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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要娶媳妇冲喜的消息,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
人们一得闲就聚在一起议论。
“听说江老夫人光聘礼就给三十两。”
“乖乖,三十两!够买好几亩地了。我要有闺女就好了。”
“你有闺女也不一定能行,人家也没说是个女的都成啊。”
“你啥意思啊。”
“没啥意思,开个玩笑嘛,哈哈。”
……
林老实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眯着眼对白氏念叨:“江家真是出手大方,三十两聘礼,那够咱庄稼人活好些年了。”
白氏接道:“可那毕竟是冲喜,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冲喜不成,嫁进去的女孩儿就得守寡。但凡有点办法,谁愿意推自己闺女入火坑?”
林老实的关注点只在三十两银子上,“三十两银子,够买十亩下田了,或者盖一座气派的青砖大瓦房也不错。在乡亲们面前多有面子。”
白氏生怕他生出别的想法,咬着唇索性不接话。
林老实还只是想,可是,有人已经开始行动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桐月的奶奶叶氏。
叶氏经过上次的挨打和恐吓,很是消沉了几天。这几日,她又是烧香又是拜佛的,好容易才感觉身上略清爽些。一听到江夫人要花重金娶媳妇冲喜。她顿时上了心,千方百计地去打探消息。
她辗转从别人那里得知,江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要,女方最好跟江公子年龄相当,略长些也无妨,最好是生在八月的。
叶氏一听,当下一拍大腿,生在八月的,她家不就有一个现在的吗?老三家的桂月就是呀。本来,她还有心要老实家的老二杏月去呢。
叶氏向来是想到就做,三儿子外出做短工不在家,老三媳妇刘氏跟白氏性子差不多,又因为生了一连串姑娘,时时觉得在婆家抬不起头来。叶氏性格精明强悍,软磨硬泡威胁哭诉一齐上,刘氏很快就招架不住,而且叶氏还对桂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目的就是让她自个同意嫁到江家去。谁也没料到的是,刘氏还没点头,桂月自已倒先想通了。
林桐月是从堂妹菊月的哭诉中得知这件事的。
她到这里这么久,只跟堂姐桂月只说过两次话,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勤劳女孩,每日忙完家里忙地里,极少有空闲的时候。不像菊月因为年龄关系,多少能有点时间串门。林桐月对这个堂姐的印象就是,就是她永远都在做活。
菊月在白氏和杏月桐月面前抽噎着说道:“你们一定得好好劝劝我姐,千万不能让她往火坑里跳。我知道她是为我们家好,可是我宁愿过得苦些,也不想毁了她一辈子。我听人说,江家公子的身子骨先天就弱,恐怕撑不了几天啦。”
白氏和杏月好声劝着菊月,并答应说帮她劝劝桂月。
白氏当天晚饭后就和杏月过去劝桂月打消这个念头。
林桐月没有去,她想等她娘和她姐回来探探口风再做决定。
两人去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不用桐月追问,白氏就主动说了,“桂月这孩子别看平时不声不响的,一旦做下决定,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唉,到底是年轻不知事,冲喜媳妇哪是那么好当的。”
杏月小声说道:“刚才我抽空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她说,她即便不嫁到江家,也不一定能嫁到好人家。嫁到江家好歹衣食无忧,冲喜媳妇想必也不会被逼着生儿子。”
白氏听到这话,不禁一怔,接着脸上泛起一丝凄苦的笑容,良久方叹道:“唉,这孩子……”
桐月听到杏月转述的话,又是心酸又是感慨。她这个堂姐,可能是因为自己母亲的事,对未来的婚姻生活失去了信心。她对于冲喜的后果比谁都清楚,在她的认知中,嫁人会比守寡还不好过。其实再想想她三婶和她娘的日子,林桐月竟然理解了桂月的选择。衣食无忧的守寡算起来真的比婚姻不幸强啊。至少不用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不用担心婆婆的挤兑,丈夫的家暴,不用日夜辛苦劳作还是填不饱肚子。
林桐月没有再去劝桂月,这毕竟是她的选择,她无论赞不赞同都要尊重她的决定。不过,她决定去见一见江星月。想看看桂月以后的生活会不会真像她想的那样。
两人仿佛是心有灵犀,她还没来得及去江家,次日上午,江星月倒先来林家了。
江星月身穿一件半旧淡色春衫,亭亭立在林家的篱笆院外叫门。
林桐月闻声从灶房跑了出来,看到来人是江星月,她先是一怔,接着笑着说道:“真巧,我正要去找你呢。”
江星月推开篱笆门信步走了过来。
林桐月领她进了堂屋,又拿了两个干净的竹筒泡了自制的竹叶茶。
江星月笑着赞了一句:“这茶具和茶叶都挺别致。”
林桐月笑道:“你喜欢就好。”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做客的丝毫不以为意,做主人的也丝毫不觉局促。
两人是相谈甚欢。
两人见面次数不多,但每次江星月跟林桐月闲聊,都会暗觉诧异。不过,她表面上仍不动声色,两人只维持着淡淡的君子之交。
江星月看看林家只有林桐月一人,心中不禁略松一口气。
她们客套几句,江星月就主动提起了冲喜的事:“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实我和哥哥都不同意冲喜。连大夫都束手无策的事,怎能靠娶门媳妇就治好了?无奈家母如今是病急乱投医。我们兄妹二人怎么劝她也不听。”
林桐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接着她委婉地询问了,江家以后会如何对待冲喜媳妇。
江星月说道:“非我自夸,我母亲向来是个心软慈善之人,如果真有人愿意嫁进我家,不管结果如何,我家以后一定会善待女方。”
林桐月默默思量一会儿,她虽然没见过江母,但从江星月的为人来看,她的母亲应该不会太恶毒,结果应该会真如桂月所愿吧。
两人一齐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江星月突然幽幽说道:“不知道你信不信,我的父亲素有识人之能,我也跟着他略学几招。虽然我们只见过寥寥几面,但我总觉得你是值得深交之人。我跟你说以下这些话,并不觉得是交浅言深。——这几日我一直考虑一件事,你且听一听,看能否帮我拿个主意。”
林桐月听到江星月如此说,不禁吃了一惊,她忙说:“你且说一说,我尽力而为,就算拿不出高明的主意,也能听你倾诉一番。”
江星月微笑着点头,酝酿了一下情绪,方缓缓说道:“其实事情屡见不鲜,无非就是族人亲友欺我家人丁零落,想趁机霸占我家的家产,我们兄妹原本以为,搬到外地就可以。却没料到,根本行不通。——我们走得匆忙,原本想托人卖掉祖产田地,搬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安生过活,但是现在,族人却从中百般阻挠。我兄长的时日可能不多了,——非是我咒他,他亲口跟我说的,大概人之大限将至也会有感觉吧。一旦他离我们而去,事情的后果可想而知。”
林桐月一边认真聆听一边点头,这种事情确实屡见不鲜。若是现代很好办,直接请个靠谱的律师,打官司就行。可是现在,她对古代律法一无所知,而且她也知道,一般人是极少愿意跟自己的亲友族人对簿公堂的。
江星月说着,林桐月听着,然而她并没有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江星月说完朗朗一笑,“跟你说完,心里开阔许多。告辞。”
她走路步伐洒脱,长相又有些偏英气,林桐月也见过江星辰,江星月若是身着男装与她兄长在一起,两人还真不好分辨。她那天女扮男装想必冒的就是她兄长的名字。但她现在能不能还接着冒充她哥哥呢?而且最好是全家一齐配和她,等到她夺回家产之后,再恢复女儿身也不错。
想到这里,林桐月忙说道:“请留步。”
江星月停了下来,回头笑吟吟地看着林桐月,林桐月请她回屋坐。
她怕一会家人回来,打算长话短说。
“你跟你哥哥长相相似,何不考虑假扮他一段时间,等处置完你家的事再恢复女儿身?”
江星月看着林桐月,无奈地笑笑:“其实我何尝不想,可惜家母一直不同意。她怕将来传扬出去,我找不到好的归宿。”
林桐月点头,后世的父母仍然把女儿的婚事当成天大的事,更何况是古人?
江星月顿了顿,低声感慨道:“有些话我也只能跟你说一说:我自幼跟兄长一样,受父亲和先生悉心教导,自负胸中略有点墨,若非生为女儿身,我真想到科场上试一遭,若能谋得一官半职,一来为天下百姓做点实事,二来顺便施展一下胸中所学抱负。”
江星月说到这里,神情略有些不安地观察着林桐月的反应。她也曾跟母亲提及过,结果被斥作荒唐;她跟曾经的好友提起时,对方是先是惊讶,然后极力规劝。说一个好女孩是不该也不能这么想的。
林桐月先是惊讶,接着了然,中国传统文化很多方面都是反人性的,他们压抑人性,全方位禁锢女性,让女人从心底里对自己的*感到羞耻,在他们眼里,女人就不是人,她们就不该有物质、精神、*的*。女人就该是无欲无求、玉洁冰清。
她没料到江星月会有这样的超前想法,多少现代女人尚看不破这种迷雾,而她一个古代女人做到了。
林桐月一脸激赏,她语气激动:“君欲在功名,我欲在财富,苟成名,毋相忘。”
江星月先是一愣,接着朗声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来,二人两手交叠,无声相勉。
林桐月笑毕又正色道:“我已知道你的志向,你的事情咱们好好再筹划一下,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