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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月年前曾参于钱家牵头的海货生意,年后,她因为全心扑在江星月的事上,也没有多问。她此时听说钱子轩来,心里才猛地想起这事。
钱子轩被江家下人领了进来,他看上去比年前更高壮些,脸晒得黑黑的,一双眼睛黑亮明锐。
钱子轩先是恭贺一番江星月,不过,他只是恭贺,倒没像别人一样说些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奉承话。
“你这是出远门刚回?”桐月请他坐下,一边让人上茶一边笑问道。
“是,跟着两个哥哥出了趟远门,我娘说,让我好好历练历练。”
桐月听到这里,随口问候道:“伯母身体可好?等我有空了去看看她。”
钱子轩笑道:“多谢记挂,我母亲还算硬朗。”
两人寒暄过后,钱子轩便自然而然地说起了生意上的事情,先是海货的事,说再过几个月大船就要回转,只要不出意外,应该能赚上一笔。
桐月听到他这样说,对这笔钱倒是十分期待。而荷月期待的却是另一样东西。她已暗暗下定决心,等再过个一两年,她就跟船去,出去溜达溜达。
两人说完生意上的事,桐月又托钱子轩帮忙搜罗些稀奇玩意,古董也好,海外奇珍也好,她正好拿来给江星月送礼。毕竟,这京的官老爷们,可不是人人都像柳大人那样清高的。江星月要想谋得一个适合的职位,这种种关系是不得不走的。
钱子轩心里明白这些东西的用途,嘴上却没说透,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回去就让人帮着搜罗,一有消息就让人来告诉你。”
桐月道过谢,两人拱手告别。
几日后,江星月便去了翰林院任职,她的主要职责就是掌修国史和国家文献,地位超然颇受人尊崇,日子又清闲。
江星月去了几日回来对桐月道:“这倒是养老的好去处。只是非我所愿。”
江星月外放的事,虽然托了柳大人,然而事情并非一帆风顺。
又过了些日子,钱子轩果然带了许多宝贝来,多是海外奇珍,价钱不算昂贵,东西稀奇别致,拿来送礼倒是不错。
这些礼送得还真值,江星月虽然没能立即谋到职位,但已经从这些来往的人中间得到了不少消息。
他们说,江星月这样的人要谋个好去处怕有难,因为一个萝卜一个坑,前面有许多有后台有庇荫的人都在等着谋肥缺呢。好的虽然轮不到他,但可以去一些偏僻的州县。他们还建议,江星月上个奏本,写写自己那一番想为民做事、为圣上分忧的一腔赤诚之心。江星月十分上道,当下便写了。她的文字极好,那份折子写得情文并茂,有理有据,皇上龙颜大悦,当下就向群臣夸赞这位新科状元。谁知,圣上的夸赞引起了不少人的嫉妒,当下便有人建议,既然新科状元愿意为圣上分忧,那就去明州吧。
明州靠近大海,前朝时,是个停泊船舶的港口,倒也繁华热闹。可惜本朝皇帝,对于海路贸易不甚热心,明州城渐渐衰落下去,这还不算,近几年来,屡有倭寇和水贼入城劫掠。这些贼寇来去无定时,官府派人去剿,但收效不大。大量百姓内迁,稍有关系的官员都不愿去做官,虽然一时不得已去了,也会想办法调回,极少有人用心治理当地。明州城已成了朝廷的一块癣疥。皇上听人提起,略一沉吟,便欣然应允。柳大人试图帮忙说话,可惜为时已晚,一切已成定局。
任命下达时,众人有的惋惜,有的幸灾乐祸。江星月却欢天喜地地接受了这个任命。朝中那些官员都暗暗发笑,心道,果然是个书呆子。
且不说众人怎么看,江星月此时正带着家人在积极准备,因为她八月就要去上任。
桐月却有些忧心忡忡:“那个地方又是倭寇又是海贼的,你真的愿意去?”
江星月慨然一笑:“不用担心,我相信事在人为。”说这到里,她又补充道:“而且,从大的方面来说,可以为百姓做些实事,我就算再没治理才能,也比之前那些人多了一腔热血;从仕途方面来说,明州的局势目前已是最坏,我若取得些微政绩便足够引人注目的了;最后就是,山高皇帝远,没有人盯着我,也更安全。”
桐月听得频频点头,先前的一丝忧虑渐渐打消了。她莫名地相信江星月的话。
荷月听着两人说话,在一旁摩拳擦掌:“明州靠海,还有海贼和倭寇,我正愁手痒没地发泄呢。姐夫,你放心,我帮你打!”
江星月和桐月相视而笑。
接下来的日子,江星月便利用自己翰林学士的便利,开始大量查询有关明州的地理人文情况,同时还问了不少以前在那里呆过的官员和生意人。短短两个月,她已记下了厚厚一摞纸。
接着,她又和桐月商量,问她们是否跟着去。桐月想了想,自己目前在京中的生意也没有大气候,她去哪里都可以。而且明州百废待兴,她们跟着去也不错。她征询两个妹妹的意见,荷月当然赞同要去。梅月是一切都听姐姐的,她说去哪就去哪。
这件事已定,然后就是房子的事。江星月在朋友的帮助下买了一栋价格合适的房子。她家中有几个老仆不方便行动,便留下来看家,有房子在,以后他们回京城时也有个落脚之地。
这日,他们正在忙碌着,却听见端月小声问道:“那娘怎么办?要接着一起去吗?”
江星月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暗淡下去。
她低头默然良久,沉声说道:“恐怕她更不想见我。”
这以后一连数日,江星月的神色都有些郁郁寡欢。桐月忙问她怎么了,她也不隐瞒就说了自己母亲的事。
桐月安慰她:“你中了状元,这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伯母知道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反正,她做为一个朋友都如此替她骄傲,更何况是母亲?江星月只是苦笑不语。
江星月最后还是派了一个仆人去姨母家接母亲,毕竟她就要去千里之外的明州上任,下一次相见不知要等到几时。
不想,仆人还没上路,江老夫人竟自己来了。这日正值江星月沐休,忽然听得前院有人大声嚷道:“少爷,少奶奶,老夫人来了!”
端月赶紧整顿衣裳,带着两个孩子前去迎接。
江老夫人身边带着一个妈妈一个丫环,微沉着脸走了进来。
江星月忙上前去搀扶她,却被老夫人一把推开:“我自个能走。”
江星月黯然地缩回手,端月垂着头,说道:“我们一直惦记着母亲,前天,相公还说要派人去接母亲。”
江母一听到“相公”二字,便觉刺耳,看也不看端月,径自进了屋。
江母一直阴沉着脸,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屋里的一切。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
江星月正要开口说话,这时江母却缓缓开口了:“我在你姨母家听到我儿中了状元,惊得茶杯都掉地上了。我们江家烧了什么高香,才有得你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
江星月低头倾听垂训,默然不语。
江母话里有话:“你记住罢,现在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说到这里,她也怕暴露了什么,便挥手支开下人,只留下江星月一个人。桐月和端月也识趣地回了自己房间。
桐月本以为江母怎么着也要住上几天,她没料到,她只来了那么一会儿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江星月红着眼睛抱着母亲的胳膊极力挽留,她仍然不予理会。江星月再恳求,她就冷着脸说:“要我原谅你也可以,除非你答应我刚才说的。”
江星月慢慢松开了江母的胳膊,坚决地摇摇头:“母亲,恕儿子不孝。”
江母冷笑连连,拂袖而去。
江星月将母亲送走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桐月没去打扰她,她知道她需要平静一下。
到了晚间,桐月忍不住去敲她书房的门。她轻声说道:“进来吧。”
江星月此时已平静许多。
两人相对静坐良久,正当桐月思量怎样开导她时,却听江星月幽幽地说道:“我母亲要求我放弃现在的一切,跟着她回去,我没有答应。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心肠很硬?”
桐月道:“你没有错,但伯母好像也没错。可是,如果你想满足伯母和别人的期待,就得把自己湮没了。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根本不可能做到两全其美。”这个选择题她好像也做过,但是内心的斗争远没有江星月这么激烈。这也是她最佩服她的地方,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挣脱掉自己的局限,但她做到了。
江星月似在沉思又似在发呆,半晌之后,她突然握住她的手:“桐月,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江星月看着桐月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的事情暴露了,你别管我——那不是你能管的,请你要照顾你姐姐和两个孩子还有我母亲,我会提前安排好一部分,尽量解除你的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