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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整了一晚,大家的精神都好了许多,第二日天色刚刚泛白便再度启程。
走出去没多远便听到车辙辘辘之声滚过头顶,风衷仰头一看,今日只有龙大龙二引车而过,并未见到曦光的身影。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照理说不该还没翻到命格录才对,她心里多少有数了。
过了午后天气忽然变坏了,乌云罩顶,不见阳光,荒凉的一路风沙席卷,灰茫茫一片难以视物。
大家被吹得东倒西歪,连站都站不稳。风衷用发带将头发重新绑紧,拄着龙桑杖在前方顶着狂风领路,叫他们呈一字跟在自己背后,灵力催生出的生气为他们遮挡了风势,这才使他们得以安稳前行。
明夷尚在昏睡,一直由斩贺背着赶路,此时刚醒,看到风衷瘦弱娇小的身躯在前开道,愧疚难当,重重扇了斩贺一下,低叱道:“谁让你背我的?你这个傻子!神女是为了我们才要与你成婚的,你当自己多了不起?以后要时刻跟在神女身边,眼里只能有神女,听到没有?”
斩贺垂着头任由她骂,明夷气得说不出话来,挣扎着跳下地,拄着弓箭自己往前走。
风沙吹了一整日,狂风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狂肆,连停下来落脚都没可能。风衷直到现在也没有休息过片刻,终于膝头一弯跪在了地上。
大家都吓坏了,明夷忙叫斩贺去背神女,却见眼前银白的发尾一扫,昨日现身相助的那个涂山大王已经到了前面。
众人围过来聚在一起给神女挡住风,却被吹得七倒八歪。涂山十方一手扶起风衷,朝后方冷眼一瞥:“还姻缘呢,人家背了别人一路,何曾顾过你啊?”
明夷听到这话,更是难堪,拽着斩贺上前,却见一旁的穷奇忽然变作了成年,风衷推开了涂山十方,爬上了它的背,对众人道:“快走吧。”
涂山十方被她无视了,自然气愤:“哼,若非为了本王的宝贝孩儿,本王才懒得管你这个祸水。”说完扭头就走。
明夷一边跟上风衷,一边转头对斩贺低声道:“你看,我说的你还不信,神女身边比你强的多了去了,你就是傻!”
斩贺看了一眼风衷,终于走顶着风走上前去,贴在穷奇身侧,一手托住了她胳膊。
风衷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用问也知道是明夷让他来的。即使已经累得只能抱着穷奇的脖子,她也依旧紧紧握着龙桑杖在前开路,斩贺担心她脱力,连同她的龙桑杖也一并扶着。
涂山十方立在远处,隔着层层风沙看着这场景,还真是有几分互相扶持的意味,看来根本没他什么事了。他收回视线,飞身入云。
困饿交加,折磨着躯体,但谁也没开口埋怨,神女在拼了命地带他们前行,再傻的人也明白了。
彻夜不停赶路,不想隔日太阳出得特别早,狂风忽然开始往两侧席卷。
风衷眼皮沉重,勉强抬眼望向天际,龙大龙二正一左一右在云里穿梭,龙尾扫来摆去,云头翻卷,惹得风也变了方向,路顿时就好走了。
她靠在穷奇颈边疲倦地闭上眼,一定是曦光在帮她。
脚下的路渐渐有了绿意,狂风变弱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约传来了海浪声,风衷陡然睁眼,坐直身子极目远眺,前方显露了连绵起伏的山脉,青葱的树木,嶙峋的山石,远处海天一线,微湿的风变得柔和起来。
她从穷奇背上跃了下来,撑着龙桑杖站稳:“到了!”
明夷背着弓箭走了过来:“这里就是汤谷?”
“对,日出之地的汤谷。”风衷边往前走边一处一处指给他们看:“东海之上有蓬莱仙岛,还有十九座甘山,从这里往南行百里便是青丘,住着喜爱凡人的涂山九尾一族,他们都会帮助你们活下去的。”
众人顿时开心起来,疲乏一扫而空,早有人高兴地飞奔入了汤谷群山。
上方层云舒卷,云头上的龙大龙二摆尾飞去了曦光身边:“东君,种神安全抵达汤谷了,这下你放心了吧?”
“嗯。”
“那你怎么还是不高兴呐?”
“就是啊,为何不现身相见啊?”
曦光一言不发地登上车驾,摆摆手叫他们回去。
长途跋涉实在疲惫,风衷带着凡人们直入不合关附近,找了个山洞让他们暂时落脚。
她自己也实在累坏了,任由他们忙前忙后,叽叽喳喳,就近找了棵大树,倚着树干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日才醒,天上没出太阳,也分不清时辰。她靠着树干太久,背后酸痛,正一手捶着肩头,斩贺忽然从旁边闪出身来,扶着她站起来。
风衷有些诧异:“你一直守在这儿?”
斩贺点头:“明夷说,我只能跟神女好,所以要对神女好。”
“……”风衷不知该说什么好,继续捶肩,他看见了便走去背后给她捶了两下。
“神女饿吗?”
“有点。”
斩贺立即朝山洞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端着热汤来了,里面居然还有一大块肉,肯定是早就给她留好了的。
风衷实在是饿了,顾不得他这叫人受宠若惊的殷勤伺候,接过来很快就吃完了,汤也喝得精光。
“神女喜欢,下次再做这个。”斩贺一直嫌她吃得少,看她吃得多还挺高兴的。
风衷看他黝黑的脸上都笑出了酒窝来,眼睛晶亮晶亮的,不禁也跟着笑了一下。
“神女!”明夷跑了过来:“这里只有一个山洞,我们不够住。”
风衷将碗交给斩贺,跟着明夷朝山洞走去,他们正在收拾东西,原来是嫌这里的山洞少,准备去别处多找几个洞来住。
她望了望四周,对明夷道:“把男人们都叫来,随我去砍树。”
明夷虽然不解,但对她的话照办不误,很快几个男人就带着铁刀到了跟前,这些刀都是以前祖辈留下来的,有的还是兵器,他们用的挺顺手,却根本不认识。
风衷领着他们往远处的密林走去,一路选了些合适的树木,叫他们砍下来拖回去。
回到山洞边,她又教大家把树干都清理整齐,挖出地基来,把粗壮的树干深埋进去,再一点一点往上搭建。
大家忙得热火朝天,可是都不是很明白,明夷倒是看懂了:“神女是要教我们做木头的山洞来住吗?”
风衷点头:“这是木屋,只是简单的,好在这里气候平和,不甚牢固也可以住人,你们的先辈可是连琼楼玉宇都能造出来呢。”
明夷不可思议:“就用木头吗?”
“还有砖石瓦当,都是用土烧制出来的。”
明夷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土,想象不出来。她左右看了看,忽然问风衷:“神女喜欢这里哪个地方?”
风衷左右环顾了一圈,指了一下前方的不合关:“那里。”
明夷立即招呼男人们停手:“先去那里做木头山洞,做好了就能让神女和斩贺住了。”
乘雷大声说好,扛起一根木头,腋下还携着一根,飞快地跑了过去。
斩贺有些迟疑,抬头看了看明夷,被她瞪了一眼,只好也乖乖扛起木头去了。
风衷想叫他们回来,被明夷拦住:“神女,斩贺以前真的叫斩鄂。”她如今已经能清楚地发出两个字音了。
“嗯,我知道了。”风衷望了望头顶,今日天气阴沉,没有露出日头,自然也不见东君车驾经过。
刚开始建木屋,大家都不太会,手脚也慢,到了晚上还是得窝在山洞里凑合着睡。
风衷依然独自在附近的大树旁歇息,有时候斩贺会在附近守着,尽管她说了自己有龙桑杖还有穷奇,但他还是要守着,八成还是明夷的主意,她只好随他去了。
原本以为刚到一个新地方他们会很不适应,不想他们干劲十足,接连几日都是一大早就起来忙活了。
带着的水终于喝完了,风衷乘着穷奇在附近找了一圈,发现背面这山头上竟然有泉有竹,连忙回来叫了斩贺和乘雷随自己上山。
风衷教他们劈开竹子,掏空中心,一节一节将泉水引去居住的山谷里,这下又多了一件要忙碌的事。
许久不见太阳升起了,终日阴沉沉的又不下雨,风衷都快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汤谷了。
男人们都在忙着,她携着一把苎麻去了山洞里,教妇人们一根根刮下皮晾晒。
明夷正要出去狩猎,出门前问了句:“这是吃的嘛?”
风衷道:“这是做绳子的。”
“哦。”
风衷捏着根挂下来的麻慢慢打了个结,叫妇人们跟自己学。
尽管她做得又慢又细致,三个妇人还是频频出错。
明夷在旁看了一会儿,捡了根麻绕了几下就会了,不禁有了气:“真是笨的冒烟了,这都不会!”
妇人们被首领一训就心慌,错的更厉害了。
风衷看了一眼明夷,指了指她脸上画出来的纹样:“以后别再用泥画在脸上了,你就干干净净的挺好看。”
明夷红了脸,脸上的泥都遮不住,咕哝着道:“那我去洗了。”说完提着弓匆匆出了山洞。
她一走,妇人们齐齐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安心地学了。
风衷道:“明日叫他们做出梭子来,等你们都熟练了,以后就能学着织网了。”
一个妇人问:“什么是织网?”
“吃过鱼吗?”
“什么是鱼?”
她笑了一声:“以后就会知道了,不过你们捕到了小鱼可得放生了,如今生机凋敝,水族也不容易。”
妇人们听得云里雾里,只能一个劲点头。
天色将晚时,引水的竹节终于铺完了,一直伸到了山洞旁边,妇人们兴奋地跑过去捞着泉水洗手洗脸。穷奇也忍不住蹦跶过去舔了几口山泉水,舒服地浑身直扭。
斩贺一头大汗地回来,麻利地准备吃的,居然还真做了上次风衷吃到的那肉。
乘雷在泉水边一边洗脸一边笑他:“斩贺藏了好久的肉,都给神女吃了,斩贺想生娃娃了。”
斩贺走过去踹了他一脚,他嘿嘿笑着跑开了。
风衷对他们这模样习以为常了,并不在意,今日没先前那么饿,也没怎么吃那肉,都给他们分了。
天黑了,她照旧回到树边休息,斩贺如往常一样跟了过来,她劝道:“每日事情多的是,你回去好生睡一觉吧,我今日有些事要做。”
斩贺以为自己会打扰她,乖乖回去了,但非给她送了块兽皮来,风衷只好收下了。
回到树下,她将兽皮铺好,盘膝坐正,取出乾坤袋来。
以前曦光给她的那只锦盒还在,她在里面一件一件翻找,终于找到了传信用的法宝。
那是几只用草编成的小鸟,看起来好似孩童玩的东西,但一吹气便化作了活物,在面前振翅欲飞。
风衷用了三只,一只给蓬莱传信,一只给青丘传信,还有一只留给甘渊,只不过能不能找到甘渊所在就全看运气了。
三只飞鸟趁着夜色飞了出去,她收起锦盒,抬头望了一眼,今夜有月色,看来明日能出太阳。
她怕拍穷奇,站起身来:“走,我们去扶桑树。”
“噗……”穷奇想睡,耷拉着脑袋不甘不愿地变作了成年。
汤谷往东百里的高山之巅便是扶桑树所在,穷奇迷迷糊糊地犯困,一路飞得直打飘,一落地就软趴趴地打了个滚。
风衷怕自己的*凡胎受不了太阳的热度,特地以灵血点额,还以生气护住了周身,在大树下坐了下来。
一不小心睡了过去,等到睁眼已经天光大亮,远处青龙呼啸而来,她赶紧站起身来。
太阳升了起来,龙大龙二摇头摆尾地降下树来,一眼看到一人一兽,吓得险些把车驾给掀了。
“咦,种神?”
风衷道:“我特地在这里等你们,希望你们带个话给曦光,如今凡人已经在汤谷安定下来,可以告诉天帝他们的所在了,请天界以后对凡间多加照拂。”
她自己苏醒时无论吃了多少苦也未曾向上天祈求过什么,因为人间颓败,她责无旁贷。但为了这些凡人,她不得不寻求帮助。
龙大迷糊,龙二却知道的不少,告诉她道:“种神有所不知,天帝近来好似又准备闭关了,东君先前想与他私下提及一下冥神的事都未能寻到机会。”
风衷顿时觉得不妙,天帝频频闭关不是好征兆,他是天界神力最主要的来源,想必正是因为天界神力衰退,才不得不靠闭关修炼来维持。
“我知道了。”她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停了下来:“曦光一直不来见我,我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替我带句话给他,我会遵照女娲大神的安排的。”
她掐了掐手指,爬上穷奇的背,手忽然被握住了,愕然扭头,曦光赫然就在眼前,背后就是光芒四射的日光,他眉目皎皎却神色沉沉。
“原来你用了隐身术,这是什么破嗜好。”风衷想甩开他的手,却没甩开。
“什么叫你会遵照女娲大神的安排?”
风衷道:“我已经猜到结果了,自我认出斩鄂你就不高兴,若斩鄂另有他人,你必然早就过来言明了,这么久不现身,便说明现在这个斩鄂就是姻缘里的那个。”
“他叫斩贺!”曦光忍不住纠正。
风衷叹了口气:“他与明夷本该是一对,我倒宁愿他不是斩鄂,但女娲大神既然这么安排了,我也唯有遵从了。”
“你已登仙在即,难道就非要履行这姻缘?”
“种神的职责是要让凡间兴盛繁荣,为凡人延续血脉是保存凡间生机的大功大德,女娲大神也许正是要借此功德助我登仙恢复神力。”
曦光的手撰紧了些。
风衷冲他笑了笑:“你生气不会是跟涂山十方一样觉得斩贺配不上我吧?倒不用这么想,我如今也只是一介凡人,没什么特别的。”
她拍了一下穷奇,穷奇却舍不得走,蹭着曦光的衣摆,想把黑衣猎人一起带回去。曦光也依然牢牢握着她的手,握得她手腕发疼。
风衷一根一根掰开他手指:“你忘了你的父母了?一个为了人间至今沉睡未醒,一个身缠煞气守着最后的仙境,都是为了人间能有朝一日再现生机罢了,难道你不想人间恢复如旧?”
曦光被她掰开的那只手垂在身侧,手指蜷缩伸展,最后紧握成拳:“若是真忘了,我又何止是这样。”
“放心吧,我在这里挺好的。”风衷掐了掐手指,这次穷奇终于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