自忍着。
凝香见她依旧顽固,坐的不动如山,笑的人畜无害:“啊呀,阖府上下都等着上官夫人您呢!您再不过去,就怕上官大人的膝盖要跪烂了,唉。”
上官夫人一听,眉毛都竖了起来,脱口道:“都是一家人,在意这些虚礼做什么!”
凝香淡淡道:“夫人这话就不对了。虚礼不虚礼的,只有娘娘说了算,旁人说了不算。”
上官夫人气结:“我堂堂一品大员的妻子,身上是有诰命的。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也敢来我跟前放肆!”
“是,奴婢是下人,奴婢可不敢教训夫人。奴婢不过是在提醒夫人您,什么是尊卑,什么是宫规。”凝香从容应答,“关于夫人您说的诰命,奴婢当然知道,可您的一品诰命是从何而来?难道不是因为皇后娘娘?都护大人?要不怎么说,夫人您是有福之人呢,夫人您嫁了个好夫君,又生了皇后娘娘,陛下疼惜娘娘,爱屋及乌,夫人您才有了这一身诰命。就像夫人先前提到的江宁织造,夫人莫不是以为江宁织造是看在上官大人的薄面上才率先给您拨了一批又一批难得一见的好料子吧?呵,还不是为了讨好咱们娘娘嘛。至于这诰命嚒,自然也不是上官大人官做的好,给您挣来的。再者,诚如夫人所言,都是一家人,礼数可免则免,但是天地君亲师,上官大人还有夫人和皇上还是亲戚呢,怎么,您见着皇上不拜吗?还是说看咱们皇上是姑爷,等着皇上过来给您请安呐?”
一番话,把上官夫人噎的哑口无言。
她咬牙点头道:“好,很好!”
她定定的望向凝香:“今日多谢姑姑指点了,老身这就打点好,立即过去。”
凝香毫不畏惧,直面迎上上官夫人的目光,双方的视线在半空中胶着,都在审视对方。同一时间,上官夫人心中也有了一个主意。
一抹不经意的笑自上官夫人的嘴角生起,一个眨眼的功夫,上官夫人就用手抵着额头,摇摇晃晃的向后一倒。
仆从们惊叫起来,一片慌乱,上官夫人却在这时候一把握住近身侍女的手,虚弱道:“快,不能叫皇后主子久等了。赶紧着人安排担架过来……”说着,流泪哽咽道,“我要去见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我日思夜想的女儿……”
侍女们一愣,夫人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
但还是依言照办,没多久,几个家丁抬了担架来。
侍女们七手八脚的把夫人搬到了担架上,家丁们伸手一握竹杆子,将人抬了起,齐心协力朝正厅去。
凝香无语的看着这一幕,有一点无措,她也算是身经百战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个死老太婆,心眼儿也忒多!她这是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皇后没脸,坐实了皇后不孝顺亲生母亲的‘罪名’?试问但凡是身为人父母的,谁不为自家子女着想,谁会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真不明白她这么苛责皇后意义何在!坦白说,她并非有意和上官夫人过不去,实在是逢春先前已经打了头阵,她是看逢春上了敬酒没用,才又上了罚酒,哪里料到这老太婆会干脆把心一横,破罐子破摔。
她现在终于明白,皇后为什么不喜欢娘家人了,也绝口不提。因为实在是太让人窝火,皇后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没长成心理变态委实不容易了。这样一想,自己孑然一身,是个孤儿,反而有几分幸运。
凝香跟着担架和一堆仆从浩浩荡荡的去了正厅。
皇后正居高临下的坐着,见一群人挤进来,又摆下担架,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莫名,旋即有一种了然,她望了一眼凝香,凝香朝她露出一个愧疚的表情,她把事情办砸了,想给上官夫人一点颜色看,哪里晓得姜还是老得辣。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声的议论,担架上的上官夫人便开始□□,丫鬟们要上前搀扶她,被她给挥退了,她强撑起半个身子,开口道:“老身叫皇后娘娘久等了,老身惭愧啊——这就给皇后娘娘行大礼!”
丫鬟们在一旁哄叫道:“夫人,万万使不得,您的身子受不住哇。”
上官明楼听到四周围此起彼落的叹息声,无奈道:“母亲,您这是——!”
本以为上官露会被动挨打,谁知她竟疾步匆匆下来宝座,一下来到担架前,跪在上官夫人的跟前,痛哭道:“母亲,您可算是来了,女儿想您想得好苦啊!您身体见如何了?为何把夫人放在担架上抬出来?身体不适便好好地歇着,母亲您这是作甚!要您给女儿行大礼,女儿如何担待的起啊!”
“皇后孝义啊……”座下的官员们交头接耳。
上官夫人的嘴角抽了抽,她刚搭好的戏台可不能一下就被拆了,当即给了贴身丫鬟一个眼神。
那丫鬟立即出列,指着凝香道:“皇后主子,这位可是您身边的宫女?她跑来夫人病榻前一通责骂,说夫人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把娘娘您晾在这里,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这不……”丫鬟委屈道,“夫人无论如何咬牙撑着病体也要来拜见您。”
“母亲您折煞我呀!”上官露抽泣道,“您在病中尚且还不忘女儿,教女儿怎么过意的去!”说着,侧头对凝香厉声道,“你这刁奴!谁叫你自作主张?!”
凝香‘噗通’一声跪下,当得了主子的奴才就得舍得了一身剐:“是奴才的不是,奴才甘愿领罚,只是奴才哪里敢责骂上官夫人,不过是和夫人讲道理。按规矩,只有别人向娘娘行礼的份,断没有人等着娘娘您过去请安的道理,奴才也是看到夫人她好端端的坐着,下人们又是伺候她染指甲又是熥脸的……”
“一派胡言!”皇后打断她,“难不成母亲还会撒谎称病,故意不来见本宫吗?”
凝香低垂着头:“是,奴婢有罪。奴婢太心急了,不当去催夫人的,只是瞧见了诸位大人跪了这许久……特别是上官大人,奴婢跟夫人一提到上官大人跪的膝盖都要烂了,夫人立刻就赶过来了,奴婢哪里知道夫人身体不适呢!唉,全怪奴婢自作主张,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
话一说完,众人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上官明楼,又看了一眼上官夫人。
那丫鬟甚是心虚,指着凝香,道:“你,你,你……巧言令色,你信口雌黄。”
凝香愈加卑微的匍匐在地:“是,奴婢有罪。奴婢不该多嘴,不该辩解,请娘娘责罚,奴婢绝无怨言。”
就在这个当口,外头一道声音传进来:“好热闹啊,皇后醒早就走了,也不叫上朕!咦?怎么这会子竟跪着?”
众官员顿时兴奋起来,不住磕头,直呼万岁。
皇帝信步走了进来,轻轻抬手让平身,一边唤着皇后:“卿卿,快过来,到朕身边来。”
皇后哭丧着脸道:“陛下,臣妾的母亲病重,请陛下派太医为她诊治。”
凝香也馕着鼻子,难过道:“是,陛下,都怪奴婢不好,夫人她病的厉害,根本不能下地,奴婢居然还斗胆请了她来见皇后,夫人便只能叫担架给抬过来,眼下话都说不利索了,直抽气呢,求陛下开恩。否则奴婢百死难恕。”
皇帝皱了皱眉:“朕适才似乎也听见,你们谁说上官夫人故意撒谎称病,不来见皇后?”
凝香膝行到皇帝跟前陈情道:“夫人没有撒谎,是奴婢眼拙,奴婢见皇后主子一早就来了,等了那许久,夫人竟还未出来相见。诸位大人们也只得陪着,便擅自做主去请夫人。见到夫人由下人们伺候着染指甲,便以为夫人压根没有病,奴婢也不是有意的,主要是咱们老祖宗最忌讳外戚跋扈了,这要是传到老祖宗耳朵里,难免要对娘娘和夫人产生误会,奴婢自然是催促着夫人过来。要是知道夫人早已是沉疴入骨,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
上官夫人一听到‘外戚’二字,不由想起端敬太后在世时,京城的上官家何等风光,最后满门抄斩又是何等可怖。肩膀下意识的抖了一抖。
开口正欲分辨两句,撇清自己,孰料皇帝道:“你也是鲁莽,好心办了坏事。”说着,不解的望向上官明楼:“朕知道江南盐务繁忙,可意柳兄再忙也要关心家里人,怎么夫人病了,不请大夫上门呢,结果闹出今天这一场!”
上官明楼尴尬道:“是,一切都是微臣的不是。臣思虑不周。”
见皇帝斥责上官明楼,上官夫人一下急了,忙不迭道:“陛下明鉴,不关明楼的事,是臣妇上了年纪,身体多有病痛,也懒得延医问药,才耽误了今天拜见皇后。是臣妇的过错。”
皇帝面无表情,淡淡道:“那既然来都来了,就请太医为夫人把个脉吧,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夫人是皇后的母亲,朕理应多多善遇。”
上官夫人登时慌了,她根本没有病,要是让太医把脉,后果就是欺君,她小心翼翼的赔笑道:“陛下宅心仁厚,是当世明君,可是臣妇的身子是老毛病了,万不敢劳烦陛下请太医。就像那位姑姑说的,要让世人以为陛下殊遇皇后并惠及外家,岂非坏了皇后声名。”
“请母亲保重身体,女儿的声名不要紧。”上官露楚楚可怜道。
李永邦忍住笑的冲动,佯作严肃道:“皇后一片孝心,就请夫人成全她吧。再说,皇后是贤后,端惠明懿,举世皆知,朕照顾夫人便是照顾妻子,并不是给皇后特殊待遇,夫人不必多虑。”
上官夫人急的脸都皱起来了,一个劲的推辞道:“老身当真受不起啊,陛下,请收回成命。”
“金口玉言,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就像朕说的,夫人是皇后的家人,便是朕的家人,请夫人不要再推辞了。”李永邦挽了挽袖子,故作不经意道,“若是再不让太医为夫人把脉,别说皇后不放心,朕也不放心,把脉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夫人何须如此挂心?更不必讳疾忌医,有病就要治。若再继续推辞,连朕也要开始怀疑,夫人你是不是诈病,避开皇后?”说完,轻笑了一声,低头玩弄着手上的扳指,“要真是诈病的话,那便是藐视皇家,藐视朕躬了。”
上官夫人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拒绝已经来不及了。再三思量,故作不小心,‘哎哟’一声,从担架上滚了下来,上官露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母亲——”
太医赶忙上前为上官夫人查看,把脉许久,面色变了几变,皇后着急的问:“怎么样,太医?本宫的母亲如何了?”
太医含糊道:“无甚大碍。”
上官夫人闻言又哎哟哎哟乱叫起来,太医只得轻咳一声道:“这个……怕是上一餐吃的多了,有些克化不动,起身走两步兴许就好了。”
呻】吟的那么惨,只是吃饱了撑的?
众人的脸上难免五颜六色,皇帝的嘴角也挂着冷笑:“沉疴入骨?”
上官夫人知趣的起身,给皇帝跪下道:“臣妇确实无碍,之前就与陛下说了,都怪皇后兴师动众。”
皇帝冷冷的看着座下妇人:“皇后一片孝心,感天动地,怎会是兴师动众。倒是夫人出人意料,看来上官大人的确将夫人照顾的很好,难怪夫人肯离开乌溪,随儿子来了江南。只是可怜都护一人镇守乌溪,身边竟无人照应,要是夫人再有个三长两短,朕袖手旁观,岂非寒了臣子的心?还好夫人无恙。”
“所以朕思来想去,虽然意柳兄于江南盐道上办事得力,但夫人跟着你,沿途奔波,难免水土不服,即日起,朕便会派人接手盐道上的事,至于都护嘛……”李永邦故作为难,“夫人此次可还随意柳兄一道进京?”
上官夫人面露喜色:“都说老来从子,臣妇虽然上了年纪,但顾念着孩子们,还是当随他们一起。”
“如此……”皇帝的眸中泛起狡黠的戏谑:“就当宽皇后的心吧,上官明楼择日启程赴京城礼部就任。”
上官夫人喜出望外,诸多官员也跟着纷纷道贺,一时间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