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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秋馥离开的时候,一言不发,连声最后的招呼也不打。纪千羽在和乐团的几人浅言寒暄,余光瞥见纪秋馥从她身侧匆匆走过,步履如风,面色冷然,连眼神也没有抛给她一个。
这段不长的时间里,傅遇风说了什么,能让纪秋馥的情绪波动这么大?纪千羽向旁边瞥了一眼,傅遇风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对她询问的眼光不予回应,面色自若地和小圆桌旁的其他几人谈笑风生,并将双方正式介绍了一遍。纪千羽挂着端庄的笑容轻轻颔首,眼睫低垂,向桌下看了一眼。
傅遇风正和旁边的小提琴手说着如何邀请音乐家进行合作,乐团的几人表示没有对此事没什么确切把握,谈及时都稍稍皱起了眉,显得心事重重。然而在无人注意的桌下,傅遇风的手正不动声色地拉住她的手,被她小幅度地拍了一下之后,锲而不舍地缠上来,指尖在她的掌心里若即若离地点染勾触,慢慢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划过,亲密暧昧如同抚摸拥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个人竟然干出这种事情。纪千羽抿了抿唇,正襟危坐地挺直背,觉得自己肯定脸红了。她隐秘地瞪了傅遇风一眼,示意他感快说正事,傅遇风被她看了一眼后微微一笑,见好就收,无比自然地主动进入了正题。
“总归是件好事,加拉瓦先生未必会拒绝。就目前来看,难办的地方主要在于无人引荐,加之加拉瓦先生未必空得出时间。各位不妨从这两个方面寻找突破试试,虽然这一次的合作邀请是由乐团发出,不过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
这一次和印度慈善音乐家加拉瓦的慈善合作演出,纯粹是德国国立交响乐团的个人意愿。这场合作如果成功,无疑能将音乐会的规模向上提一个档次,但是著名音乐家总是很繁忙的,这么近的时间,档期上无论如何也不好协调,加之不太相熟,这都是难点所在。
对于乐团来说,傅遇风和加拉瓦的地位一样,都是他们的合作对象,只不过前者的合作已经定了而已。这个乐团的企划一向大胆,不然也不会邀请傅遇风这样刚刚复出的钢琴家,进行如此重要的演出,恐怕印度之行也是一次即兴之举。这种无计划的事,按理说不该让他操这份心,傅遇风来时也没有对此发表什么评论,只说自己来接女朋友回国,和他们正好顺路。
是以现在傅遇风表态会在这件事上帮忙,虽然未必真的能够派上用场,却依然让乐团的几人感激涕零。不过毕竟一路走来只是恰好同路,眼下傅遇风也已经找到了女朋友,乐团的几人就没有过多打扰,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后便纷纷起身告辞,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纪千羽目送几人离开,将两人还交握在一起的手抬起来,似笑非笑地问:“傅先生这是在干什么,不打算松开吗?”
“手要握一辈子的,现在松开怎么行?”傅遇风极其镇定地说,在纪千羽促狭的眼神中忽而微微叹了口气,五指从纪千羽的指间穿过,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我也有点后怕。”他收起笑容,低叹着说,“这一次实在危险,你这么要强独立,遇到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让我没法不担心。”
明白前几天经历的事情已经被傅遇风知道,纪千羽咬了咬嘴唇:“是我疏忽了,真的遇到这种事情,如果不是……纪秋馥出现,的确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我输在不知道路加的手能伸这么长。”纪千羽心平气和地说,提到纪秋馥和路加都没有让她的表情发生变化,只是眼里多少显得有些唏嘘。
“不过也有收获,至少意外知道了路加为什么那么恨我。现在想想,我的这个家,实在是支离破碎,畸形得厉害。”
这个家前前后后只有五个人,两个母亲,两个儿女,两代人,两两之间恩怨交杂,爱恨凌乱,绝没有共存的可能。纪千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现在去想,只能感到世事讽刺。
她和所摒弃的委以虚蛇,被所追逐的弃如敝履。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抚上她的脸,纪千羽垂着眸,在傅遇风的手上蹭了蹭,轻笑了一下。
“我其实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没有家的人,不过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受得这么清晰过。”
傅遇风捧住她的脸。
“现在有了。”他轻声说。
嗯。纪千羽看着他,弯起唇角,闭上了眼睛,带着难得的温顺与柔软依偎在他的掌心,眉间郁色慢慢淡去。
仿佛置身于明与暗的交界,她一直在过去的阴影中跋涉前行,走了太久太久,终于来到一线之隔的未来。
而她向前迈出一步。
抓住了一只手,走进了温暖明亮的未来。
纪秋馥带着人离开之后,咖啡厅终于开始接待新客。别的地方环境还不如这里,他们多留了一会儿,在一桌桌客人中不起眼地分享着各自的进度。
“那个叫加拉瓦音乐家……你认识?”说回乐团的话题,纪千羽回忆了一下傅遇风的态度,疑惑地扬了扬眉。
“也不算认识。”傅遇风摇了摇头,斟酌了一下用词后谨慎地说,“只是我的一个导师和他算是有些交情,有他的引荐,应该能让加拉瓦先生对合作邀请考虑一番。”
虽然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这种没什么把握的事,不是傅遇风的作风。纪千羽不说话,只拿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傅遇风摸摸她的头,低笑着夸了她一句:“还挺了解我。”
那是当然。纪千羽勾唇轻哼一声,傅遇风坦白从宽:“我的一个导师和加拉瓦先生交情极佳,我算是导师的得意门生,之前在导师家其实见过加拉瓦先生一次,当时气氛还不凑。”
简单说清关系之后,傅遇风却又摇了摇头:“不过并没有完全的把握也是真的。毕竟过去了好几年,这几年里我不进反退,应该已经让很多人失望了,其他人未必会念着之前的短暂交集。我也不会报太大的希望,一切权当是从头来过,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在国际古典乐坛杳无音信的这几年,其他人各有各的机缘,各有各的进步。纪千羽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他说这话时的样子太过坦然无所介怀,反而让她有些在意。纪千羽手肘撑在桌子上,侧过身来看他,只这么深深地看着,半晌无话。
“其实我一直有点在意。”她说,眉头因认真而微微皱起,“当年你……为什么离开?”
不是因为抑郁症这种看似合理的原因,明明是这么缜密疏淡内心坚定的人,如疏风朗月,永远低着谦虚理智的头,带着不卑不亢的心。这样的人即使卷入抄袭风波里,也会因为内心承受不住而一蹶不振吗?在沉渊昭雪之后仍然选择就此离去?
她在初见傅遇风,刚刚了解到这样的情况时,心里只觉得不甘痛惜,现在却越来越无法说服自己。纪千羽有些困扰地看着傅遇风,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回答,而傅遇风仿佛对她问出这个问题毫不意外,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点了点她面前的咖啡。
“这个问题的答案,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咖啡快点喝,要凉了。”
现在还有她不方便知道的事吗?纪千羽顿了顿,却是依言端起咖啡杯,没有多说什么。
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无论是傅遇风的原因还是他和纪秋馥的交谈内容,她都并不着急。
毕竟眼下还有更加要紧的事情。
在印度的行程没有因为傅遇风的到来延长太久,在乐团的几个人都试过之后,傅遇风不动声色地引导他们查了查加拉瓦的社交圈,拐了几个弯把人情送了出去,随后就和纪千羽一起回了奥地利。纪千羽离开时伊莉丝和利亚也在其列,利亚看着她的眼神依然带着浓重的愧疚与难过,站得离她远远的。
不过订机票时座位号是在一起的,再躲也躲不了多远。纪千羽对此不置可否,在飞机的一路上都没有多说什么,却在落地之前问:“你对纪秋馥的忠诚有多少?”
“……什么?”利亚顿了一下,看着纪千羽,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对纪秋馥的忠诚有多少?”纪千羽重复了一遍,淡淡地问,“能被我收买吗?”
利亚愣住了,久久地看着纪千羽没有说话。纪千羽闭着眼睛靠在傅遇风肩上假寐,过了不知多久,突然听到利亚的声音响起。
“大小姐,”他问,“你打算用什么收买我?”
“这十几年的交情吧。”纪千羽没有犹豫,轻描淡写地回答。她没有特意去看利亚的表情,却在下飞机时看到利亚和往常一样错开半步跟在她身后,两人视线相对,没有只字片语,纪千羽转过头来,却是笑了一下。
不管利亚对她的这份好里曾经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但这十几年来的照顾,她依然深深感激,也想要珍惜。
爱憎分明,大抵如此。
一行人又向前面走了一段路,马上要出机场,纪千羽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她眯起眼睛向前面看了一眼,路加站在对面,眸色深深地向她看来。
这场战争终于要发起最后的决斗,一切尘埃落定时——
胜负输赢,生死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