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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宣在庆祥宫呆了这些许日子,已经不闹了。
刚到的那会儿,确实还发过一阵子小孩子脾气。
不过李永邦会来陪他,有了父皇,荡秋千的时候不怕摔下来,以前母后可是压根就不许他靠近……且父皇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会托着他的咯吱窝,让他张着小手去够树上的果子,一摘一个准,特别好玩。
夜里睡觉的时候,明宣吮着手指想,父皇和母后的长处那是各有千秋,要是能合二为一就好了,唉……
翌日起床,傅姆给他穿衣裳,说是今日要见太后,还哄他道,太后的宫里有许多好吃的,明宣眨着眼问:“啊?可皇姑姑不是说太后的宫里有个会吃人的老妖妇吗?”
几个嬷嬷赶紧上前道:“哎哟喂我的小祖宗,您这话可千万不能在太后跟前提。一句都不能提。要不然老奴们的脑袋就要搬家啦。”
明宣哈哈大笑,拍着手说:“我就要看你们脑袋搬家,要看脑袋搬家。”然而等真的进了永寿宫,这小家伙却突然转了性似的,趴在太后的膝盖上,亲亲热热道:“太后!太后!这是明宣最喜欢吃的糖,可好吃了,太后您尝尝,明宣请你吃糖。”
傅姆们和一众伺候他的丫鬟们早就见怪不怪了,这孩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小小的年纪,照理说屁都不懂一个,但常常语出惊人,也不知道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
陆燕对这孩子是天然的排斥,不过是想拽在手里好叫李永邦以后多往这里走走,眼下却觉得难怪上官露不肯把孩子交出来!太后笑着摸明宣的小脸蛋,蔼声道:“这孩子确实怪可人疼的。”
“是啊。”皇帝道,“皇后教的好。又将他养的白白胖胖的,十分讨人喜欢。”说着,一把将明宣揽到自己怀里道,捏着他的小鼻子道:“就是嘴刁,还好色,瞧,这眼珠子在姑娘们身上打转,从进门开始到现在就没停过。还打算用好吃的收买太后!”
明宣在父亲的怀里咯咯咯的直笑,奶声奶气的问:“父皇,何为好。色呀?”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燕就更不能亏待孩子了,要是没养好,等于说太后不如皇后,陆燕当仁不让的接下了这份战书。
彩娥给皇帝上茶,皇帝终于放下明宣,让他自己到一边玩儿去。
茶盏递到皇帝手边的时候,皇帝有意无意的瞥了她一眼,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而过,彩娥一下子脸红了,李永邦轻笑道:“真是个丫头片子!你叫什么名字?”
彩娥捏住衣襟的下摆,颤颤巍巍道:“奴婢彩娥。”
皇帝长长的‘唔’了一声,“彩娥……”似将这个名字含在嘴里反复地吞吐了一遍,才抿了一口茶道,“露蕊纤纤才吐碧,是‘六安瓜片’,母后这里……真是茶好,人也好……”一边说,一边对彩娥笑,“从前看这丫头在母后跟前还是个孩子模样,没承想一转眼就是个大姑娘了。”
话里调。/戏的意味,比诸之前引诱的动作愈加明显,太后全都看在眼里,气的刚吃下去的东西都要反流了,含糊道:“到底是个不经事的丫头,叫皇帝见笑了。”一边对彩娥叱道,“看你笨手笨脚的,还不快滚过来!”
彩娥已经很久不见太后发那么大的火了,忙喏喏的过去,缩着脖子,战战兢兢的侍立在太后身侧。
一抬头,发现皇帝还在盯着自己,顿时双颊绯红。
皇帝抿唇一笑,太后要孩子,反正孩子有那么多嬷嬷和傅姆围着他基本不可能出事,这些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不曾假手他人,所以只效忠于他。太后打得什么主意,只要不是脑残,是个人都心知肚明。其实在今天来之前,他还打算和太后谈判来着,她要是想要明宣,以后就不要再继续缠着自己了,要不然的话就放弃明宣,他甚至已经预见到太后纠结的脸,但是最终一定会选择明宣,接着再一次食言,不断地骚扰他。
有些人,他们永远不懂得满足。
想通了这一点,李永邦踏进永寿宫大门的时候,便放弃了和谈的打算,觉得还不如用她自己的人恶心她来的痛快。
皇帝笑眯眯道:“母后您太谦虚了。这丫头若是不好,母后这么几年又怎么会留她在身边。朕刚好司帐上缺个人手,内侍局迟迟没送人过来,这丫头看着很是伶俐,只是儿臣不好意思向母后您开口。”
彩娥傻了。
皇帝这话里话外的,是看上她了,在向太后要人?
她下意识的看向福贵,莫不是那支签显灵了吧?!
天爷!
太后心中愤懑至极,一整个后宫的女人还不够吗、?现在连她身边的丫头也要!是不是男人都这么无耻,贪得无厌?!
偏偏当着众人的面,她发作不得,一来她是皇帝的长辈,阖宫的女人都是皇帝的,皇帝爱谁谁,唯独长辈不能。
二来,永寿宫的下人们都巴巴的望着她,这时候要是连对她最忠心的彩娥的前程,她都要拼命拦着,以后传出去,这宫里人心相悖,再不会有人愿意为她卖命了。
她再恼,也只有咽下去,虚笑着道:“皇帝能看得上这丫头是她的福气。”侧脸对彩娥,道,“还不赶紧谢恩。”
所有的宫女一齐向她投去艳羡的目光,彩娥自己也涨红了脸。
司帐司衾是干什么的?就是陛下不去后宫的时候,以图方便,放在身边伺候的人。
她怯怯的看了一眼李永邦,陛下其实生的极好,她没能见过孝睿皇后,但从画像上看,陛下应当是更像孝睿皇后,眉目温润。心情好的时候,嘴角时常噙着笑,看人的时候,眼睛湿漉漉的,当然,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家都领教过。
当天,彩娥便被皇帝领会了未央宫,由福禄安排她到内侍局登记,之后住进了毗邻未央宫的值房里,与陛下的勤政殿近的不过几步路,空气里好像都是陛下身上熏得沉水香的气息,害的她当夜失眠了。
第二天,一下了早朝,李永邦又去永寿宫看明宣,顺道和太后一起用了早膳。
出永寿宫的时候,看见对面的永乐宫,但永乐宫大门紧闭,听福禄说,皇后主子把差事一分为二,交待给了仪妃和华妃,至于谦妃,这回也不落空,主要负责后宫其他妃嫔的需索,皇后除了请安时能见到之外,基本上很少出宫。
李永邦望着那朱红的大门,苦笑道:“她倒是很会躲懒嘛,把活计分派的干净,自己乐得轻省。”
福禄知道,皇帝特地从永乐宫前走,一天两天的,持续如此,无非就是想撞撞运气,看能不能见到皇后,结果全是白搭。今天又说天渐转凉了,百花都是盛开在春夏之际,就连冬天都有几株腊梅可供赏玩,唯有秋天,四处一片凋零的惨景,要趁着秋风尚未扫落叶,还可以赏花的时节,去御花园逛逛,这一绕,全是围着永乐宫的宫殿在走,说白了,还是想见一见宫墙里的人。
没见着,情绪自然十分的低落,在心里恨恨的怨她是个狠心的女人。
结果心事重重的,只顾着埋头走路,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孝睿皇后生前住过的合欢殿。
‘合欢’寓意‘言归于好,合家欢乐’。
合欢花更是夫妻好和的象征。
父皇让母亲住在这里,又亲手为前殿的匾额题词,命名为‘晴好轩’,意思很明显,他每次踏足这里,都能感受到父皇对母亲的爱。只是此时此刻,于他而言当真是个巨大的讽刺啊。
他穿过前殿,慢慢踱进内室,掀开天鹅绒的幔子,在乌木的鎏金宝象床坐下,手边有一个紫檀底座,上面摆着一尊大荷叶的粉彩牡丹瓶,他望着花瓶兀自出神,想到那里头原本插了一支鸡毛掸子,父皇在世的时候常说母亲,没有情操,不懂风雅,是个煮鹤焚琴的家伙,但还是一样样的好东西送到母亲手里任她糟蹋。只是——这关键的鸡毛掸子去了哪里?
突然间,‘砰’的一声轻响,从多宝槅后头传来,不注意听的话几乎不会发觉。但是偌大的宫室只有他一个人,自然无法忽略。
李永邦立刻扬声道:“谁在哪儿?”
“出来!”
多宝槅后影影绰绰,须臾,一个脑袋先半探出来,见是他之后,脸上闪过惊讶,畏惧又喜出望外等交织的复杂表情,接着手持一根鸡毛掸子瑟瑟缩缩的站出来,朝他福身道:“臣妾参见陛下。”
李永邦一张脸冰冻:“你在这里干什么?段氏。”
段玉枝抿了抿唇,颤声道:“臣妾……臣妾看这里四下无人……”
李永邦讥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你太勤快了,看这里常年都没人住,积了太多陈灰,便跑来抢下人的活干?”
段玉枝被窒的语塞,但又不得不回答,只得点头道:“是。臣妾闲来无事……”
李永邦无言的扶额,这宫里的女人呐,为了争宠,为了在他跟前露个脸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李永邦一步步逼近段玉枝,眯着眼,阴鸷道:“朕只说一遍,你给我听清楚了!——此处乃是朕母亲的故居,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准踏足这里半步。也别跟朕说各种各样的理由。你,现在,赶紧从朕的眼前消失,朕不想看见你!”
段玉枝受了一番屈辱,眼底生出泪来,把鸡毛掸子放回原处,哭着跑了出去。
李永邦背着她骂道:“有病!”
外面听到动静的福禄摇头叹了口气,知道事情多半是黄了,果然,段玉枝跑出来,捂着脸,朝他摇了摇头。
福禄也料到事情不会如想象中顺利,道了一声:“段婕妤走好。”算是安抚。
看来把皇后从皇帝心里逼走的计划任重而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