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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面前人的动作,纪千羽有一瞬间仓皇。
她飞快垂眸,张了张口,徒劳地低声喃喃:“你别转身……”
你转过身,大概就不像他了。
然而这话毕竟说出来太过荒唐,她先叫出来一个名字,被惊扰的人转过头来看她,合情合理。她先是主动过来又置人于不顾,站在旁观视角来说,未免太过莫名其妙。
纪千羽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抬起头看着已经转过身来的男人,视线现在他的脸上默默转了一圈,而后迎上对方的眼神,礼貌疏离地勾了下唇角:“我认错人了,抱歉。”
年轻男人离她几步远站着,两人面面相觑。男人有些意外地稍稍扬眉,对面的姑娘笑得实在太过生硬,看上去的确不像是真的找他有事。于是他也礼貌地朝对方点点头,温和地笑笑:“没事。”
他顿了顿,又说:“你画得很好。”
纪千羽眼神微闪,忍不住片刻怔忡。
他背过身站在那里的时候,恍惚间的确给了她一种见到傅遇风的错觉。然而那毕竟只是茫茫人海中一个肖似的背影,她知道那不是她找寻的人,走向这里只是挨不过心中怀念。但是这个男人细看起来,五官也和傅遇风有三分像,而他笑起来的时候,三分像就生生成了五分,那种从眼底满溢出来的沉静温和,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
纪千羽有些狼狈地迅速移开视线,不让对面的人发现她那种透过眼前人怀念着什么的眼神。定了定心绪,想到他刚才说过的话,转过头来看了对方一眼。
“你认识我?还是见过我的照片?”她稍稍挑眉,视线越过他,落到墙上那幅与其他展出作品画风格格不入,但是极尽温柔的画作上。
“谢谢你的眼光。”
“最近这段时间听人说过你。”对方回答得很随意,以一种仔细但并不让人觉得冒犯的视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对不起,职业病使然……想问一下,网传温斯特小姐不久后将会移植肺脏给自己的父亲,是真的吗?”
“是真的。”纪千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视线在年轻男人的手上转了一圈,微微皱眉。
“你在看我的手吗?”对方察觉到她的视线,大方地抬起两只手,自己也看了看掌心和虎口,“虽然看着不太像,不过我的确是个医生……从事的领域不太需要拿手术刀,所以手上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
中医,非临床专业,或者……纪千羽顿了顿,没有再想下去,简单地点了点头。两人素不相识,她没有去追究这番话真伪的必要,于是顺着他的话题问:“所以?”
“粗略打量下来的话,以温斯特小姐的身体条件,并不适合去进行这样的手术移植。一个亚健康的成年人,肺的负担并不轻松。你做这样的手术移植,短时间也许不会反应到身体上,不过等你到了像你父亲那样的年龄的时候,这场移植的后果,百分之九十会体现出来。”
以何种方式体现,对方没有说明,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件事她当然知道,不过这是一场豪赌,她别无选择,也没有资格与人叫屈。纪千羽淡淡地眯了下眼:“这些事情,当然有人与我说明。不过依然感谢来自陌生人的关心。”
她这话说得生硬,对方去不以为意,像是没听到她隐隐不快的弦外之音,自然而然道:“不用客气,只是觉得,关心温斯特小姐的人,对此一定非常忧心,就算知道无法劝阻,但也恨不得舍身代之。”
明里暗里别有深意,不傻的都该听出来了。纪千羽面色一冷,波澜不惊抬眸,淡淡地问:“先生是亚洲人?在奥地利留学吗?”
“不。”对方稍稍一怔,明显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但仍然从善如流地摇摇头:“我是中国人,来这边只是开个会。”
“时间相近的医学领域专会,只有刚刚在法国结束的精神领域高新成果研讨会了。”纪千羽说,带着似笑非笑的凉意扬了扬唇。
“倒的确是不动手术刀的领域,但术业有专攻,一个优秀的医生,或许不该对不熟悉的领域指手画脚。”
她没法确定这个人的身份,但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用这种借口来阻止她的,只有路加无疑。不管她是猜对猜错,总之她不可能让这个人说出更多干扰的话。
她必须承认却非常害怕的一点,是对着这样似曾相识的微笑,她真的太过怀念。
“抱歉,是我唐突。”对方显然也明白过来了她话里的意思,无可奈何又有些好笑地耸了耸肩,朝她态度端正地道歉:“这件事揭过不提。不过隔行如隔山,你知道这个研讨会……所以你也在一直关注这个会吗?为什么?”
不是说揭过不提吗?纪千羽抬了抬眉,一言不发。
“好吧。”锋利,敏锐,桀骜,难以接近。年轻男人摸了摸鼻子,动作做起来行云流水,看着竟然也并不显得尴尬。他稍稍侧身,视线又转向身后的画,踟蹰片刻,看向纪千羽。
“虽然非常失礼……不过这张画,我能照一张照片吗?”
场馆内除了特定的媒体和特邀艺术家评论家,其余游客是禁止拍照的。不过作者既然都站在这儿了,那能不能拍当然是一句话的事。纪千羽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看着他仔细地照好后问:“为什么?”
“这张画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年轻男人收好相机,带着些许怀念的脸色,想了想后补充,“或者说,一个病人。”
这个回答太过出乎意料,纪千羽微微一怔,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祝你一切顺利。”他朝她再次礼貌地点了点头,抬步离开。
“对了……”
他走出去几步,转头向她看来,又露出那种她许久不见却依然熟悉的笑来。
“我叫傅淮景。”他说,“后会有期,这是我的病人和你的约定。”
你的病人,是谁?!纪千羽僵立在原地,傅淮景的背影在人群中时隐时现,很快便消失不见。她朝那个方向看了良久,转过头,视线落在那副画上。
这幅画的框架,她从和傅遇风相遇之后便有。她把这幅画定为参加校庆的作品,花了许多时间精雕细琢地勾勒,而后在即将完成之时被毁于一旦,傅遇风甚至都没有见过。
而今时隔良久,她以同样的题材画下了这幅画,展出在画展上最明显的位置,人潮往来,欣赏者众,只是她拿起画笔的理由,无法和她骄傲的作品站在一起。
可尽管几番辗转,这一次,他看得到。
纪千羽笔直地站着,面向她静谧的海,背对着熙攘的人群。她低下高昂的头,慢慢抬手将脸埋进掌心,久久没有动弹。
像是在进行一场肃穆的祈祷,耗尽她所有的虔诚。
她知道傅遇风不来见她的原因,就像她明明已经知道了宁薇等人和傅遇风有着联系,却依然没有向他传递只字片语那样,两人如今境遇都太过风雨飘摇。不顾一切地相拥而亡固然情比金坚,但顽强地生存下来以至反败为胜才更需要勇气。他们都曾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见证了彼此最颠沛狼狈的时刻,而今触底反弹,对方是全部坚持的勇气与努力的意义。
怕只怕相拥的温度软化了这份宁折不弯,所以宁愿各自卧薪尝胆。
开完画展之后,纪千羽的名气得到了肉眼可见的飙升。
这是许多原因混在一起后的必然结果,有莱瑟家族的宣传在先,卡尔的人脉暗中帮助在后,傅遇风的朋友们刻意褒扬,网友媒体们自发宣传,而她完美地担下了这些光环加身,沿着社会舆论的铺垫一步步向上走,姿态无可挑剔,高贵与生俱来。
打入名流圈这一步来得太过顺利,纪千羽也为之惊讶,却不至于自乱阵脚。她如今只能算是入了上流社会的眼,但是一日在温斯特家没有实权,一日就无法真正站稳脚跟。对于后续推进她已经有所计划,这个手术只是个开始,更多的战役还等在后面。
沿途一路风雨,而她大步向前。
卡尔的身体恢复比她的要快,或许因为心无旁骛,也或许这个男人本身的执念就相当惊人。反之纪千羽最近不太提得起精神,但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手术开始前的三天,她从温斯特家的家宅搬到了医院的单间病房,美其名曰调理身体,实际为了提防暗中动作,总归是为了万无一失,搬过来的过程还算顺利。
她住的是个高级病房的单间,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位置隐蔽安稳静谧。纪千羽把利亚安排在门外当门神,除了伊莉丝谁都不见,每天睡睡醒醒,昏昏沉沉地过了两天半,从一个噩梦中满身冷汗地醒过来,睁开眼发现已经是夜色最深的时候。
她猛地坐起身喘着气,疲惫地抬手去抹额头上细密的冷汗。手刚抬到一半,就察觉到病房里有另一个人的呼吸。
谁?纪千羽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声来。她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坐着,似乎连呼吸都忘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慢慢摸上她的额头,仔细地擦去她额上的冷汗。
纪千羽抬起手,摸了摸她额头上的手。瘦削的骨节与清晰的血管在她颤抖的指尖下安静地栖息着,她碰了碰对方手背上明显的针孔,闭上眼,眼睫很快无声地湿了一片。
一片黑暗中,她被拥入一个久违的怀抱里。纪千羽伸手搂住他的腰,傅遇风擦去她脸上滚落的泪,在她耳边低低地叫她。
“千羽。”
恍如隔世,一别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