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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也是李宸给宋璟的第一次家书,到底怎么拿捏,心里也没多少分寸。从前父亲和母亲外出到什么地方的时候,为了避免她当个跟屁虫,会承诺给她写家书,她也会给父母写家书,可家书大多数是她跟父母撒娇,要父母给她带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等不一而足的要求。
如今给宋璟写家书,大概是因为公主想到自己在外头多了个地下情人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太好,虽说以她来说,即便是多个地下情人又怎么了?宋璟他管得着吗?可既然已经是夫妻,就无谓分什么尊贵上下,李宸认为自己至少在宋璟回来之前,跟他报备一下自己近日的所作所为,省得他回来长安之后一下子就被铺天盖地的八卦砸得一脸懵逼。
可大概是李宸向来的拿手绝活并不是安抚人,因此在她送给宋璟的家书里,先是跟宋璟说了一下最近她做了什么事情,进宫请安父亲身体挺好,去太平公主府阿姐也一切安好,至于她觉得已经太久没去过不羡园,因此便在不羡园小住了几天,而护送她去不羡园,以及公主在不羡园停留期间负责守卫的……是英国公李敬业。
在家书后面,公主还罗列了一些东西,大概是说担心驸马在洛阳不太适应,加上洛水泛滥或许会有疫情发生,因此送来一些日用品和一些丹药,当然还用心良苦地不知道变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搜罗来的防疫注意事项。
虽然公主的关心十分情真意切,可驸马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公主心虚,因此才这么欲盖弥彰地送了这么多东西来。
表面上声色不动的驸马,其实内心早被公主的家书气笑。
将家书塞回信奉的时候,恨不能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完,即刻飞奔回长安。
还说什么只要她人在长安,便不会让他分心。宋璟觉得公主实在是太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出门前她还在为李敬业是不是该娶妻而烦恼,出门后她便让李敬业护送去不羡园?
驸马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惫地阖上了眼。
这阵子一直在洛阳奔走,旁人都以为御史台监察救灾不过是走个过场,大摇大摆地来,然后转悠一圈做个模样便走。可实际上哪有那么简单?
若是御史台的人都是那样,当地的灾情如何能如实传递回中央?
政治清明之时,尚且有尸位素餐之人,更何况如今东都天灾,自然有人浑水摸鱼,宋璟到了洛阳之后,为了方便调度物资和人力,便与主持救灾的洛阳刺史设立了小组统领工作,所谓患难见真章,在安顿百姓和一些善后工作中,也能看出一部分官员的虚实。
洛阳的府衙当中,赈灾小组办公的屋子即便是夜里,也是灯火通明的,晓文推门进去的时候,已经是一更,宋璟正靠在椅背上,眉头微蹙。
晓文先是一愣,想着是否要将他喊醒。在门外的,是洛阳县令,说是前来跟宋璟商讨事情。眼下非常时候,谁都没有正常的作息,洛阳县令也是奔波劳碌了一天,眼下才有时间,见到屋子的灯还亮着,便过来走一走。
晓文想了想,自家主子到了洛阳之后,都没安稳地睡过一个觉,眼下虽然只是这么睡着了,可睡总比不睡好,因此并不想惊动他。
晓文略微犹豫了一下,便拿了件外衫披在他身上。
而此时的宋璟大概是休息的时候还在想着公主的家书,半梦半醒间忽然就看到李敬业和公主两人在不羡园相互依偎的场景,心里正杀气腾腾呢,因此晓文的动作一下子便惊动了他。
睁眼的瞬间,只见平日温文儒雅的驸马眼底竟有凌厉之色,晓文从未见过自家冷静自若的主子也有这么冷厉的时候,惊得手中的外衫都掉落在地。
“三郎?”
宋璟这才完全清醒,他抬手掐了掐眉心,“怎么?“
晓文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杨县令说有事情想要来跟您商量。”
宋璟微微怔楞了下,随即坐直了身子,为自己倒了一杯早已经冷却的茶一饮而尽,“快请。”
被晓文引进屋中的杨县令在宋璟对面坐下,说道:“宋御史昨日说有人想趁洛阳之乱掏空粮仓之事,必须立即彻查严惩不贷。某回去想了想,认为不妥。”
宋璟:“如何不妥?”
杨县令:“可如此洛阳受灾,百姓流离失所本就有所怨言,宋御史此举,岂不是昭告洛阳百姓,说官府有人中饱私囊么?如此一来,官府颜面及威信何在?百姓还会信服咱们吗?此事是否待洛阳诸事整顿好之后,再处理较好?”
宋璟冷瞥了他一眼,反问:“杨县令莫非认为,放任底下的人尸位素餐,便是很有颜面和威信?”
杨县令被宋璟的话一噎。说起来,洛阳县令作为东都,虽然不是第一政治中心,可大唐使用双都制,洛阳的县令地位也算是举足轻重了,等同于长安、万年县令一般的等级,是正五品上。洛阳县令的级别是比宋璟还要高的,可宋璟是御史台的人,中央官员又是直接向帝王负责,得罪谁也得罪不起御史台的人,否则人家专职找茬,鸡蛋还经不起挑刺呢,更何况原本便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员。
杨县令:“我只担心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本就有怨气,此时县衙内再有这等事情发生,会引起百姓愈发不满。”
宋璟闻言笑道:“杨县令请放心,天灾难测,如今有人浑水摸鱼,您铁面无私将人揪出来严惩不贷,只会于您名声有利。而且杨县令在处理的过程中,尽管大张旗鼓,昭告众人大难当前,禁止有人趁火打劫,若有任何人违令,一律论罪,便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璟昨日已听闻洛阳城中,已有粮商趁机哄抬价格,杨县令若担心自己出面不妥,那便由璟来写折子,奏报朝廷。”
言下之意,你不去做,那便由我来做。
杨县令:“可如此一来,不怕粮商聚集闹事么?”好端端的,挡了人家的财路,旁人又怎会轻易甘心?
宋璟闻言,冷冷一笑:“主意是璟出的,璟都不怕,杨县令怕什么?难道洛阳粮商背后有人撑腰,让杨县令不敢得罪?”
杨刺史被宋璟不留情面的话弄得后脊梁一冷,冷汗几乎都要留下来了,“宋御史话可不能乱说,某不过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若是粮商报成一团,如今关内到处是灾情,但靠洛阳粮仓,不见得能撑过此次危机。届时饿殍遍野,宋御史可是能为此负责?“
宋璟侧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莫非杨县令忘了早些年,关内□□,当年尚未去世的孝敬皇帝还是太子,他是怎么做的么?”
杨县令一愣。
宋璟:“明日杨县令便带上一只军队前去粮商之处,收购粮食。不要压低价格,按照他们平日的价钱,若是他们不愿意,还可以多给他们一成价钱,让他们把粮食尽数卖给朝廷。”
杨县令:“……”那不是摆明了不卖就要抢吗?
宋璟又说:“若是洛阳国库钱银不够,便给他们打上借条,只要在借条上明言何时能还清即可。”
杨县令:“宋御史此举……是否有不妥?”他尚未见过国家要给百姓打借条的。
宋璟十分莫名其妙地瞥了杨刺史一眼,问道:“如何不妥?莫非洛阳县衙日后会赖账?”
杨县令默默地汗了,他发现眼前这个朝中新贵宋璟软硬不吃,有时候说出来的话一针见血到能让人噎死。他说的法子,虽然荒谬,但却也并非是不可行。毕竟,商人再大也大不过官,我如今以正当价钱去收购你的粮食,你没有理由不卖。
而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凡粮商,背后必有势力支持,在如今这种时候,若是官府态度强硬,他们也无计可施。否则日后等官府缓过气力来,便隔三差五去给他们找些小麻烦,也够他们恶心的。
只是……杨县令觉得为官之人,哪能这般的横冲直撞,不给任何人脸面?
可眼前的侍御史宋璟,就是这么不近人情。杨刺史也怕宋御史一个不痛快,真的直接写了折子给圣人,到时候问题可就不止是如今这点头疼事了……杨县令觉得自己在位期间,洛水泛滥已经够倒霉了,谁知道还要遇上个凡事较真的宋御史,那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可他也不能跟宋璟死磕,他可是如今圣人和皇后殿下跟前的红人,又是永昌公主的驸马,于是杨县令只能认怂,听从宋璟的建议。
宋璟看着走远的杨县令,闭了闭眼,觉得脑袋其实还有些发蒙。
一直在屋子外等待侍候的晓文见杨县令走了,便走了进来,一进来便是看到宋璟十分疲惫的模样,不由得提醒说道:“三郎,不如去歇下吧?昨个儿公主派来的人还叮嘱我说,让我务必让您保重身体,让公主放心。”
晓文不说还好,一说起公主,宋璟的脸色又黑了。
看得晓文心惊胆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主除了送家书,还送了许多丹药前来,听说那都是好得不得了的宝贝,公主这么牵挂主子应该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怎么自家主子一听到公主便是黑脸呢?
宋璟对李宸的感觉一直以来,其实都是有的放矢。他一直很清楚,除非是李宸彻底信任他,全然将自己交付给他,否则他对李宸而言,不过也是一枚棋子。
可即便是一枚棋子,他们也是有夫妻之名的,而她在两人的关系当中,也表现得颇为主动,至少彼此都能感觉到,即便对于双方而言,他们如今还是无关重要,可他们都在尝试着接纳和包容,也尝试着是否能触及对方的内心。
宋璟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几个月的安乐欢喜蒙住了眼,他对李宸确实有有异样的感情,甚至也生出了一点贪心,想要抓住她。
可他忘了,她再怎么平易近人,再怎么乐于与他融合在一起,她也还是那个自幼在深宫长大的公主。
她心中的那些弯弯绕绕,都是他无法理解的。
他进朝廷为官之后,身边许多人便是勋贵之后,包括周季童,也是长公主的嫡子。这些人出身高墙大院,里面的纷争从来不会少。
可那些纷争,他有耳闻,却未曾经历。即便是那般,也晓得勋贵之家表面风光,实则藏污纳垢。帝王后宫,更是如此,李宸虽深受万千宠爱长大,可她眼界所及,是与他全然不同的一面。
她的家书里并没有说什么,她不过是让李敬业护送她去不羡园而已。宋璟也相信李宸并没什么心思,若是有,何必写家书给他,又做了一系列想要弥补的举动,送了那么多东西过来。
可宋璟也开始明白,李宸注定是处在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的。
而他作为她的驸马,或许也只是她的一枚棋子。而她身在局中,需要的绝对不止一枚棋子,因此她才会和李敬业一起去了不羡园。
可宋璟弄不明白,她此举,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他站了起来,揉了揉额头,缓步走出屋外,紫黑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明月皎洁,这同一轮明月下,有人欢笑有人愁,有人在榻上安睡也有人流离失所,他当初参加科举,为的难道不是希望在同一个天空下,所有的百姓都可以平安喜乐么?
既然是这样,棋子不棋子的,又有什么关系?
他初心不变,公主想要怎么折腾,便随她去。
天家之事,也并非是区区一个宋璟可以插手的。
长身玉立的男人双手背负在后,长身玉立地站在廊道上,显得遗世而独立。
宋璟想:我想得也太多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将手头的事情先处理完。
然而就在驸马觉得自己想太多的翌日,公主府又来了一封家书。公主大概是觉得自己第一封信写的有些语焉不详,第二封家书虽不能说是直白也没有,但总是拐弯抹角地写了她在不羡园的日常,然后再写了一下公主府中的桂花好似快要开花,然后她问驸马——
不知桂花花期之时,广平可在长安。若在长安,定与你定下中秋之约,赏月饮酒。
鉴于李宸前一封家书写得实在是相当气人,于是宋璟接到公主府的家书时,也没想太多,板着脸接过家书,想着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更让我窝火的事情没告诉我。谁知一拆书信,却是公主要跟他定下中秋之约的书信。
驸马一愣,随即冷凝着的五官瞬间柔和了线条,好似春风化雨,看得周围的官员一愣一愣的。
就在驸马在洛阳四处奔走,处理洛阳诸事的时候,在长安的李宸正在公主府里,听刚从洛阳回来的人跟她汇报情况,“驸马很忙,某去到洛阳的时候,是驸马身边的晓文接见,并未见到驸马。”
李宸一愣,没见到?
李宸看向风尘仆仆的侍卫,问道:“那驸马可有书信给我?”
侍卫闻言,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给李宸,李宸拿过来,用手掂量了下,感觉似乎很薄?
她笑着跟那侍卫说:“你一路辛苦,去领赏吧。”
“多谢公主。”
侍卫走远,李宸才举起手中的信封,十分好奇宋璟会给她说什么。毕竟,她先送家书去,是有几分心虚的。即便她是真的没有什么对不住宋璟的地方,可外头的流言已经是十分不好听了,他一回来就要面对风言风语,李宸心中是很抱歉的。
第一次收到宋璟的家书,李宸心里有几分兴奋,也跟当初拆家书的宋璟一样隐隐有些期待,然而当公主拆开信封的时候,俏脸飞红。
因为宋璟送回来的家书上,什么字也没有,倒是有一幅画。
画中一个男子站在一颗红豆树下,他仰头看天,在他脚下却落了一地的红豆。
李宸:“……”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虽然此时王维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可李宸却不由自出地想起了这首还没面世的千古名诗。
原来宋璟也有这么会调|情的时候,她的少女心都快被他撩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