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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銮驾是在傍晚时分到达善和行宫的。
由于行宫一直由专人负责打扫和管理,因此一应需索齐全,和在宫里没有什么两样,还是一样的奢华,推开窗,园子的景致一样风景如画,唯一不同的是比在宫里自由了许多。呆在京师,是只要进了宫就没有出来的时候,在善和,周围都是皇家草场,不远处几十里外还住着居民,自然形成了集市。如此一来,行宫里的人和宫里的也迥异,个个面上带着微笑,脚步轻快,不似宫里人那样拘谨。
皇后是头一次到善和行宫,宫人们此前未曾得见,摸不准皇后的脾性,起初有些‘如临大敌’,等上官露真的到了,见她虽然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威严,但是策马奔驰了那么久,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便少了几分往日的清冷,多了几分亲切。
上官露吩咐婢女拿来一樽素白的高脚净瓶把那支鹿儿花放了进去,转身便去更衣。李永邦紧随其后进来,见状不由微微摇了摇头,等上官露换了衣裳出来,李永邦道:“花了那么大劲儿弄来的,就那么随处一摆?”他以为她是很喜欢的,必定是喜欢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才会甘冒那么大的风险。
上官露道:“这样不好吗?浑然天成,自生自灭。”
“既然要让她自生自灭,何不让它在崖上好好地活着?”李永邦慨叹可惜,本来在崖间兀自盛放,多美的花,钟灵毓秀,借天地清气而生,一旦被人摘了去,不论养的再好,终究是要死的。
“是啊。”上官露赞同道:“一时贪新鲜罢了,早知道就不摘了。可谁叫我喜欢呢。”她微微侧头,向他嫣然一笑,李永邦隐隐觉得她话里有话,但一时又转不过弯来,只听上官露又道:“世人都是自私的,图个一时欣喜,到手了又不珍惜。”
李永邦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见上官露张开双臂,任由侍女抚平她身上的褶皱,像是并没有什么异样,他想还是住口吧,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
是夜,皇帝和皇后稍作休息,翌日,乌溪大都护便携仙罗、大夏的使臣,车师王阿米尔汗,西夜王塔坨、贺依奈的首领那耶提,还有柔然王等等至行宫正殿对大覃皇帝进行朝拜,随后于围场狩猎,薄暮时分,各个满载而归,善和行宫前的广场大殿上便摆起了宴席,载歌载舞。
这还是上官露自出嫁后第一次见到她父亲,李永邦本以为会有什么相拥热泪的场景发生,谁知道并没有,乌溪大都护毕恭毕敬的向帝后行礼:“微臣叩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凤体安康,福绥绵长。”
李永邦淡淡道了句‘平身’,上官露仅仅是含笑颔首,眸中有脉脉温情,但这温情也是和时宜的,并不过分。李永邦不得不赞叹,崔庭筠教的是真好,此等事情就是放在许多京中贵女身上,也未必能做到如皇后这般镇定,她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翻江倒海的,谁嫁出去不想家的呢?可天家的媳妇要是露出半点委屈的样子,岂不是在说皇家薄待了她?不如娘家好?!这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后宫妃子遇上了娘家人,只能好生克制住,像模像样的寒暄几句。
然而没有谁像上官露这样完全公事公办的,只当她父亲是臣子,并没有一句过分关切的话。
视线从她父亲头顶一扫而过,再环视在场的众人一圈,搭着他的手入座,落落大方,仪态万千。
乌溪大都护和宫中随行而来的重臣分别坐于帝后左右两边,紧接着才轮到车师王阿米尔汗和西夜王,西夜王的小皇叔,如今贺依奈的首领那耶提由于劫过陆碧君,与阿米尔汗生下了嫌隙,便被安排到对面和柔然王坐在一起。
循例敬了一轮酒之后,李永邦趁着酒性,率先道:“没想到啊,今年看到的居然还是阿米尔汗。”
他可是鲜少主动挑起矛盾的,今天是因为有上官露在,他想让她看看阿米尔汗是个什么样的奇葩,疯起来是怎么咬人的,又要怎么整才好玩。
阿米尔汗犹不自觉,西夜王和柔然王却嗤嗤的笑,阿米尔汗想了想,回过味来,皇帝原来是在问候他‘你还没死啊?’,阿米尔汗道:“回天子的话,小王身体好的很咧。”一边说,一边强搂了陆碧君入怀,无耻的哈哈大笑说:“不信天子可以问一问你们的安溪公主,看看小王的身体是不是很好!啊哈哈哈哈——!”
陆碧君一脸的难堪,垂头欲泣,对面的那耶提劫过陆碧君,自然和陆碧君有过那么一段故事,见她回去以后日子过的这般凄惨,一时也有些愧疚,当然了,草原上的男人对女人交换来交换去,甚至共享之是没有什么忌讳的,关键看共享了以后会不会打脸。本来,换着其他女人倒没什么,共享了就共享了吧。关键是陆碧君乃大覃天子赏的,身份不一样,好歹是个有封号的公主。阿米尔汗为此一直咽不下这口气。此刻见陆碧君委委屈屈掩面,下意识的朝对面的那耶提望了一眼,似是在求救,那耶提对于他说的身体好不好这个问题好像又流露出一种惺惺相惜的表情,阿米尔汗顿时怒火中烧,搓着牙花对陆碧君道:“去,为你们天子斟酒去。”
陆碧君简直如蒙大赦,求之不得,飞快的提起裙摆到高台前向帝后施一施礼,随后恭敬的给皇帝斟酒,继而向皇后,到了上官露身边的时候,她的动作故意放的很慢,轻声道:“娘娘,求您高抬贵手,救救我!我在这里过的根本是生不如死的日子,大王对我动辄打骂,我宛如身在人间地狱。”
上官露持起酒盅,淡然道:“你先回去,有什么话晚些时候再说,你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作为,被瞧见了,回头又有的你受。”
陆碧君一听有戏,高兴的连手指都轻轻颤抖,叩首道:“谢娘娘垂怜。”再起身时,背对着众人对皇后低声道,“娘娘,半个时辰以后,宴席帐后再叙,只要娘娘肯让我回去,来日我为娘娘做牛做马,做什么我都愿意。”
言毕,陆碧君回到车师王身边,车师王趁着众人翩翩起舞,没人留意她,反手就给了陆碧君一个耳光,低声叱责道:“你这贱人!让你去斟酒都斟那么久,必然是说了我很多坏话!”
“我没有。”陆碧君啜泣,继而捧着半边脸颊对阿米尔汗絮絮的说着什么。
阿米尔汗顿时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是习武之人,五感尤其灵敏,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回头一瞧,竟是皇帝身边的女人,听说今次来的是皇后,他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看到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登时心中暗恨,如此绝色美人,他车师没有,柔然没有,西夜也没有,偏偏只有他大覃有?只有大覃的皇帝才配得上?!他恨得牙齿咯咯作响。
陆碧君观察了一会儿阿米尔汗的神色,才道:“大王……”
阿米尔汗敷衍的‘唔’了一声,没有回头,但他听的真切,陆碧君娓娓道:“大王,皇后娘娘国色天香,您若不举倾国之力,是不能轻易得手的。”
阿米尔汗是个暴戾且凶残的人,平时一个不顺心就动辄打杀,被他弄死的女奴没有三百也有一百,但是陆碧君跟在他身边久了,也琢磨出一些门道,越是嗜血的男人,好胜心越是强,所以她点破他的色心,他非但不会恼怒,反而会因为有敢觊觎天子女人的这种胆量而沾沾自喜。
陆碧君接着道:“就算是您举了倾国之力,也未必能得手,一个不小心还性命不保,到时候割地赔款,反而是得不偿失,妾身有个提议,关于瑰阳公主……”陆碧君低垂着头,宴席上,处处有火把架在帐子前,夜明珠也镶在桌角,火把的光照射到夜明珠,明珠的光又投到火堆里,亮的地方特别亮,暗的地方特别暗。她的脸恰好藏在那阴影里,冷冷道:“瑰阳公主是先帝的心头肉,皇帝的亲妹妹,身份尊贵,无可匹敌。此乃其一。其二,瑰阳公主容貌俏丽明媚,性格活泼可爱,十分讨人喜欢。今次行围,她本人也来了。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瑰阳公主刚好到了可议亲的年纪。”
阿米尔汗背对着她的身躯终于缓缓转过来,侧耳倾听半晌后,面庞上闪过一丝诡谲的笑道:“好。”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