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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慕第一次正视不远处愤怒的人皇,他记忆中的那双眼睛如今已经沧桑而沉稳,隐约还透露出一丝饱含血腥的智慧。
那个被他放走的人类推开扶住自己的士兵跌跌撞撞跑到他身边,神情激烈的吼着什么,耳力过人的精灵皇依稀听到风中传来的咆哮:“陛下!我们必须立刻停止战争!必须立刻!”
希尔的手掌抬起来落在他的脸颊上,下一刻那人被种种推倒在一侧,咬牙切齿的瞪着他:“陛下!哎!陛下!”
亚岱尔悲切的声音被风吹散,希尔一步步走向高高在上的精灵。
在他的童年以及一半少年时期,这个人一直如同神祗一般高高在上不可触碰,他的心里那个不可触碰的地方,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候也因为这个精灵而恢复光明,可是如今,他发现自己变了。
从他闯进梦里开始,那些模糊不清朦胧不辨的情感如同找到一个发泄口一般汹涌而出,那么猛烈,几乎在一瞬间将他侵吞。
即使早就知道触碰是亵渎,他的行为死上千百次也不足为过,然而还是克制不住,胸腔里跳动着的东西深处蜿蜒缠绕的脉络突然复活一般一瞬长成参天大树,喧嚣着要蓬勃出胸口。
他不愿意,亵渎也好,冒犯也罢,他不愿意自己的感情,自己这么晚才明白的感情连见光的日子都没有就彻底死去。
陈慕看着他一步步走来,最后在一片狼藉中停下脚步,他左手握着一本老旧的褐色羊皮魔法书,右手指尖捏着那根独一无二的魔杖,白桦树杖木古老独角兽兽角粉做杖芯,杖身镌刻着无数繁复花纹般的图案,此时杖身繁复的蔷薇刻纹正闪烁着白色的光芒,在月色下越发耀眼。
他的模样一如往常却又有一丝不同,希尔盯着他的眼睛,无所顾忌的往前走,直到被拦住,他才冷笑着停下脚步:“看来您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我。”
他的身边是人类士兵践踏过的土地,他看得到却不能向前一步。
陈慕看着他嘴角的冷笑,看着他紧盯着自己的凶狠眼神,那是一种对猎物势在必得的眼神,他愣了愣,随即冷声道:“希尔。我问你最后一次,你愿意退兵吗?”
希尔缓慢的抽/出腰间的魔杖,仿佛没听到他说话:“这根魔杖,我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它。陛下您亲手制作的魔杖,这是一份多大的殊荣。”
他的笑容里面多了一点心酸和怀念:“直到被驱逐出这个地方,我才真正的拥有它。陛下,您当时把它给我的时候大约也没想过会有今天吧。”
陈慕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面色冷淡目光沉静,就像面前不过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而他,只是一个看戏的人。
希尔被他的态度激怒,又强行压制,他心底简洁有力的吟诵出攻击咒语,眼睛却紧盯着陈慕。
结界上一个又一个光团炸裂开来,如同漂亮而绚烂的烟火。陈慕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看了眼自己的手腕,突然有点明白自己这次的死法。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割腕自杀吧。
他心底抗拒,无意识的就想拖延时间:“希尔。”
攻击结界的人停下来,目光镇定的看着他,精灵皇的眼眶熏红,看起来可怜的很,他心里抽抽一下,疼的难受。
希尔突然就不敢动了,怕他哭。
陈慕却咬紧嘴唇不说话了。
许久,夜风吹在人皮肤上有些冷,希尔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看着陈慕,突然笑了,语气里带着点撒娇,配上他的体型,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他说:“陛下。您放我进去吧。您放我进去我就退兵怎么样?”
陈慕下意识的摇头,整个人木愣愣的。
希尔心里酥/酥/麻麻的疼的难受,他对这个人要说是不是爱自己都分不清楚,也许是幼年时期的温情太醉人让他忘不了,也许是这些年太艰辛导致那人的温柔太鲜活,但更可能是他这些年来无时不刻不曾忘记导致的执着········
谁知道呢?人皇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到这个人身边去,无论以何种形式,这个念头如同一种□□深入骨髓,成了他如今唯一的动力。
陈慕的视线落在不远处那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身上,其实是有点羡慕的,他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附身的这么多身体没有一个是那种五大三粗别人一看就不敢招惹的强壮身躯,如果他的体型也这么强壮,估计会活的特别逍遥自在,跟螃蟹似的横着走都没人敢吭气的。
陈慕幻想了一下自己横着走的美好生活,然后悠悠的叹了口气,认命的翻开那本魔法书,让他悬空在自己面前。
“月光之森守护者精灵之皇陈慕以血为祭······”
魔杖的顶端戳进血管时陈慕的手腕一阵颤抖,不只是疼,更多的还是心理压力。
一个不想死的人割腕自杀,无异于被人拿qiang顶着脑袋让他从五十层楼跳下去。
希尔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平日里看不清的画面如今却变成了近在眼前的细节,他的呼吸陡然粗重,双目赤红,手下的魔发光球猛然增大一倍,不要钱似的砸在结界上。
陈慕细白的腕子被魔杖划了一道深壑,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游丝般的漂浮在他身边,如同喜悦的小精灵随风舞动。
“陛下!”希尔怒吼着往前冲去,他身上的盔甲被结界释放出的电流攻击的焦黑一片,胸前有几处厉害的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狰狞洞口,可他浑然不觉。巨大的心疼与即将失去那人的恐惧感使他根本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
亚岱尔带着军队赶来支援的时候就看到自家陛下跟个乞丐一样扑在结界上歇斯底里吼叫着:“住手!住手!求你住手!”
一向硬汉的男人此时血液与泪水齐飞,看的身后的支援大队一愣一愣的,这,是我们追随的王者吗?
再看,不远处的天空中漂浮着的神圣而光明的人,那是精灵皇?
亚岱尔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蚱,眼见着不远处的精灵皇身边旋转的血丝连接成线隐约能看出魔法阵的脉络,再看那人脸色,惨白一片分明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陈慕知道自己现在狼狈的不得了,他在心底默默地嫌弃了一下五大三粗的主角攻,你瞅瞅你那身形,怎么说哭就哭了呢?你不知道你一哭老子的泪腺就不听话了吗?
然而,他表面上还是四平八稳的,咒语念的比谁都顺溜。
这段魔法咒语也是够长的,都这么长时间了竟然才念到三分之一,陈慕很怀疑自己失血过多陷入昏迷之前能不能把这段咒语念完。
月光之森中心,精灵们悲戚的呼喊着挣扎着要往外跑,但全被蔷薇花园的花墙挡了回去。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到蔷薇花园,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
“陛下!求您!求您停下吧!”
“陛下,不要牺牲自己!”
“我们要去救陛下!”
······
这注定是一个血液与眼泪齐飞的夜晚。
陈慕专心致志的念着咒语,也没那个闲工夫去管别人,耳边依稀能听到远处精灵们的哭喊,他心里不好受但秉着为了大义牺牲小我的精神一咬牙也就挺过去了,讨人烦的主要还是面前那些乌泱泱的人类大军。
不知何时,结界处已经聚集了无数魔法师,希尔站在正中央,目光凶狠赤红,如同一只暴躁的猛兽。
陈慕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嘴唇更是如同覆盖一层白霜一样颤抖着吐露出模糊不清的咒语,他的意识朦胧不清,眼前魔法书上的文字在泪水的浸/润下扭曲着舞动成各种各样的光路,他觉得自己也许不能撑到最后了。
但是想到森林深处的那些可爱的小精灵,他又不甘心放弃。
希尔紧盯着他,因为血丝的缠绕他已经看不清陈慕的脸,只隐约能看到他的身形,突然结界震动了一下,希尔躲闪不及被震退半步,旁边道行不够的魔法师们如同落叶一般飞向身后。
希尔稳住脚步,眼前的结界在最后一击之后如同玻璃一般破碎,金色的粉尘飘落在风中,像是振翅的蝴蝶。
他却突然不敢上前,明明他们之间最后一道屏障消失了,却突然近乡情怯一般不敢靠近。
陈慕不知道自己先前设立的结界因为他本身的虚弱已经破碎,他整个人颤抖着,差一点捏不住魔杖。混沌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把咒语念完,然后就结束了。
然而,这么长的咒语注定是念不完的。
在被人拽住手腕跌落在地上时,奄奄一息的陈慕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反派死于话多。
希尔呼吸粗重,眼眸赤红,他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陈慕面前一个飞跃把他从树上拽了下来,这个动作非常丧心病狂。他的身体内部突然烧起一阵火焰,叫嚣着要将他化为灰烬,可他恍若未觉,直到把陈慕抱在怀里落在地上盯着他的手腕脑子里仍旧一片空白,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紧攥着陈慕的小臂替他止血,嘴里嘟囔着:“陛下,陛下。不要睡,你看看我。求您睁开眼睛看看我。”
陈慕挣扎着颤抖了一下睫毛,愤愤的骂了句艹就彻底的陷入了沉睡。
天空中阴云翻滚,如同叫嚣着的魔鬼。
精灵皇面色惨白的躺在人皇怀里,他的身边时被砍伐过后的树木,泥土和树根躺在一处昭告着世人人类的恶行,希尔低下头伸出手指想要擦干净他脸上的湿/润,却越擦越多,他以为自己哭了,抬起头才发现是下雨了。烧灼着骨血的火焰使他的手指带着烫人的温度,希尔小心翼翼的卷起袖子擦干净精灵皇的面颊,却挡不住雨水的冲刷。
雨水密集,精灵皇的血液被雨水冲刷进土地,人皇抱着精灵皇在雨中坐了一夜,直到翌日乌云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大地他仍旧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亚岱尔沉默的站在他们身边,这个跟随人皇征战了大半个凯撒大陆的男人,一向自认理智,此时也不禁流下了悲伤的泪水:“陛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人皇抱着怀里的精灵,看着他紧闭的双眼突然觉得似曾相识,记忆里也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脆弱无依,一直陷入沉睡,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那段日子昏暗却又甜蜜。
亚岱尔没有得到回应又问了一遍:“陛下,下一步怎么做?”
人皇粗糙的指尖摩擦着精灵皇细嫩的脸颊,嗓音沙哑却温柔:“我要到森林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