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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荍匆匆赶到,在帐外停了下来,隐隐约约听见里头传出德妃的声音。
轻咳了一声,云荍扬声道:“皇上。”
德妃的声音低下去,不过片刻,梁九功便从里边掀起了帘子,恭谨道:“给贵妃娘娘请安,皇上请您进去。”
云荍微微点头:“多谢公公。”错身进了帐内。
康熙端正坐在上首,德妃跪在中央,而在偏角落的地方还低头跪着一人,正是那报信的信使。
“请皇上安。”云荍矮身行礼。
康熙一脸阴郁,沉声道:“你来正好,安排下去,明早就送德妃回京。”
云荍略讶异,没想到康熙这么快就同意了德妃的请求,不过略一想也就明白了,胤祚的夭折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甚至在他进上书房前,康熙已经吩咐宗人府将他和胤佑记上玉牒了,本以为已经站住的儿子突然以这种方式离去,任哪个父亲都忍受不了的,更别提康熙对胤祚还算颇为喜爱的。
德妃像是也没想到康熙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愣了一瞬才感激涕零的磕头谢道:“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
“下去准备吧。”康熙疲惫的挥挥手,他心里现在也不好受,只不过他是男人、是帝王,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可能将心思放在一个幼儿身上。
云荍乖顺的行礼退下,顺便带走了德妃。
现在的康熙,更适合独自一人安静的呆着。至于胤祚究竟是如何去的,这都不着急问。余光扫到德妃,云荍心中叹息,德妃如此强烈的要求回京,并且对那信使不闻不问,只不过是心中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胤祚还没去罢了。回去也好,胤祚即是入了玉牒,便不会如那些早早夭折的皇子一般被悄悄送到清东陵火化了,势必是会有一个像模像样的皇子丧礼的,德妃这次若是回的及时,应当还能送最后一程。
约摸下午时分,就听说自京城来的信使又快马加鞭的回去了。
云荍将德妃送回去,就分派人准备各色事情,其实也简单,本来也是昨日才抵达,很多东西都还锁在箱子里,现在只要原样搬上车就行。
第二天云荍还睡的迷迷糊糊呢,福华就轻轻在她耳边叫道:“主子,主子。”
云荍费力的睁开眼睛,含糊问道:“怎么了?”
“德妃娘娘起来了,正在后头让人收拾东西呢。”
“这么早?”云荍清醒了,起身揉了揉眼睛,嘟囔道,“何必呢,出发都是有时间的,护送的侍卫怕都还没起吧。”侍卫倒是不打紧,关键还有个恭亲王啊,虽说恭亲王平时挺招康熙嫌弃的,可那也是康熙唯二存在的亲兄弟,让他因为德妃的原因这么早起赶路,能愿意才怪了。
事实上,常宁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了,这次他可是拽着他的好二哥帮忙说情才能跟来塞外的。他知晓他的皇帝哥哥一直嫌弃他,觉得他就是个只会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平时都不想看他出现在眼前。以往他都是无所谓的,可眼瞅着儿女们渐渐都大了,不提那几个臭小子,单只说现在宫里年方十四、应该叫阿玛、现在却叫他叔叔的固伦纯禧公主,就由不得他不操这个心。
不是他多喜欢这个女儿,而是为人父的那一点点良心在拷问他,不做点什么他这辈子怕都会良心不安。现在可好,他连草原上哪家有适龄的儿郎都还没摸清呢,就又要被遣回京。虽说是有正经事情吧,可谁的孩子谁心疼,比起没见过几面的侄子,他当然是更想为从小在宫里受苦的女儿做些什么。
终于,队伍在德妃的急切、常宁的不舍中出发了,除了遥遥目送的云荍,并没有更多人在意这支不过呆了一天就返回的队伍。
康熙在接见各路蒙古头头,至于跟来的那些后妃,胤祚的事情还没个定论,云荍直接将消息压了下来,她们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宫里怕是出了什么事,再具体的却不可能叫她们打探出来。
“可恶。”小佟佳氏恨恨的拍桌,她气不过,明明皇贵妃的状况已经明明白白摆到佟家面前了,可他们还是没有放弃皇贵妃转而支持她,而是拿了一个南巡的名额打发她。虽然她凭借南巡的机会已经重得了康熙的宠幸,这次出来她还被点了名就是证据,可她并不满足这样。
有宠爱又怎样,她还是那个见了人就要行礼问安的庶妃,她要宠爱、她要高位、她要权利!可是,她手里没有人,佟家在宫里的人脉依旧牢牢攥在皇贵妃手里。没有人,任凭她有百般心计、万般心窍都不过是空中楼阁。
就像这次,她甚至连一个小小的消息都打探不出来。没有情报,就意味着她不能在其中得利,不能得利,就意味着失败。
伺候的宫女鹌鹑似的缩着头,并没有伶俐的上前劝慰小佟佳氏。
小佟佳氏更加火大,厉声道:“还不给本宫上茶!”
宫女受惊似的一哆嗦,应了声“是”就匆忙退出去了,完全没对小佟佳氏那一声‘本宫’做出任何反应。
小佟佳氏对此也不以为意,在她看来,虽然暂时没有妃位的名头、可她却是领着妃位的份例的,那就是事实上的妃主子。至于那一个名头,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小佟佳氏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明明这一年多承宠也不少了,为什么就是没有消息?倒是那些个年老色衰的,居然还能怀上!
想到新嫔和万琉哈常在,小佟佳氏的眼中一片晦暗不明。
……
云荍替康熙换下外裳,拉着他坐下,散开发辫,拿篦子一下下的从头通到尾。
别管她对这个男人的感官如何,现在,他不过是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父亲,哪怕是个陌生人,她都该送上一句安慰。
康熙也不说话,就静静的坐着任她施为。
不知道通了多少下,康熙探出手抓住云荍:“好了,早些休息吧。”
两人依偎躺下,云荍迷迷糊糊的都要睡着了,听见了康熙的声音:“八岁丧父,十岁丧母,儿女夭折无数,连着两任皇后都早早的去了。朕有时就在想,莫不是真如汉人所说,朕就是天煞孤星的命,这辈子注定要孤苦到老?”
云荍一个机灵,顿时精神百倍。
她抬起头,很激动的打断康熙:“皇上说什么呢?什么天煞孤星,那不过都是长舌妇拿来嚼舌根子的!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怎能轻信如此谣言!皇上这般如何对得起的列祖列宗、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含辛茹苦教养你长大的太皇太后!对!太皇太后!说句大不敬的话,若皇上您是天煞孤星的命,何以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还得以存世?!太皇太后今年七十有二,若是听见你这话,得有多寒心!辛辛苦苦拉拔大的亲孙子,却在心里咒她去…唔…唔唔……”
康熙横眉倒竖:“胡说什么!还有没有规矩!太皇太后也是你能编排的!”
云荍却不示弱,瞪大眼睛与他对视,说不出话,索性‘唔唔’的表达自己的愤慨之心。
我就是没规矩了怎么地!有本事你杀了我,也好拿来印证你的天煞孤星命格!
康熙读懂了她表达出来的意思,本来就没多凶的眉目更柔和了,叹气道:“朕放开你,但是不许胡说了知不知道?真是,这张嘴真是什么都敢说,朕原来怎么就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大呢。”
康熙轻轻松开捂在云荍嘴上的手,临了还恨恨的捏了云荍的脸一把。
云荍直接气哼哼的扭转头,只留给康熙一个侧脸。
“怎么,朕都还没发火呢,你就发上脾气了?”康熙将人强制性的扭过来,与他四目对视。
云荍依旧甩他一声冷哼。
康熙一手将人搂住,侧过身子平躺下,目视帐顶叹气道:“朕明白你的意思。生死有命,是朕与他们没有缘分,命格之说不过无稽之谈。”搂着人的手又紧了紧,“朕只不过是一时感怀,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人能陪朕到老,想想都觉得可怜。”
“嘶~”康熙倒抽一口冷气,腰间传来的疼痛细小却也尖锐,他有些恼火的侧过头,“放肆!”
云荍嚯的坐起身,瞪着康熙道:“我今天还真就放肆了,对于你这种薄情的人,我早该醒悟才是。呵~说什么:荍儿要陪玄烨一辈子。”阴阳怪气的调调愣是让康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还没完,云荍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怎么就那么天真,信了你的邪。”
康熙愣愣的躺着,一只手还因为云荍起身的惯性顿在半空中。
他看着脸色通红、头发凌乱、胸膛一起一伏的云荍,嘴角慢慢扯出一丝笑意,这笑意一寸寸扩大,最后甚至露出了一排亮闪闪的白牙。
云荍被晃得有些恍惚。
康熙已然坐起身,将娇小的女人箍进怀里,脸埋进散发着幽香的颈间,含糊不清的道:“玄烨陪荍儿一辈子。”
云荍抬起手抚上康熙的背,脸上却是露出一丝苦笑。
一辈子?哪有那么简单。一切,都只是适逢其会罢了。
她终于,也走到这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