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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面上讪讪的,颇不好意思,蕊乔却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亲热道:“好孩子,我瞧瞧,许久不见了,怎么还是这样瘦!我刚才听你们说‘亲上加亲’,什么意思,快说给我听听。”
上官露饱含深意的望了一眼瑰阳,瑰阳‘啊呀’一声,捂着发烫的脸猴子似的跳到母亲跟前,速度把她们婆媳俩分开,胡说八道了一通,不过最后饭桌上,上官露还是把蜜蜡珠串拿出来,交到李永邦手上,道:“喏,瑰阳也大了,正好爹娘也在,要不要亲上加亲,你当哥哥的给她参详参详。”
蜜蜡珠串一见光,老皇帝和蕊乔的脸色突然变了,老皇帝没有说话,蕊乔则是笑笑,目光试图从那珠串上移开,但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趁着李永邦问瑰阳是如何认识上官明楼的,整个来龙去脉时,向上官露温声道:“这珠子我瞧着罕有,是好东西,可否让我看看?”
上官露垂眸把东西递了过去。
蕊乔才一接过,便有啜手感,橘黄色的珠子,外有脂光,内有云纹,蕊乔抿了抿唇,含笑又递回去道:“果然是好东西。”便再没有提过这珠子了。
一顿饭,宾主尽欢。
席间蕊乔笑眯眯的说到上官露刚入府那会儿,去向她讨教桂花糕手艺的事,在小厨房里一个劲的追着她问‘殿下是喜欢吃桂花糕吗?这可怎么好,媳妇一点都不会’……上官露禁不住面色一红,垂头道:“妾身的母亲不精于烹饪,所以妾身也不谙此道,当初多亏了跟母亲学过一些皮毛,如今总算不至于身无长技。”
李永邦从来不知这件事,侧头偷偷望了她一眼,一高兴就喝大了,出熙园的时候,脚下直打漂,先吩咐了人把同样晕乎乎的皇后送上轿子,自己转身和父母告别。
老皇帝站在婆娑的竹影里,双手负于身后,面色沉沉的,蕊乔低声道:“儿女自有儿女的……或许没有你想的……”李永邦没有听清,刚要开口询问,蕊乔便上前替儿子掖了掖衣领,顺便嘱咐几句,貌似不经意间提及:“对了,上官家的那个,我听说他官声不错,你给妹子留意着吧,就是……”
李永邦眯起眼来,“母亲有话不妨直说。”
蕊乔欲言又止:“关于上官明楼的身世,皇后与你说过多少?”
李永邦一愣:“他是有什么问题吗?”
蕊乔笑着摇头:“没有,就是你皇父爱操心罢了。”
李永邦蹙起的眉头一松,握住母亲的手紧了一紧,道了声:“母亲您保重,儿子明年再来看您。”
蕊乔眼眶一湿,放手了,李永邦转身离去。
才一进软轿,脑袋便搁在了上官露的肩头上,呈酩酊之态。
上官露将他的脑袋轻轻推开,嫌弃道:“醉鬼。”
李永邦半眯着眼,伸手环着她的腰道:“你怎么了?今天似乎心情不好。”
上官露抿了抿唇:“没有。”
“陛下阖家团圆,是喜事。”
李永邦见她语气生涩,有些拒人千里,可言谈间隐隐流露出落寞,月光下,像是有不易察觉的伤心,他蓦地明白过来:“你也想家了吧?”
上官露缄默不语,但是唇线的弧度微微昂着,有几分不愿承认的倔强。
李永邦本来想着装醉与她拉近一些距离的,故倒在她身上,此刻知道装不成了,一把搂着她的肩膀,把人带进怀里,道:“想家是正常的。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会习惯那里的人和事,哪怕是陈设,乃至于一草一木,都有感情。你在乌溪长大,自是对那里感情深厚。下回狩猎,咱们到那里小住几日。好吗?”
上官露闷闷的‘唔’了一声,听在李永邦耳朵里有几分软绵绵的意味,像只无家可归的猫儿。他不由的有些疼惜,爱怜的摸着她的鬓发道:“可我今日又有了不一样的见解。我觉得,只要是和自己在乎的人在一起,无论在哪儿,都是家。就说父皇和母亲吧,离开了皇城,抛却富贵荣华,一般人决计是不肯撒手的。但是他们做到了。此心安处是吾乡。天涯海角,毕生相随,得把信任无条件的交付在对方手里才能这样。所以你也不要太过感伤。”他长吁口气,“我知道你眼里我还不怎么可靠,可我们在一起不也有六年了吗?难道这六年里,你记得的关于我的就只有不好和争吵?怎么不想想我的好,我也有让着你的时候。至于感情里的那些褶皱,一时间无法抚平,咱们盼着以后慢慢的变好,我会争取将来我前脚才离开皇后,皇后立刻就想我想的不得了。”他说完,轻声笑起来。
上官露的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一勾,她觉得依照他这个狗脾气,过两天就会又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自己杠上,到时候今天的话就是再次活生生的打脸。这个皇帝啊,不论多大,始终脱不了孩子气,年纪都长到狗身上去了。
不知为什么,李永邦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只有在爱的人面前,人才会活的像一个孩子,我也就和你幼稚。”
上官露一怔,没有答话。
是夜因为李永邦醉酒,上官露翌日一大早起身之后,便没有叫醒他,径直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和一连串的婢女,先行启程去上官明楼的府邸。
上官明楼的府邸早就已经为了皇后的到来做好了准备,逢春连夜培训了阖府上下的佣人,等皇后一到,管家便弓着腰,殷勤的往里迎,直接进了正房正厅,继而升座,底下乌泱泱的跪了一群人。可惜都是仆人,以及上官明楼和他在任上的一些同侪。得知皇后驾到,全都赶着来接驾,争取在皇后主子跟前露个脸,假如能遇见陛下那就更好了。只是有意思的是,人群中始终没有出现上官夫人。
逢春面露窘迫,凝香蹙眉,到了逢春身边,悄声问:“昨日的话你可都跟夫人说了吗?”
逢春点头道:“哪会不一一交代清楚呢!可夫人是什么脾气,你恐怕不知道,不是我一力劝,就能劝的动的。”说着,又附耳过去,“皇后都不放在眼里,我一个奴才的话能听得进去?”
凝香脸上难免的现出几分薄怒,这个老太婆太不识好歹了!她问:“那你就没有从上官大人那里下手,让他去劝一劝自己的母亲?”
“去了。”逢春叹息道,“晚膳时,上官大人对夫人好说歹说,奈何夫人借故头疼,饭都没用两口就走了。走的时候,还瞪了大人一眼,说‘你是我的儿子,怎么竟帮起外人说话!’”
凝香被气的笑了,外人?上官明楼是都护大人的养子,上官露才是亲生女儿,怎么到了夫人眼里,上官露反倒成了外人?真是个冥顽不灵的死老太婆!
上官露环视一圈之后,嘴角溢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也不叫起喀,只自顾自的喝茶,意态闲散,仪容优雅。
仆役们倒不打紧,难为的是那些当官的,膝盖都跪疼了。
眼尖的丫鬟瞧出不对劲来,向屋外候着的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去后屋通报上官夫人。
上官夫人自早上起来,用过早膳,便无事可做,下人们扶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为她修剪指甲,一边替她捶腿。她眯起眼睛,高高在上,显得十分享受。
听人来报,说皇后到了,上官夫人的眼角眉梢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几分得意的神采来,慢悠悠道:“皇后可真是有心了!送来这么多的赏赐,可放在府里也是堆地方。要说这好东西,咱们府里也不是没有呀!不见得宫里出来的就是最好的,宫里的绫罗绸缎,不也得靠江宁织造上贡嘛!”
凝香在外面听见了,心中冷笑:好好地康庄大道你不走,偏往死胡同里钻!嗬!那就不要怪她懒得当好人了。她虽然不清楚主子和母族之间的纠葛,但有人蹬鼻子上脸,大脚丫子往她主子脸上踹,那就是不行!
凝香堆满了笑,大踏步进了屋里,边走边道:“上官夫人说的是呢。”待走到了上官夫人跟前,行礼道:“奴婢凝香向夫人请安,见过夫人。”
上官夫人虚笑道:“原来是宫里的凝香姑姑啊,呵呵,怎么能叫姑姑亲自来看我呢,唉,都怪老身上了年纪,身子不利索,可真是怠慢姑姑了呀。”
凝香笑中含着若有似无的讥讽:“怠慢我一个奴才不打紧,怠慢就怠慢了吧。横竖我一个奴婢,贱命一条,也不能把夫人您怎么着,是不是。”说着,咯咯笑起来,像是在打趣一般,上官夫人自然也得陪笑。她知道凝香是皇后身边得力的丫头,听说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可再厉害也不过一个奴仆。因此上官夫人脸上难免多了几分轻蔑之色,孰料凝香冷不丁来一句:“但是前头有些贵人,夫人可是怠慢不起的。”
上官夫人眼皮微抬,觑了她一眼,丝毫不为所动,语气里比刚才又多了一丝傲慢:“怎么?皇后不来请安?倒是姑姑先来了,难道说身为女儿尽孝的本分,宫里的姑姑也能代替?这丫头还是那么任性妄为,而且越来越不像话了。看我呆会儿不说她!”
凝香轻轻一哂:“夫人若是盼着皇后娘娘至此,那恐怕是不可能的。娘娘何其尊崇,怎会纡尊降贵到这种地方来!”说着,环顾四周,也学着上官夫人的样子,做出鄙夷的神色来,仿佛上官夫人的居所是狗屋、猪圈一般,小声嘀咕道:“终归和宫里是差了一大截呢。”言毕,一脸的无辜状,再次堆满笑道:“哎呀,夫人莫见怪,奴婢这人……心直口快!娘娘也总是教训奴婢,成天瞎说什么大实话!要懂得逢迎别人,投其所好,可奴婢就是改不了这傻不愣登的脾气,想着夫人您既是娘娘的母亲,便一下子感觉亲近了许多,一亲近,立刻就口没遮拦起来。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奴婢计较。”
上官夫人哼的一声,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