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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方若宪此人,说来也是活该。
本来娶得是兵部尚书兼抚远大将军王忠魁的女儿王妙英。
王妙英少有淑名,诗书皆通,为不少子弟说追求,偏生王妙英看中元若宪有才,愣是不顾一切下嫁于他。婚后夫妻二人寄居丈人家,育有一子一女,然而和睦的光景还不到三年,元若宪便以无颜再在岳家居住为由,弃妻、子而去。
王妙英千里追夫,一直到了京城,好在王若宪总算不负众望,凭借着丈人的牵线搭桥,谋到了一官半职,渐渐地也认识了一些达官贵人,他能说会道,口才了得,很快得到了升迁。入了吏部以后,更因为擅于逢迎,特别是针对陆耀,所以受到了提拔,一跃成为吏部侍郎。至此,元若宪总算是小小的扬眉吐气了一把,不但在岳丈跟前摆起了京官的架势,但凡是妻子娘家的亲戚来访,也一律不见。成天只知道与陆耀等人混在一起花天酒地,还收了一房爱妾,就是薛燕歌。
为了哄薛燕歌开心,元若宪四处搜罗金银珠宝,连家里的布置也仿照宫廷陈设,夜有明珠照路,寝有却金软卧。薛燕歌体轻不胜重衣,元若宪不惜重金往仙罗求来了龙绡,折起来握在手中不满一把,顶多二三两重,更衬的薛燕歌曲线玲珑,分明毕现。
元若宪最喜欢把薛燕歌抱起来放在却金褥上行下【流之事。
王妙英是世家贵女,对丈夫的种种荒唐行径屡次三番的劝谏,可惜无用,反而遭到厌弃,心灰意冷之下,王妙英搬出了元府,去道观里寡居。
而今东窗事发,陆耀的命是保住了,但元若宪被抄家,男丁一律问斩,女眷则全部投入宫中做粗活,王妙英却宁死不从,她在宫外被打得奄奄一息,依旧道:“王家三娘子,十七年大将军之女,以死为幸。”
有人说她不识时务,也有人说她颇有几分气节,当然更多的都是同情她。
李永邦午歇起来后,就听说皇后在殿外求见,着实是一惊,他原是想等到事情彻底解决后,再亲自去向她道歉的,眼下事情进展的不错,但远没有到完结的地步,没承想她自己找上门来了。
福禄笑道:“陛下,皇后娘娘一定是为了小殿下的事,来感谢陛下的。”
李永邦有些忐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轻声道:“那,传皇后进来吧。”
谁知上官露竟是为王妙英求情而来的。
“皇后也听说了元若宪之事?”李永邦抿唇道。
上官露‘嗯’了一声:“他是无关紧要的人,杀了便杀了吧。陛下处理朝政,臣妾不方便从旁议论,只是臣妾觉得那王氏实在可怜,糟糠之妻被弃也就罢了,可有难同当,有福却不能共享,尽便宜了一些不入流的娼/妓,叫她发妻的颜面何存?!”
“元若宪是犯了罪,那是他自己的事,该株连的也都株连了,连王氏的一双儿女也尽死,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她受辱,想想确实叫人生无可恋。臣妾于心不忍,想来求陛下开恩,放过她吧。”
李永邦道:“法理不外乎人情。本来元若宪一事就是杀鸡给猴看。朕心里有数。”
上官露没有说话,望着他含笑福了福身,转身便要走,李永邦张了张口,但没出声,早知道他就不要答应的那么痛快,还能够多说两句!福禄见他一脸一副又懊恼又纠结的模样,知道皇帝是不懂怎么挽留皇后,忙出言道:“说来怪哉!王氏有骨气,大难临头也没有抛下家人,但是那被元若宪捧在掌心里呵护的小妾薛燕歌竟无端没了踪影?陛下,当株连的人没株连,说不过去啊。”
“你说什么?”上官露顿住:“薛燕歌不见了?”
“是。”福禄答道,“这些话老奴本不当说,污了娘娘清听,老奴惭愧,但是老奴真的是费解不已,那薛燕歌是怎么在元家被抄家时,逃过一劫的?难不成她有未卜先知之明?”
上官露颇有深意的望着李永邦,打趣道:“这有什么难的!坊间传闻,那薛燕歌仙姿玉质,肌香体轻,如此绝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怕是有些人心疼不过,暗中出手帮人她。”上官露说着,一步步逼近李永邦,走到近在咫尺的距离突然抬头盯着他道:“莫非……是陛下见着了美人,偷偷地给藏起来了?!”
“以权谋私,这可不好。”上官露嘟哝道。
“没有没有!”李永邦着急的一连说了两个‘没有’,“朕都没见过那个什么燕歌,真的。”
上官露长长的‘哦’了一声“都叫燕歌了,可真亲切。”
李永邦的嘴角抽了抽,偷偷觑了她一眼道:“皇后这是吃醋了吗?”
上官露眯眼笑:“怎么可能!臣妾向来很大度,满朝文武都知道。臣妾就是觉得这漏网之鱼,会游去了哪儿呢?诚如福禄公公所言,令人匪夷所思啊!”
“能游去哪儿!”李永邦郁闷道,“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呗!”说完,嘴角勾起一抹坏坏的笑:“朕偏要把她给找出来,朕就不信她不露马脚。”
“那就好,陛下这样说,臣妾就放心了,臣妾也想见一见美人。”
“你要见?”李永邦诧异,“皇后见她作甚?”
“为王氏讨个公道呀。”上官露一脸的理所当然。
李永邦想了想,说:“那行,过几天,城里正好赛龙舟,朕带你微服出巡怎么样?”
他讨好的看着她。
果然,上官露的眼睛一亮,李永邦知她心动了,又引诱道:“你看,咱们瞧完赛龙舟,就去看杀妖怪。”
“陛下真舍得?”上官露眼尾扫他,“那可是一个美人儿!陛下是自己想见,不好意思,拿臣妾做挡箭牌吧?”
李永邦扶额:“不是我要见,刚才明明是你自己说要见……朕才想着带你去看斩薛燕歌的。”
“那皇上有她的下落了吗?”上官露问。
李永邦撇了撇嘴,下落还用找吗?肯定在陆耀的府里啊!
上官露道:“等你有了她的下落再说吧。”说完便转身离去,裙摆的弧度,像一盏旋开的花。
李永邦道:“好。”立刻召见了陆宗庆。
宝昌号的事还没结,陆宗庆是战战兢兢,禁不住李永邦三两下的恐吓就全招了。原来,的确是陆耀暗度陈仓,将薛燕歌接入了府。因为陆家现在只有陆宗庆这一根独苗,陆宗庆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子嗣上艰难,自从十多年前有了陆碧君,就再没有过孩子,陆碧君又远嫁车师,陆家的香火便等于断在这里了。薛燕歌对陆耀说怀了他的孩子时,陆耀自是很激动的。
李永邦暗暗咋舌,这薛燕歌不愧为一代名妓,即便是成了元若宪的小妾,还不忘和昔日的恩客偷摸着缠绵两把,难改名妓本色,他脱口道:“舅舅真是宝刀未老啊,只是这薛氏凭什么就一口咬定孩子是舅舅的呢?她是元若宪的小妾,指不定这孩子是元若宪的啊!”
陆宗亲白着一张脸道:“微臣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该算谁的,横竖父亲认定是他的,那就是他的吧。”
李永邦觉得这事太狗血了,忍不住啧啧两声,说实话,他都懒得威逼利诱了,只对陆宗亲痛陈厉害,道:“就算这孩子真的是舅舅的吧,那等这孩子长大了,陆府的一家一当可不都归了这孩子?也就是到了薛氏的手里?须知碧君的荣耀是她自己挣来的,要是有一天一个娼)妓成了陆家的主母,不仅是玷污了天家的威仪,也辜负了碧君的一番苦心。”
陆宗庆一想到女儿在车师那么远的地方受苦,就悲从中来,陆家也是有了她的公主这个封号才多了一层庇佑,而薛燕歌那个贱人什么都没做,仅仅是肚子里揣了一个野种,就想要不劳而获?实在是不甘心啊!不待皇帝再说什么,陆宗庆便主动请缨,带着禁卫军上陆府把薛燕歌给抓了。
陆耀气的在府中跺脚也没用,陆宗庆冷冷道:“父亲你节哀吧,再嚎也没用,我们陆家是绝对不允许一个娼)妓进门的,敢问你这样做将太后的颜面置于何地?将安溪公主的颜面置于何地?一个娼)妓!!!就叫两代人苦心跟着付诸东流,是父亲你愿意见到的局面?”说完,拂袖而去。
陆耀往地上一瘫,没辙。
这事一闹,陆耀是真的病倒了,烧的稀里糊涂的,嘴里一直念叨着:“我的儿子,那是我的儿子,我陆家有儿子了……还我儿子,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等到薛燕歌行刑的那一天,街市上万人空巷,陆耀也夹在人堆里鬼鬼祟祟的前去,只是眼睁睁看着他的美人儿被折腾的人不似人,鬼不似鬼,心疼的真是要滴血了。
囚车一路过去,围观的行人纷纷驻足,窃窃私语,有一个壮汉突然振臂高呼:“嗳,走过路过啊千万不要错过,有钱的出钱啦,有力的出力啦!有钱的扔个鸡蛋,没钱的扔块石头,妇女儿童扔片菜叶子,老奶奶顺嘴吐个唾沫,咱们众志成城,打死妖怪!”
可想而知,囚车没到行刑点,便几度被逼停,薛燕歌额角被石头砸出了血,头上顶了片大白菜叶,肩上挂着鹅黄色的蛋液,还有一脸浓稠粘腻的唾沫。
陆耀老泪纵横啊,朝着囚车伸手喊道:“苍天啊,还我儿子……我的儿啊……”
路人见状不由摇头叹气:“又一个中招的,这都是第几个来认儿子的了?也不知这女的习的什么媚术,竟能把一群老汉迷成这样!”说着,一个头戴方巾的读书人还好心来劝陆耀:“我说这位老丈啊,就算她肚子里真有孩子,也未必是您的。”
“是啊。”围观的人帮腔,“千人骑万人操的货色……谁知道是谁的种,老汉您说是您的……”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陆耀,“您也一把年纪了……人呢,要认老,服老。”
陆耀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一把年纪怎么了!你们知不知道老子是谁?老子是工部尚书,是太后的爹,当心我拔了你们的舌头。”
“噗——!”路人一起笑起来,“还太后的爹呢!瞧老汉你这身绫罗绸缎的确似模似样,就是不知道太后认不认你这个爹!我说老汉啊,您就歇着吧,没事少上上秦楼楚馆,当心马上风!陛下英明,就要斩了这妖妇,您且看仔细咯。”
陆耀再一次痛苦的跪地:“我的燕歌啊……我的孩子……”
人们再懒得理会他,全当他失心疯了,跟随着囚车一路向前,人群中也有一严妆美妇,与周围的群情奋勇格格不入,她十分自矜,不打不骂,不哭不笑,只定定的望着薛燕歌一会儿,旋即转身走了。
李永邦和上官露趴在沿街一家食肆的窗台上,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上官露道:“王妙英品格高贵,令人敬佩。”跟着小声抱怨道:“就是你怎么挑的地方,隔的这么老远,我都看不清薛燕歌长什么模样……”
“咱们是看行刑,又不是看唱戏?你离得那么近干什么,看完还能有胃口?”李永邦回头望了一眼她点的一桌子菜。
上官露抓住李永邦,好奇的问:“嗳,那你瞧清楚了没?美吗?有多美?抓到牢里的时候你怎么不带我去瞧瞧她。”
李永邦淡淡道:“一个娼)妓而已,值得皇后你兴师动众的去牢里瞧她?未免也太给她长脸了。至于你说的美不美,我也没去牢里瞧她,不知道。不过就现在这样子,瞧着很一般。说什么连西子也望其项背,怕是夸大了。”顿了一顿,沉声道,“再者,皇后不要与她比,一个无耻的娼)妓,给你提鞋都不配。”
说话间,明宣坐在楠木拱璧八仙桌上不耐烦道:“父亲,母亲,你们好了没有啊?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美人儿吗?”
“不是!”
“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道。
“那有什么好看!”明宣夹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
今天父皇上永乐宫来看他的时候,母后正抱着他教他下棋呢。
他闷的直打哈欠,但是他偷看到母后暗地里朝父皇使了个眼色,父皇点点头,他就知道,小皇叔说过,一到端阳节,街市上可好玩了,父皇一定是来接母后出去玩的,于是他硬撑着要阖起来的眼皮足足看了父皇和母后下了三盘棋。
父皇和母后下的是一盘残局,母后非要守弱势的一方,父皇占了优势,再加上攻势凌厉,很快就分了胜负。
父皇道:“良妃赞你棋艺了得,怎么连输三盘,皇后是让我的吧?”
上官露面无表情的收了棋子,一一摆好道:“没有让你,不过是一出必输的局,看看有没有办法扭转乾坤罢了……看来是没有啊。”
李永邦也凭着记忆把手中的黑子放到原来的位置上,但是摆到一半,被上官露制止了,纠正他道:“错了,它原本不是在这个位置。”
李永邦的手搁在半空好一会儿,上官露才指着棋盘的左下角道:“是这儿。”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上官露淡然道:“这残局搁这儿好几年了,破不了,天天看记不住才怪呢。”
“既是残局,何必为难自己。”
“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下棋也一样,到了一定的地步,准赢的棋局好没意思。”
明宣趴在桌子边上看他们,知道他们是故意下棋好闷死他,他偏不让他们得逞,好不容易,成功的引起了他父母的注意,上官露含笑问他:“不想午睡吗?”
明宣摇头,笑嘻嘻道:“母后,还没到午时呢,午睡干什么?而且小皇叔说过,端阳节有赛龙舟,父皇是要带母后去看吗?”
李永邦撒谎道不是,明宣‘哦’了一声,抬头看上官露,张开双手要抱:“那母后陪儿臣午睡吧,儿臣需要你。”
上官露:“……”
过了一会儿,道:“带他一起吧。”
明宣得意的朝父皇一笑,李永邦干脆将他一扛,一行人乔装打扮好,坐着轿子从角门出宫去了。
父皇和母后事先说过,今次外出是陪父皇体察民情来的。不许他胡闹。但是他觉得父皇明显比他胡闹的多,比如说,刚进这间酒家的时候,父皇对这里的食物非常不满意,看着菜牌良晌都不知道吃什么,后来是母后要了一个雅间,点了一桌子的菜。
父皇看着好像没胃口,不肯动筷子,母后讥讽他说:“大男人一个,就只有家里的菜吃的惯吗?那些做工跟雕花一样的,你一次吃三碟都不管饱。还起各种花俏的名字,什么八仙过海,不就是清炒时蔬吗?”明宣跟着点头,“就是。”
跟着母后又点了酸汤肥牛,手撕包菜,酒酿圆子,芝麻翠香烙饼,翡翠珍珑烧麦……等等,明宣于是只顾着流口水然后狼吞虎咽,没留神父母都挤到窗前去了,等他反应过来,纳闷道,“有好吃的不吃,跑去窗口凑热闹,又不是看美人,为的什么呀!”想不通,便跳下椅子,朝他们走去,结果半道上被李永邦截住了,死活按住他的小脑袋不让他看,道:“有什么好看的,斩犯人呢!”
“斩犯人?”明宣惊呼,他可从来没看过斩犯人呢!斩犯人用的是不是小皇叔口中的青龙偃月刀啊?他奋力的试图从李永邦的桎梏挣脱出来,喊道:“父皇——”话说了一半,被上官露的一个眼神喝止,忙改口道:“呃……是父……汪,呵呵,儿子说的是汪,汪,汪,哈哈,父亲,你看那里有一只汪。”
李永邦无语。
明宣只有独自回到桌前,看他们两个大人还探着脑袋张望,想不通为什么有美食不吃,有美人不看,却要看斩犯人……他咬了一口烧麦,撑着下巴道:“变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