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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中,新皇正在召见中书令裴炎。
李显:“朕要提拔兵部尚书李思文为中书门下三品。”
裴炎一愣,看向李显。
李显坐在座位上,睨了他一眼,“怎么?爱卿有话要说?”
裴炎拱手,说道:“不错,臣有话要说。”
李显冷着脸,看向他。
裴炎却无视新皇的冷脸,直接说道:“圣人登基,便册立了皇后,如此甚好。李尚书是皇后的父亲,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圣人想要替皇后殿下帮衬娘家也无可厚非,可如今李尚书才掌管礼部没两个月,圣人便要将他提拔为中书门下三品,是否不妥?”
裴炎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新皇登基就没怎么安分过,就三天两头要提拔岳父家的人,先前怎么琢磨也就是琢磨着六部的空缺,才提拔上去没两天,他倒是想一出是一出,如今要提拔李思文同中书门下三品,也就是说,他要李思文当宰相。
裴炎听到李显的话,当然不乐意。
废话,换了谁都是不乐意的。
先帝驾崩,裴炎是顾命大臣。可这个顾命大臣到底是有多大的权力,先帝的遗诏没说,当今的天子李显又不是个温顺听话的主,他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尝一把皇帝瘾,可一看,母亲武则天和裴炎两人趁着他守孝的那个月把朝廷里里外外都控制了,去哪儿都是母亲安排的人手,他是连个缝都插不进去。
李显无人可用,干脆直接提拔外戚。
李思文还不好提拔吗?他的父亲李绩是从太宗时候就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后来太宗驾崩,就成了父亲的顾命大臣,从前还是太子太师,何等的地位?就冲着祖荫,李显就能将提拔李思文的事情做得理直气壮。
李显理直气壮,可裴炎不愿意。他好不容易投靠了武则天,替武则天控制了朝廷,如今武则天也在回报他,让他当上了中书令,就连他的女婿周季童如今也给分配了个好职位,什么东西顺心得不得了,如今新皇说要将李思文提拔为宰相,那不明摆着要来分权吗?
这种事情,换了谁都是不乐意的。
更何况此时裴炎身为中书令,他若是不同意,难道新皇还能一意孤行?
裴炎脸一板,就跟李显说不行。
“圣人,这李思文才提拔为礼部尚书没两天,也不见他做了什么事情值得奖赏,怎么又要提拔他为宰相?一国之君,岂能赏罚无度?”
李显大概是登基之后都没有碰过这么硬的钉子,先前无论如何,裴炎即便是手中重权,但也是不敢这么直接蹭着鼻子上脸的。
李显被裴炎一反驳,心中无端火气,怒声说道:“如今这天下都是朕的,朕提拔一个宰相算什么?就算是朕要将天下拱手让给李思文,只要朕乐意,谁又管得着?!你虽然是中书令,但不过也是朕的臣子,竟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新皇的言下之意,大概是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要提拔自己的岳父当宰相的决定的。
裴炎被李显一噎,气得也是吹胡子瞪眼睛。
李显坐在帝位上,冷冷地盯着裴炎,“还不赶紧退下去!”
裴炎不怒反笑,拱了拱手,“臣告退。”
等裴炎离开了之后,李显站了起来,在室内像是无头苍蝇一般转了两圈,然后在案桌前停下。只见他盯着案桌,胸膛不断地上下起伏,好像是在憋着什么气一般。
忽然一声巨响,外头守着的人都冲了进去,“圣人!”
室内的地面上一片狼藉,案桌上的东西已经被先皇尽数扫到了地面上,他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似是带着血丝,他抬头看向冲进来的人,怒声说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李显心里憋屈得要命。
他的大阿兄是猝死的,二兄是被母亲废的。二兄被废了之后,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母亲把握朝政。
他安安分分当他的太子,该吃吃该喝喝,父亲驾崩他登基。
母亲和裴炎趁着他为父亲守孝的那个月将朝廷里里外外的都安插了他们的人,他如今即使亲政了手中也没有实权,那些母亲和裴炎的人谁都不买他的账。
而和帝王“议事”出来的裴炎原本是要回中书省的,想了想,脚步一旋,不回中书省,改去见武则天了。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公主正趴在驸马的怀里若有所思。
李宸总觉得宋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做了很多的事情。
他谈论起巴州李贤时的话,说得十分刻薄可是一阵见血,还有如今说起武三思,他说的风淡云轻可却十分笃定。
他是不是也在琢磨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李宸觉得自己还没从刚才打脸武三思的事情里尝到一点爽感,就被宋璟弄得愁肠百结。
这家伙,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宋璟低头,望了李宸一眼,她模样十分乖顺地趴在他的怀里,低眉顺目,平时挂在眼角眉梢上的那几分野味儿也没有了,显得十分柔和。
宋璟也没去打扰她,只是这么安静地抱着她,若有所思。
这时乖乖地趴在他怀里的公主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
宋璟十分淡定自若地跟公主对视着:“公主是都有话要问璟?”
李宸正要说话,宋璟却先她一步抬手,食指和拇指捏着她的下巴,那双黑眸带着十分认真的神色看向她,“在公主问璟之前,璟希望公主可以先回答我在灵隐寺时问你的话。”
李宸一愣。
宋璟一双黑眸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一字一顿地缓缓问道:“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宋璟确实是个十分聪明又敏感的人,他先是在周季童那里挖出了一大堆关于皇室的那些破事儿,消化完之后融会贯通,将李宸过去的许多看似横冲直撞、好心做坏事的那些行为联系起来之后,终于开始抽茧剥丝地将李宸的伪装层层剥开。
她似乎一直在用十分迂回的方法,试图保全她的兄长。
她也似乎一直都十分清楚母亲的野心,她做了许多看似出格但又不触及母亲底线的事情。
她频繁出入灵隐寺,当真只是去吃斋念佛?
旁人都认为李宸前去灵隐寺,是看中了悟云大师那朵白莲花的气质。
可宋璟心里清楚,李宸平日看着对男女□□并不抗拒,心情好的时候各种甜言蜜语大把大把地说给他听,可在她的内心,或许对这些东西都是可有可无的。
不抗拒是因为可以带来身体上的愉悦,而她也需要一个驸马给她当挡箭牌。而外头的流言蜚语,不论是李敬业也好、悟云大师也好,到了她那儿,或许就是一粒棋子那么简单。
宋璟忽然想起先帝尚未驾崩之时,他曾经和狄仁杰一起同车,车上狄仁杰说不敢妄测圣意,但有一个人肯定是明白先帝的心意的,那个人便是永昌公主。
先帝驾崩之后,她一直频繁出入宫中陪伴母亲,时常在宫里过夜。而他也经常留宿御史台,两人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一直没能问李宸,当初圣人驾崩前的那段时间,她曾经被圣人私下召见,那时候圣人跟她说了什么?
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知道拐过了多少弯弯绕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去了解李宸,试图撬开她心里的那道防线。
“永昌。”
宋璟低着头,打量着她的神色,喊她。
“……我没有希望你要做什么。”李宸低声说道,“广平,许多事情我不说,你也是心中也是清楚的。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些什么,我若是希望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当初便不会不顾父亲反对非要下降给你。”
宋璟沉默。
李宸那双漂亮的瞳孔微微一缩,事已至此,她也无须藏着掖着。
“广平,自从我父亲驾崩后,你大概也晓得如今朝中的局势了,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母亲内心的愿望了,她想做的绝不仅于此,以我两位兄长的能耐,都是被母亲拿捏在掌中的。”李宸在宋璟怀里找了个比价舒服的姿势躺好,她望着眼前的帘子,声音很轻,却没有什么感情起伏,“父亲驾崩前便想到这个,可父亲老了,不能做些什么,我也不能做些什么,只能希望日后母亲还给李家的,是一个充满光明的朝廷,是一个四海升平的大唐。可是这样的愿望太难达成了,因此我只好希望国有良臣名将,内能治国外能定邦。”
李宸的手无意识地捏着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轻声说道:“你不需要做什么,我心悦你什么,在灵隐寺我已经告诉你了。广平,你只需要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便是我最希望你去做的事情。”
宋璟听着她的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没想到李宸会这么爽快就跟他坦诚布公。
这时外头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舒芷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公主,宫里派人来通知驸马明日一早上朝。”
宋璟起来,步出内室,问舒芷:“有说什么事情吗?”
舒芷摇头,“没有。”
宋璟眉头微蹙,先帝从前是每日上朝,后来身体不好之后,便是单日上朝。按理说今日才上了朝,明日便不用上朝,怎的好端端明日要上朝,也还没说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