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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宁薇背着她的小提琴,拿着傅遇风给的地址来到他家门前,按响了门铃。
出乎她的意料,来开门的既不是傅遇风也不是纪千羽,而是个长得非常不错的年轻男人,一身打扮颇为考究,不过看上去莫名有点灰头土脸。宁薇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视线迟疑地落在年轻男人的身上。
“你是……”
“楚铭,遇风的朋友。”门前的这个楚铭是个自来熟,非常自然地将她拉了进来,关上门朝她爽朗地笑笑,气质让人觉得颇为舒服,“宁薇是吧?你好你好,遇风约了我今天把钢琴送过来,现在正在琴房里调整格局,尘土飞扬的,不如先在客厅坐会儿。”
好的。宁薇朝他感激地点头道谢,在沙发上坐下。楚铭轻车熟路地走进半开放式的厨房,在厨房里转了好几圈,泡了壶咖啡出来放在她面前,啧啧感叹两声:“上次来他家时厨房里还只有几样厨具呢,现在墙纸贴得花花绿绿的,还专门搞了个咖啡机,果然学会金屋藏娇之后生活质量飞跃了好几截……”
“哦……他们住在一起。”宁薇微怔一下,而后点点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楚铭虽然察觉到宁薇有些异样,不过他只是个自来熟,又不是真的对宁薇很熟悉,于是也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
“是啊,男女朋友嘛。”
他礼貌地陪着宁薇坐了一会儿,而后看了眼时间,站起身朝她道别:“我还有点别的事,就先走了,也不用打扰他们,宁小姐等下看到遇风时帮我跟他说一声?”
成,没问题。宁薇做了个你放心的表情,朝他信誓旦旦地点点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等会儿见到了帮你转告——说起来你是来送傅遇风的斯坦威的吗?他怎么把钢琴放你这儿了?”
“啊?不是,是我的一架雅马哈。”楚铭稍稍一怔,摇了摇头,“当时情况比较复杂,总之这架雅马哈之前也一直是他在弹,现在他干脆直接从我这儿买了下来,拿来给纪千羽练手,一周之后纪千羽她们学校有个校庆汇演,他们有个双钢琴弹奏的节目。”
“钢琴照不得阳光,他琴房有一扇窗,现在挪家具也是为了让两架钢琴都妥善摆好,要不然哪用这么大阵仗。”
哦哦,原来是这样。宁薇了然地点点头,抬起胳膊朝他小小地挥了下手,目送他离开。琴房的隔音很好,不过现在没关严实,留了条小缝通风,重物挪动声与低微的说话声不时隐约飘出来,在空气中细细地散开。
感情真好啊,宁薇轻轻叹了口气,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失落,又或者二者都有。
三年前傅遇风突然从奥地利消失的时候,她也曾满心焦灼铺天盖地的找过。不过人海茫茫,想找一个杳无音信的人谈何容易,她又有自己放不下的小提琴,没法真的不管不顾地将音乐与事业彻底抛在一边。只能忐忑地留在原地,暗暗期待着有一天傅遇风能突然再次出现,和从前没有丝毫改变。
如果有那一天,那她一定克服心里的害羞与矜持,鼓足勇气,将想说的话对他说出口。
而后时光一晃就是三年。
这几年里她其实不能说是真的完全在等傅遇风,毕竟她事业稳定,演奏技艺精进,开了第二场个人音乐会,沿着既定轨迹过得忙碌而充实,只是感情方面有意回避一切可能,始终孓然一身。她一直很清楚这点,是以也经常告诉自己在等的不是傅遇风,只是没有出现比傅遇风更好的人选。
然而自己的心不会骗她,在前些天骤然得到了傅遇风的消息之后,她想都没想地抛下了手头的一切,在第三场个人音乐会举办之际,只身回到了国内,只为了找寻傅遇风的踪迹。
而后造化弄人,她找到了傅遇风,却对他现在的抑郁症束手无策;想要表明心意,却突然发现原来这三年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说不难过失落是假的,但她很清楚自己并没有什么置喙或是不平的资格。毕竟所有的可能都出于她的自以为,而实际上,他们毕竟从未开始过。她从来不是傅遇风人生中的主角,以前还有这个念想,现在断了,仅此而已。
没人欠她什么,她也不过是想得不切实际,太好太多。
只是纪千羽……原来他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孩子吗?
宁薇坐在沙发里喝光了一杯咖啡,又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坐直身,下意识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正看见琴房的门被打开,纪千羽要出来,傅遇风在门口拦了她一下。
“鼻尖上是在哪里蹭的灰?”他说,伸手在她的鼻尖上摸了一下,带着些许笑意地看着她,“笨手笨脚的。”
眼见那点灰已经被毁尸灭迹,纪千羽有恃无恐,气焰嚣张地仰着脸作势要咬,追着手指咬了好几口,被傅遇风捧住脸颊,在鼻尖上亲了一下。
“笨手笨脚我也喜欢。”他说。纪千羽脸颊微红,哼了两声警告地瞥了他一眼,大获全胜地走出琴房,向厨房的方向走去,傅遇风则返身回到房间里,坐在了自己的钢琴面前。
宁薇定定地看着开到一半的房间门,冬日的低温阳光从窗户中吝啬地映进来,将一切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傅遇风坐在钢琴面前,像是坐在一团光里。两架纯黑色的钢琴被并排摆在一起,黑白琴键交错得亲密无间。
甜蜜的恋人,明亮的房间,优雅的钢琴,一切看上去那么好。
但宁薇想到昨天傅遇风的委托,从心头毫无预兆地升起一抹细微的疑惑。这种疑惑一经升起,就像是荆棘上细密的尖刺般令人无法不去在意,再看像这一幕就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宁薇稍稍皱眉,这种违和感在纪千羽朝她看过来时依然没有消失,只是对方的视线,让她也没有办法继续仔细地想下去。
宁薇从沙发上站起身,迎着纪千羽看过来的视线朝她笑了笑。
她一向活泼开朗,但大抵是因为曾经冤枉过人家被当场发现,在纪千羽面前,总是颇有些罕见的拘谨。纪千羽朝她点点头算作礼貌,但并没有像她一样标准地微笑起来。
准确地说,这个纪千羽,和她之前看到的都不太一样。
甚至和刚才在傅遇风面前那个温软任性会撒娇的女人,也不一样。
宁薇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弱,很快发现纪千羽此时这种冷淡的样子应该不是针对她,而是性格本来如此。这是她第一次和纪千羽的会面没有傅遇风在侧指导,两个人对视片刻,并没有产生什么天雷勾动地府的火花,纪千羽只是朝她简单地点了点头,而后便继续向厨房走去。
一个相当桀骜的人,冷漠,清醒,对大部分的人和事都无动于衷。
这和她想的有点不一样。宁薇楞了一下,她一直以为纪千羽是那种外冷内热的性格,冷美人被爱恋融化成一滩春水。但今天与纪千羽的一个照面,顿时让她的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她依然来得桀骜而敏锐,在傅遇风面前有所改变,但并没有被傅遇风真的改变。
她们没有开口对话,只互相点了小头算作招呼。纪千羽收回视线,继续向厨房走去,宁薇犹豫了一下,起身来到琴房门前。
在琴房带着些清浅雾气的光里,傅遇风背对着她,慢慢地伸展着手指,在钢琴上还算流畅地弹着《梦之安魂曲》。这首歌的节奏来得很慢,也非常压抑,即便是经受了专业训练的钢琴家,也并不太会选择这种极度沉闷苍郁的曲子。宁薇向傅遇风走去,在他斜后方站定,看他低垂着眼睛,在琴键上按得不疾不徐。
宁薇长久地看了一会儿,视线越过傅遇风,定格在琴架中翻开的乐谱上。
“这种难度的曲子,你已经需要看乐谱弹奏了吗?你记不住谱子?”宁薇轻声问,闭上了眼睛。
“这么压抑,这么痛苦,你的手在犹豫,弹得很迷茫。”
傅遇风对她的话如同没有听见,无动于衷按部就班地在黑白琴键上穿梭。宁薇睁开眼,看了一眼被她随后带上的房门,压低了声音。
“傅遇风,你坦白告诉我……”
“你的病,现在是什么程度?”
钢琴声终于停了下来。
“现在是什么程度不重要。”傅遇风低声说,抬起眼来,视线定格在半空中的一处。
“重要的事,它正在恶化。我知道原因,但没办法阻止。”
“和纪千羽有关?”宁薇低声问。
“……是。”沉默片刻后,傅遇风静静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