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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枪声还在继续,利亚转过身看她,眼中是一片黯淡的深重风云,费力地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来,看着比哭还要难看。
“大小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或许是从一开始吧。”纪千羽的手掌心依然盖在眼睑上,稀稀落落地笑了两声,像释然也像自嘲。
“我这个人,从小到大,一直不怎么天真。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不相信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没有理由、毫无保留的好。小的时候你不从来理路加,只努力地照顾着我,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呢,这个人会对我这么好?”
“我……”利亚急切地想要反驳,张了张嘴,却依然没能说出什么。纪千羽放下手,看了他一眼,极轻地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对那个时候的我而言,唯一有可能这么做的,只有纪秋馥。所以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我告诉自己,你是我妈妈离开时留下来照顾我的人。后来长大了,渐渐明白纪秋馥并没有那么爱我,这个想法也就慢慢淡了。只是就算自欺欺人也好,我也一直告诉自己,就这么相信着,没什么不好。”
“当然,在去年真正见到纪秋馥之后,我就彻底歇了这个心思。后来你来接我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应该是真的……很纯粹地相信过你吧?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没学会做人要单纯些,该发现的问题,慢慢还是发现了。”
“什么问题?”利亚低下头去,半晌,只问了这么一句。
纪千羽稍稍眯起眼睛,淡淡地说:“问题有很多,比如你好像知道得很多,有不少东西都是温斯特家族教不了你的。又比如说你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惊慌失措过,也毫不计较个人的得失,被萨拉千方百计明里暗里的刁难,还是过得不错。不过最大的问题在于,你那完全中立的管家父亲,怎么会在局势不明朗的时候,一直放任自己的儿子旗帜鲜明的亲近我呢?”
“所以你父亲也是纪秋馥的人,或者说,最开始只有他一个。他很忠心,暗里不动声色地保护着我,明里让自己的儿子光明正大的跟着我。我这么多年在家里过得虽然不如意,但也没像个真正的灰姑娘那样任人□□,应该有你们不小的原因在里面。”
“从这点上说……”纪千羽看着利亚,极轻极淡地笑着,“无论你效忠于谁,我都要真心实意地对你说一声谢谢。”
“大小姐,别这么对我……”利亚狼狈地低下头,纪千羽坐得颇为随意,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然而他在纪千羽面前从未这么无地自容过,这是一种保护,但何尝不是一种欺骗,纪千羽是那么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这种欺骗,又何尝不是将她的自傲与自尊上用力踩得粉碎?
他无法抬起头来,却又听见纪千羽继续问他:“这是我在南亚走的第三个国家,也是南亚最大的国家。如果在这里依然没有收获,我只能离开这里,去欧洲碰碰运气了。所以我们马上要见的那个水晶矿供应商,是你们安排的人吗?”
“不……”利亚僵硬地低着头,半晌,慢慢地说,“……不算是。他手上掌握着一条很优秀的水晶矿脉,本来就是要和人做生意的,只不过是恰好和馥姨有些交情,如果你去和他谈合作的话,他……应该不会拒绝。”
纪千羽点了点头,视线望向窗外渐低渐稀的枪声,没有说话。
利亚等得心焦,屏气凝神地抬头悄悄看了眼纪千羽的侧脸,声音低低地问:“那大小姐……你会拒绝吗?”
“为什么拒绝?”纪千羽勾了下唇角,神情看不出喜怒,“有生意能谈下来,挺好,签合同利索一些的话,还能早点回奥地利,多看几天遇风的排练。”
“那……”利亚踟蹰半晌,咬着牙继续问,“你要不要……见馥姨一面?”
问完这句话后,利亚立刻低下了头。他垂着眼,感觉到纪千羽的视线移过来,在他身上停了很久。不同于纪千羽以往的任何一次凝视,这一次她的视线中没有任何温度,让利亚的心像是被浸没在冰冷的水中一般,不断下沉。
不知道过了多,纪千羽的声音终于响起。
“去,为什么不去?”她饶有兴味地问,声音里甚至带着些许笑意。
“我这人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知恩图报。既然她帮了我这么大的忙,甚至走时留的后手让我受益这么多年,那我如果不去跟她说声谢谢,岂不是简直没有良心?”
利亚猛地抬头看她,一瞬间眼神似悲似哀,裹挟着深深的痛惜与郁色,神情复杂无比。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说任何话,车外的枪声终于止住,他在下一秒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冲了下去,仿佛忙着料理现场,实则完全不敢面对纪千羽,对视一眼都觉得呼吸艰难。
喧嚣声刚停,也不知道现在下去安不安全。纪千羽的手不自觉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做,只是耸耸肩,看向伊莉丝时抬头扶额,露出个有些无奈的笑来。
“让你见笑了,姑姑。”她叹着气说,神情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尴尬。伊莉丝不言不语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一向严肃的五官柔和下来,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在纪千羽的吃惊中低声开口,安慰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辛苦你了。”
纪千羽被伊莉丝按在肩上,无数复杂的情绪堆积在心中,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自己引爆,她却没有哭也没有叫,没有倾诉也没有苦楚。
甚至没有一丝动容,甚至没有一丝动摇。她眼底带着浓浓的疲惫之色,却怎么也不肯闭上眼睛。她慢慢抬手抱住伊莉丝,良久后,低低说了一声。
“谢谢。”
和纪秋馥的见面,在纪千羽和水晶供应商谈完合同之后。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一项生意能够这么顺利的谈好,除了利亚的巧舌如簧与商业素质过硬之外,纪秋馥的面子占了绝大部分因素。能和她这个军/火商扯上关系的人,背景多半也并不简单,这对纪千羽来说大概是件好事,起码在这个混乱的国度里,不用太过担心自己货物的安全。
不过她们的见面拖到这之后,却并不是纪千羽的原因。纪秋馥三天前尚在h市陪老公孩子,一天时间交代日常运作,一天时间在天空中长途跋涉,最后一天昏天黑地睡了一觉,将时差倒好。第四天两人见面的时候,纪秋馥依然和上次见面一样容色出众光彩照人,岁月对她实在太过厚待,几乎不在身上留下光阴的风霜。
这是个极其厉害,极其有本事的女人。她获得过卡尔的真心,失去过家族的依仗,经历过失败的婚姻,厮杀过生死的血拼。而现在,犹如风云过尽,尘埃落定,她经历过那么多轰轰烈烈的同时,也有本事把一份现世安稳紧紧攥在手心。
纪千羽扪心自问,只能说自愧不如。
依然是在一家咖啡厅里,纪秋馥端起面前咖啡喝了一口,好整以暇地单手托腮,眸光流转,看着纪千羽,礼貌含蓄地微笑了一下。
“被那个小杂种暗算到差点没命,你和上次见面相比,可没什么大长进。”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纪千羽垂着眸,漫不经心搅了搅咖啡,心平气和地耸了耸肩,“我心里还是下意识倾向用光明正大的手段,遇事想不到往人命的方向琢磨,手段还是不够狠。不过我现在有在乎的东西,比较怕因果报应,所以应该以后也不会拿这方面当进攻的手段,你说我没长进,或是烂泥扶不上墙,都没什么问题。”
“哦呦。”纪秋馥轻轻咋舌,饶有兴致地扬起了眉,“成熟了不少嘛。”
“承你吉言。”纪千羽淡淡地笑了一下算作回应,沉静地抬头看向她,“有三个问题想问你,如果方便的话,能给我一个真实的答案吗?”
纪秋馥眨了眨眼,笑着转了转眼睛:“你问,我看心情回答。”
“也行。”纪千羽笑笑,没有因为她的回答产生半点波澜,开门见山地直入主题:“第一个问题,让温斯特家族的大管家死心塌地为你所用几十年,比拴住一个爱你的男人的心,还要难吗?”
“你这个问题可太犀利了,直戳人伤疤,我有点不太想答。”纪秋馥笑得很慵懒,嘴上这么抱怨,神情上却没有流露出被冒犯或是生气的样子。她姿态慵懒地抬起指甲,垂着眸轻描淡写地吹了吹,做出个思考的表情。
“对于你或是我来说,爱这个词意味着很多东西。比如付出、誓言、依靠,或是忠贞。但对于有的人来说,爱这个词,仅仅是种情绪而已。他可以喜,可以悲,可以爱,也可以恨。并不意味着承诺,也不意味着枷锁。打个比方,我能得到很多男人的心,但能让心为我而跳的男人并不多。我曾经以为卡尔是那个男人,但他并不是,仅此而已。”
“这么些年来,他是不是对萨拉和路加都客客气气,不冷不热?”纪秋馥含笑问。纪千羽想想卡尔对路加的态度,默默点了点头。纪秋馥笑得花枝乱颤,朝纪千羽悠然地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
“你相信吗?就他现在这一副要把家交给你的态度看,这么多年下来,他还爱着我呢。”
一个人可以一边爱着发妻,一边婚内出轨别的女人,甚至生下私生子吗?纪千羽定定地看着纪秋馥,没有说话。纪秋馥慵懒地眯起晕染风情的凤眼,玩味地点了点自己的唇瓣。
“不过你要是问我,为什么我在时他背叛了我,我离开时却对我念念不忘的话,那就要涉及到我临走时留给他的礼物了。”
“什么礼物?”纪千羽看着她,不受控制地开口。
纪秋馥弯着唇角,悠悠地反问她:“你恨路加是因为他破坏了你原本幸福的生活,但你知道路加为什么那么恨你吗?”
“因为他应该从踏入温斯特家之前就知道,你是温斯特家族的小公主,而他……不过是个小杂种啊。”
纪千羽呼吸微窒,皱起眉看了她半晌:“哪种意义上的小杂种?”
纪秋馥回看她,柔柔地笑了。
“这就要问他的母亲萨拉了,我给她留的那份礼物,她应该……印象深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