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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礼办得不错。次后的宴会上, 对答得更不错。母亲虽未大动干戈地褒奖,眉间眼上却都透着赞许, 宴后命我扶送她还宫, 好生地安慰了我几句, 将她近日所正在看的一卷佛经赐给了我,顺手又将明年的万寿圣宴交给我筹办。
我装出转忧为喜的模样, 打起精神陪母亲说了一阵,俟她入内安眠,方悄无声息地退出来,屏退从人,在宫中漫步徘徊,不知不觉中便至飞香殿外,恰逢阿欢回来, 辇驾停在宫门之外,宫人扶着她自辇上下来,簇拥着进到内去。这里的仪从人手比从前盛了许多, 却依旧井然有序,内外数十人忙忙碌碌地迎接了主人, 备下了一切解酒与洗漱的物件,又有人出来在门口四下检视,次后是另一拨人忙着来关宫门。
我静静地立在宫墙的阴影里, 看着他们将门关死,许久未曾移开脚步。巡夜的人来了,边走边低低地报着消息, 有人发现了我,凑近看见我的衣裳,便悄没声地闪开,第二拨巡夜的小心地提醒我已入了夜,我点点头,拒却他们派人护送的好意,步履蹒跚地向丽春台走。
月色晦暗,路上没有可借光处,一路皆是昏暗不明,我不知走的方向对不对,亦不甚在意这方向到底对不对,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慢悠悠、一步一摸索地走着,似有泪水自脸上落下,一滴一滴,经秋风一吹,带来许多凉意,泪水风干后脸上有些钝钝的痛,像是被秋风刮过一层,夜渐渐地冷下去,冷得我开始打喷嚏,然而身体却早已适应这样的凉意,竟丝毫不曾觉得冷。
脚下的路越走越偏,身边的树木也越变越多,踏过一片柔软的草丛,眼前忽地泛起一阵幽暗的水光,脚踏在半空又及时收住,退回一步,发现自己已身处九洲池畔,白日金光粼粼的水面在此刻透出一股绝诡异的亮黑色,水波在惨淡的月色照耀下上下浮动,像是地狱中跃动的鬼火。
我竟被这鬼火吸引,不自觉地又靠近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去,想试着掬一捧火光上来,才刚蹲下去一半,猛地听人在身后叫“守礼当心不要靠近水”,回头看时,已被人一把扯向外面。
此人力气之大,实是我生平所罕见,一直将我拽出十数步,两手都紧紧捉在她手上,人靠向池那一侧将我贴住,眼瞪着我,眸光竟似比她抛在道旁的小灯更亮。
是阿欢。
我迟疑地看着她,想叫她一声,终究是叫不出来,将手自她手中慢慢挣脱,轻笑道:“你怎么来了?”想说天气凉,望一眼她身上厚实的衣衫,便不再多嘴,她反似会错了意,将外衣脱下来,裹在我身上,两眼紧紧地盯着我,声音压得很低,声音里的脾气却决然不小:“堂堂长乐公主,堂堂‘现代人’,口口声声说要做这做那,稍有不顺,就是这副模样?你就打算这样圆你的‘理想’?还是以为,再死一次,就能穿回你的现代?”
我一怔后才反应过来,笑着解释:“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忽地想起她刚才的话,急忙道:“守礼呢?”
她冷冷地道:“在飞香殿睡着呢。”伸手又将我向外拽,一气将我拽离了九洲池,熟练地避开几拨巡逻,绕回飞香殿,佛奴将门开了一条缝隙向外张望,见了我们,忙让进去,阿欢低声道:“已找到了,叫人都回来。”佛奴便低应一声,顷刻间找了四五个人,分散出去报信。
阿欢扯着我直入了寝殿,里面已有两个近身的侍儿守着,一个看着火炉,一个忙拿了衣裳,阿欢将我推在榻上,自人手里接过衣裳,打发她们走开,把衣裳向我一丢:“四处宫门已锁,今夜你就睡在这罢,明日穿这一身。”
这却是我的衣裳,她为了我夜里往来方便,四季各留了一套备着,我那里也有她的衣裳,然而我看见这衣裳,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了又想,终是笑道:“多谢。”
她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将我整个看穿一般,我低着头不肯看她,手里的衣裳展开又收起,放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怎么想起去那里找我?”
她不回答,只是盯着我看,告诉狄仁杰我们之间机密的是她,然而犯错的却像是我,我将头越垂越低,发髻松了,有散发垂下,落在了我的手上,我将发丝草草地拢回去,略有些慌乱地道:“不早了,你先睡罢,我也回去了。”待要起身,却被她压着肩膀按下去,她蹲了下来,直直地望着我,两眼一眨都不眨。
这眼睛清亮如初,眼神理直气壮得根本不像是告过密的人,我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脱口叫了一声“阿欢”,她自鼻中哼出一声,冷冷地看我:“为什么?”
我不知她究竟知不知道我已知她告密之事。自守礼告诉我之后我一直严守秘密,从未将这事向任何人说起,我也小心地求证着守礼的话的真实性,直到今日,狄仁杰向母亲提起东北战事,方确认此事属实。
我的阿欢,将我和她之间的机密告诉了狄仁杰,一个与我若即若离的宰相,虽然这位宰相是我曾憧憬过的历史名臣,虽然据说他一心为国、皎然无私,可他不该知道这消息,更不该是自我的阿欢口中知道。
我有些喘,兼以轻微的胸闷和咳嗽,自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略平静些,阿欢有些焦躁地看我一眼,大步走到炉旁,端起一碗凉得刚刚好的药汤,回来时半迫着地喂到我口边:“喝了。”
她眼中的关切之意如此明显,我毫不怀疑她对我的爱意,可偏是这样的爱意让我迷惑,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强灌我喝药的意图:“阿欢。”
她抬眼看我,目光可谓凛冽,我从来都无法用这样的目光看向她,被她这样看着时也只能轻轻地、细声细气地问话:“狄仁杰知道独孤元康病了的事,是么?”
她将药碗收回去一些,眼垂下来,不说话。我静静地看她,她额上贴着漂亮的金片,与头顶前侧的金饰相连,组成了一整棵花树的形状,这是近年来她少有的慎重打扮,令她整个人看上去都不一样了:“是你告诉他的,是么?”
阿欢将药放在地上,仰头看我,她的眼神很平静,依旧毫无愧疚之意:“正如狄公所说,朝廷若不早作准备,将希望徒劳地寄托在独孤绍和崔明德身上,一旦边疆有失,便是累年战事,误国害民。”
我看着她:“你可以提前和我商量。”
她微微地笑起来:“提前和你商量,你便会听我的么?你觉得独孤绍和崔明德无所不能,觉得她们是天下女人的希望,好像有了她们,就什么都有了一样。而我…只会在你身旁说些不中听的话,为你带来猜忌、怀疑,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轻轻向后坐倒,在地上将两腿叉开,毫无白日中娴雅芬淑的仪态:“况且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和你商量的。你将这事告诉了我,并未叮嘱我千万保密。我自然可以将这事用之于我的筹划,便如从前你告诉我的那些消息。我告诉你的消息,你不也拿出来和其他人商议么?眼下的狄公之于我,便如崔明德和独孤绍之于你,你有什么事都愿意与她们商量,我有什么事,则愿与狄公商量。”
我竟不知该说她什么,我以为有些事已是彼此之间的默契,然而在她眼中,却似并非如此,或者说,她故意要装出“并非如此”的样子,笃定我不会拿她怎么样——便是这份笃定伤了我的心,我的心口闷闷的,像是有千斤重锤压在上面,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强自镇定,低声道:“她们…不一样。”
阿欢低声道:“先睡一觉,明日再说罢。”起身想将我按倒,我推开她:“我想听你说清楚。”
她沉默了片刻,端起药,淡淡道:“喝了药说。”
我犹豫片刻,终是接过了碗,她看着我一点一点将药汁饮尽,温柔地拿手巾替我擦过嘴,轻声道:“睡罢。”
我觉得头很重,眼很花,全身发软,很快便陷入了睡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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