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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通玄住所出来后的苏长安心情并不太好。
生离死别这样的字眼,永远是这世上最沉重的话题。
北通玄想要死在西凉。
准确的,是他想独自一人死在西凉。
他要苏长安离开,要司马长雪离开,要他麾下仅余的八万大军离开。
只余他一人一关独挡蛮军百万雄师。
这事听上去固然壮丽,但实则悲凉。
苏长安并没有答应北通玄让他离开的要求,但同样,他也没有拒绝。
他不想死,至少不想现在死。
北通玄没有牵挂,死对他来或许是一种解脱。
但苏长安有。
他不能死。
如今西凉的局势已经明了,苏长安与北通玄都明白,这永宁关是如何也守不下去了。
他给穆归云的信,或许能起到些作用,为西凉拉来一些援兵,但相对于如今的西凉,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所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约莫就是这个道理吧。
北通玄既然做了决定,苏长安没有劝。
他知道,想要赴死之人,便有赴死的决意,常人根本难以更改他们的想法。
莫听雨如此,北通玄亦如此。
曾经他不了解北通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如此狠心手刃苦等自己十载的女子,却为了那素不相识的百万苍生。
直到方才,他才豁然明白了一。
其实北通玄,到底,也只是一个可怜人而已。
想到这里,苏长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上爬满了不应当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惆怅。
他漫步来到关前,却忽然发现关上的人员调度似乎颇为频繁,像是有什么异状,他心头一惊,体内灵力运转,身子一震朝着百丈高的关头跃了上去。
这样在寻常士卒眼中极为惊世骇俗的出场方式,自然免不了众人的一阵侧目,不过好在很快他们便认出了苏长安的身份,在确定并非敌军后,那些士卒也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站到城头,看着外面,似乎那里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苏长安快步来到那城头,随着诸人一道低头望去。
或许别人看不真切,但是苏长安因为炼化过帝江精魄的缘故,倒是看得极为真切。
一位蛮将打扮的男子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永宁关的关门前叫阵,他的修为不俗,即使高约百丈的永宁关上,也能清晰的听见他那如蛮牛一般的巨大声音。
“城里的鼠辈们听着,你爷爷我完颜黄沙在此,谁敢出门应战!”
“无胆匪类!”
“我看你们还是乖乖开关受降,等到爷爷进关,倒可以留你们一道全尸!”
那蛮将见无人应他,倒也不觉得自言自语无趣,反倒是越骂越有了兴致,一时间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辞不绝于耳,让这些城头驻守的士卒们皆脸露愤恨之意。
“南将...苏将军。”却在这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苏长安一愣,转头看去,却见一位身着甲胄的士卒正站在他身前一脸惊喜的看着他。
“刘长玉?”因为换了一身行头,苏长安也是好一会之后方才认出这个正在冲着自己傻乐的男子。
真是当初跟随他一路从西江城来到西凉的刘长玉。
“嗯。”刘长玉见苏长安还认得自己显然极为高兴的了头,“当初被将军苏将军受了重伤需要休养,这一养就是八个月的光景,不知将军的伤势好了没有。”
刘长玉显然是那种极为感恩之人,当初苏长安看在他母亲的份上曾放过他一马,对此他感恩戴怀,对于久久不见苏长安也很是担忧,甚至还莽撞的跑到北通玄的府上要探望苏长安。
但那是的苏长安人已身在天道阁,北通玄又哪能变出一个苏长安来个他探望,因此几近碰壁,不过如今见苏长安无恙,他是打心眼里替苏长安感到高兴。
“无碍了。”虽然未曾听北通玄提及此事,但苏长安也大概猜到这是北通玄掩人耳目的托词,他自然没有揭穿的道理。
“你这是?”他又打量了一番明显打扮比起一般士卒要好上一些的刘长玉有些疑惑的问道。
“呵呵。”刘长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道:“将军病重后,北将军将我等打入了永宁关的守军中,他见我还算勤快,便让我做了百夫长,负责着一片白天的巡逻。”
“这样啊。”苏长安颔首,了然的了头,“近日可有与家中母亲来往书信。”
提到母亲,刘长玉的脸上的笑意更甚,“有啊,家母告诉我她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让我无需挂念好生在此地侍奉将军,报效国家,这来还得多谢将军你。”
“谢谢我?”苏长安闻言一愣,他倒是知道刘母身上有些旧疾。当初刘长玉就是为了给自己的母亲寻找药物方才,失手杀了药童,锒铛入狱。只是却不知这病好,与自己有何关系。
“将军莫要再瞒。”刘长玉一脸笃定的道:“家母来信中便已告知,是将军里托人让观沧海将军照料家母,来也怪,这观沧海将军不但用兵如神,医术也是了得,家母的病落在他的手中,只是两三副药的功夫便好得差不多了。”
苏长安好生回想了一下,当初他离开之时,本想着放了刘长玉,只是留下了些盘缠,到没有嘱托过观沧海,想来这其中或许还有北通玄的暗中帮助。
但他也不去深究,毕竟刘母的病好了是好事,因此他笑道:“那就让你母亲好生养病,若是有什么困难,只管与我言语。”
“不用了,不用了。”刘长玉闻言,有些惶恐的连连摆手。“将军帮我已经够多了,况且我现在做了百夫长,除却自己的花销用度,还能剩下许多银两,家母衣食无忧。”
“将军大病初愈,一定有许多琐事要处理,若是的了空闲不若来寻我等,我与胡子等人都对将军很是想念。”
“好!”苏长安头,正要再些什么,却听那关下叫阵的蛮将愈发蛮横起来,其所用的辞藻也愈发污秽不堪。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看了刘长玉一眼,问道:“这蛮子叫阵,无人理会吗?”
刘长玉闻言面露苦笑,他道:“每日都来,烦不胜烦,可是北将军早有军令任何人不得理会蛮子的叫阵,更不能擅自出关迎战,否者按军令处置。”
苏长安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蛮子的叫骂声不绝于耳,苏长安今日与北通玄谈话之后,心中本就憋屈得紧,听多了那蛮将的叫骂心底难免生出一股怒火。
况且他观这些守城士卒们脸上的不忿,暗觉得被那蛮子如此骂下去有损士气。
“他日我不管,但既然现在我在,便由不得他这般嚣张。”他寒声道,眉头一挑,周身灵力涌动。
只听他轻喝一声十方剑阵,无数长剑便在那时自远方破空而来。
而后在周围士卒惊骇的目光下,他的背后猛然伸出一对闪着寒芒的剑翼。
“我这就去会会这厮。”苏长安冷笑道,背后的剑翼一震,作势便要俯冲而下。
“尔敢!”却在这时,一道娇诧响起。
“弓箭手听命,苏长安有违军令,擅自迎敌,如若不止,与我乱箭射杀!”
那声音里的怒火与杀意不似作假,以至于让苏长安已经跃出一半的身子生生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去,却见那位红玉神将此刻正满脸怒意的看着他。
他大为不解,暗觉得自己所做之事,是为了挫一挫漫举的锐气,不明白眼前的红玉为何如此生气。
“难不成就让这蛮子一直叫嚣下去。”
到底苏长安还是一位堪堪十八岁的少年,他今日与北通玄谈话之后,心底本就压着一股邪火,这蛮将一味叫嚣,让他正好找到了发泄的端口,可是这红玉却又忽然蹦出来阻止他。
这让本就颇为不开心的苏长安也起了怒气,少见的大声与红玉反驳道。
“他叫嚣是他的事,我只是按照北将军的军令行事。你不要仗着背后有他给你撑腰便胡作非为,军令之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胆敢逾越,我红玉手中长剑决不轻饶!”
罢,她抽出手中的长剑,一股浩瀚的灵力奔涌而出,竟然也是问道境强者。
苏长安眉头一皱,倒不是惧怕红玉,以他的修为全力施展,问道境中,罕逢敌手,他只是能明显的感觉到红玉眼中的杀意,似乎自己只要真有半分违背,她便会真的出手一般。
如今大敌当前,苏长安不愿与红玉生出内讧,他一咬牙,强行压下心底的怒意,周身灵力散去,背后的剑翼随之消散,身子一跃再次落回到城墙之上。
他斜着眸子不满的看了红玉一眼,也不理会周围诸人的目光,独自转身离开了城楼。
......
时间过去半晌。
苏长安来到大军驻扎的营帐中,吃过午饭,心头的怒气倒也消了大半。
只是心里仍有不解,他想不明白北通玄为何会仍有那些蛮军每日前来叫阵却不予理会。
他想着这些,不觉有些无聊。
他的身份在这营中有些尴尬,自然他还算是朝廷的将军,毕竟镇西关曾封他为千夫长,当然,这是以那个南苑的身份得来的官职。
但好在朝廷现在根本无暇顾及西凉,北通玄现在倒也算得上是这西凉的土皇帝,他要护着苏长安,自然没有人敢质疑他半分不是。
只是,他的人马已经被北通玄打乱编入各个将领的麾下,他在这军中虽然挂着一个千夫长的名头,但手下却没有半兵马。所以在这营帐之中却无半事情需要他来做。
看着营地中,热火朝天训练着的士卒,来来往往搬运军资的征夫,他想着今日与北通玄的谈话,心头不愉,提不起修炼的心思。
就在他百无聊赖,正想着会府邸的时候,以为士卒打扮的男子走了过来,“是苏长安,苏将军吗?”
男子的态度极为恭敬的问道。
“正是。”苏长安一愣,但嘴里还是回应道。
“红玉神将有请。”得到苏长安肯定的答复,那士卒又道。
“嗯?”苏长安有些疑惑,暗道莫不是红玉还要借着方才的事情与他治罪,但转眼又一想,觉得红玉又并非如此肚鸡肠之人,因此,他微微犹豫之后,便向着士卒问清楚了红玉所在之地,迈步走了过去。
红玉所在的地方,便是昨日他与摩青翎等人议事的营帐。
待到他掀开帘布,步入其中,那位生得极为漂亮的女将军已经在营帐中等候他多时。
“坐。”看到走进来的苏长安,红玉指了指了座前的座椅,道。
苏长安落座,却不言语,只是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苏长安这样有些孩子心性的举动,落在红玉的眼中,这位素来以果断、铁血著称的女将军忽的展颜一笑。
那自然是极美的一道风景,但苏长安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情。
“唤我来,究竟所谓何事?”他皱着眉头问道,也尽可能的让自己脸上的神情看起来足够严肃。
但红玉脸上的笑意却因此更甚。
苏长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心底方才散去的怒意又涌了上来,站起身子便要离开。
好在红玉眼疾手快,伸手将他甚至摁了下去。
“好了。不笑了,正事。”女子道,脸色一正收敛起了自己的笑意。
苏长安见她这般作态,倒也收起了离开的心思,耐着性子,坐了下来,等待着红玉的下文。
“你今天见过他了?”红玉这般问道,不知为何,眸子里的光芒在提及她口中的那个他时,变得暗淡了几分。
苏长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红玉口中的他定然指的是北通玄无疑。
他了头,算是回答了红玉的问题。
“他与你了什么?”红玉追问道。
苏长安闻言,脸上的神情一滞,不知但如何回答女子的问题,难道要告诉她西凉是如何也守不住的?留下来的都只有死路一条?又或是告诉她,北通玄死意已决?
红玉看着眼前这个男孩脸上的沉默,便已经将其中的事情猜得**不离十了。
“他也是天岚院的弟子?”红玉又幽幽的问道。
苏长安昨日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又曾但这红玉的面唤过北通玄师叔,以她的聪明,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
因此,苏长安又了头。
“他是不是也对你西凉守不住了,让你离开西凉?”
“嗯?”苏长安有些诧异,暗暗奇怪红玉怎么知晓此事。
虽然苏长安这一次没有正面回答苏长安的问题,但从他的神情中,红玉亦知晓了答案。
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发幽怨。
“你知道为何他会下令任由蛮军叫阵,而不准士卒们出城应战?”
“害怕蛮军有诈?”苏长安猜测道。
红玉闻言摇头,“他比谁都清楚,蛮族在等着他们的星殒到来,在那之前,决计不会真的攻城。仍由蛮将叫阵,而不与之交战,一时无碍,久了却只会坏了自己的士气。”
苏长安闻言皱着眉头了头,这样的道理他也明白,按理行军打仗多年的北通玄没有理由不懂。而这也让他的这道军令显得尤为奇怪。
“他手下这八万人马都是征战多年的悍卒,算上他之前麾下的三万,从长安带来的十万,以及各方整合的军队,曾经有二十万之众,这短短一年的光景,与蛮军屡屡交战,虽是胜多败少,但每一次都损失惨重,到了现在,只余八万。”
“他在很早之前便已经与我们吐露过永宁关难以守住的事情,并且也曾单独与我过,让我带着这八万百战之师退守西凉。自己...自己却要留下来。”
“他平日里待士卒极好,那些士卒也不愿离他而去,纷纷表示愿意与他战死西凉。”道这儿红玉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似乎北通玄此时是一件极为让她感到自豪的事情。不过很快这样的笑意散去,她的脸上浮出一抹疑惑的神色。
“只是不知为何,他却像是认定了西凉必失一般,想尽办法让我们离开,虽然后来因为我们的反对而再也未有提及此事。但却开始坚守不出,又下了方才那道军令。让八万士卒在这些日子来越来越失望,士气也是一跌再跌,时不时的开始又逃军出现。他嘴上虽然着要严惩不贷,但实际上却没有任何防范措施,反而大有鼓励这些士卒离去的意思。”
“你与他既是叔侄,不若帮我们劝一劝他,永宁关依仗着百丈天险,只要我们能取得武王浮三千的支持,既是蛮族星殒来袭,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这大好江山,百万苍生,岂能如此拱手让人?”
红玉这番话显然是在心底憋了良久,如今道来一气呵成,即使是苏长安也不得不暗暗对这位女将的家国胸怀而感到钦佩。
但是,在红玉满心期待的眼神中,苏长安却摇了摇头。
“我劝不了他,我也希望,你能带着八万士卒离开西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