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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佛做了一场悠长的大梦, 梦中的自己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在太极宫里寂寞却又甚少烦忧地游荡着。生命中或重要或不重要的人在梦中一一离她远去, 于是深宫越来越寂寞, 而她却越来越年轻。
她未醒时便已隐约知道这必是一个梦, 毕竟古来并无万岁之天子。可梦未醒时心中便总有那一点点期盼,盼着自己万一是那个万一。偏偏身周的人不让她继续这个梦——她的大臣们, 她的小女儿,她收养的小儿子,还有婉儿。
她垂着眼去看婉儿,婉儿将手自她手中抽出来,轻轻地扶在她肩上——这动作半年之前婉儿还是不敢做的,现在做来却从容自然,仿佛生来便理当如此——道:“妾愿与不愿, 陛下不知么?”
她听见“陛下”二字,斜眼去看婉儿,小东西胆子大了, 压着她倒回床上,盖好薄被, 弯腰躬身,奏对格式十分得体:“妾出自微贱,本无长才, 幸得陛下厚恩,拔擢于掖庭,如今被紫服、佩金龟、出辇入驾、居尊处贵, 妾之一切所有,皆仰赖陛下,恨不能陛下千秋万岁,妾之富贵亦随而久长,若世上果能有长生之事,怎会不愿追随?”
小东西生气了。她竟觉得有些新奇,还有些心虚,故意瞪着眼,装出些恼怒道:“未试之先,怎知没有?”
小东西的手在她身上压了一下,压得她不自觉地收了手,捉住了自己的另一只手:“陛下命妾陪同,服用金丹,妾可曾拒却?”
她想起那一日的旖旎,眼不自主地便瞟向婉儿的脖颈——白日里不算,夜里服过金丹,心火顿生,少不得又稍事缠绵,次日起身后,婉儿颈上、身上红痕累累,穿了几重衣裳,还是露出一团,她不合看见,伸手悄悄戳了几戳,婉儿红了脸,那一截脖颈也随之变色,望之竟比春花更娇、□□更艳——那里不知为何,现出了一个小小疤痕,她疑心是自己眼花,撑着手起身,伸头向婉儿看,婉儿一闪避开,低着头,轻声道:“病才好,先消停些罢。”
她蹙了眉,伸手扒开婉儿的衣襟,小东西的大半肩头与前胸都露在外面,一霎间臊红了脸,却还不忘了前事,肃容整面地道了一声“陛下大病初愈,不可耽溺内事”,她凝神细看,见那身上也有深深浅浅的疤痕,形状与她腿上的两个相去不远,数目则远多于二,仿佛皎洁白璧上的点点瑕疵,极之碍眼。
婉儿终于明白她是在看什么,绯红顿消,垂头道:“四月中陛下、公主与妾同生此怪征,思来我三人二居宫中,一居宫外,饮食习性,大不相同,唯一共通之处,便是都服了金丹,公主因此才生出查访之心。”
婉儿心上三寸、近胸之处的疤痕最大,是深红的,中间凹下去一块,成了一个浅坑,她的指尖抚过小坑,莫名地生出些恼怒,用力在上一按,闷声道:“怎么不和我说?”
婉儿不语,只低头将衣裳合上,不让她看,她便更心虚了——她自得了此症,便没叫婉儿碰过中衣,心头有事,亦不曾关注过婉儿——眼在四处一扫,瞥见远处案上有笔墨,忽地生出个主意,迫不及待地起了身,走到案前,只见黑墨、白麻与两只细笔,婉儿怪她行止,跟在身后叫“陛下?”,她不理她,忙忙地在四处翻了一阵,幸而竟寻出了一套辰砂。自用水合了砂料,提笔蘸朱,在掌心试了几次,调得刚好,方指着自己的坐席向婉儿示意:“坐好。”婉儿待要推辞,已被她压着坐下去,她一手揭开了婉儿的衣襟,眯起眼睛点了丹砂,在胸口那处细细描绘:花心、花丝、花瓣。勾完又以墨汁沾在边上,勾出一点花萼。
她的画艺不及字法,却也算不上坏,一笔一划悉心勾勒毕了,眯眼一看,也有几分神似,再提笔又在另几处也画了花朵,再以绘以墨汁,竟成了一枝梅花,她有些得意地将这一幅画看了又看,引着婉儿到镜子前展示:“如何?”
婉儿先是红着脸,对着镜子看了一阵,忽又顽皮地眨眨眼,自案边取了笔,点了朱砂,伸手去掀她的下裳,两眉微抬,两眼微斜,面带问询之色,她迟疑了片刻,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偏头斜看,见镜中的婉儿贴着她半跪下去,脸凑在她的大腿处,手执笔墨,一板一眼地在她腿上勾勒出两朵各逞风情的梅花,画完对着吹了许久,候墨迹全干,方扯着她转过身,面对镜中,指着自己胸前与她腿上轻笑:“虽未能共赴长生,却同生了长生之病,又同得此长生不败之花,岂亦非幸事?”
镜中梅花如两丛并蒂高低相依,她望着这梅花,伸出手去,搂住婉儿,低声一笑:“若如此,不如叫人替我们两个写一幅真,人虽不能长生不死,画却能长存世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