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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吃了点晚饭,楚晴将这几天裁好的布料拿出来,是给周成瑾裁的秋衫,宝蓝色的杭绸直缀,衣襟跟袍摆绣了松枝。周成瑾生得白,配宝蓝色格外亮眼,楚晴觉得有些轻浮,就打算缀上道灰蓝色的襕边。
灰蓝色稳重优雅,这样显得人稳重。
暮夏挑亮蜡烛陪在旁边打络子,没多久,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楚晴见了好笑,推推她,“也累了一天,睡去吧,我这里不用人伺候。”
“没事,我熬得住,”暮夏揉揉眼睛,“问秋姐姐回去了,半夏来了小日子,那几个新来的毛手毛脚,倒杯茶都能给洒一半。”
楚晴笑道:“反正她们也听不见,你就随便编排。”
“千真万确,我可是没说半点假话,那次半夏手里头忙,使唤谷雨倒杯水,刚烧开滚烫的水就这么给端上来了,差点把半夏的舌头烫熟了。一杯茶全洒了,刚好那天半夏穿了件新做的月白色裙子,茶渍染上去根本就洗不掉,只好绣了朵月季遮掩着,打破茶盅还被问秋姐姐罚了二十文。半夏再不敢指使小丫头,使唤不起。”
楚晴笑得打跌,“确实太贵了,不过问秋罚得不公,半夏失手打破茶盅,可谷雨也有错,两人各罚十文才对。”
“问秋姐姐是这么罚的,半夏说谷雨才六百的月钱,怎么着我们比她多了四百钱,就免了谷雨的,她自个都掏了。不过半夏也没亏,问秋姐姐补给她两条帕子……我是很服气问秋,该罚的时候罚,该施恩的时候施恩,让人心服口服。”
“她可是徐嬷嬷手把手教出来的,还有以前的语秋……”楚晴稍顿,放下针线,抬头转转脖颈,“你跟她学着点儿,以后当管事可不得恩威并施?”
“我学着呢,”暮夏极有眼色地上前给她揉肩,忽地又笑,“问秋姐姐着急要孩子呢,前儿夜里我听她在观音前磕头,说请菩萨赐给她个孩子,要是得偿所愿,一定茹素三年早晚敬拜。怀了孩子最紧要是多滋补,哪能吃三年素?”
问秋跟石头成亲已近一年,着急孩子也是情理之中。
楚晴正色道:“在菩萨面前许愿可不能乱讲……对了等问秋回来跟她商量,以后每隔十天让她回去住两天,或者一个月住五天,多住些日子兴许就有了。她不在的时候,你可得管起事来,别的不提,单是嘴快就得先改了。”
暮夏面上讪讪地,“我也只跟奶奶说说罢了,以后肯定改,管住我这嘴巴。”
楚晴缓了脸色笑道:“不早了,你下去歇着吧,明天还得指望你当差,我过会儿也就睡了。”
暮夏应着,见床上被褥已铺好,净房里水也备着,暖窠里温着茶,样样都齐备便退了下去。
跟暮夏聊这会儿,楚晴反倒更清醒了,仔细想想身边这几个丫头,暮夏是个得力的,半夏老实管着衣物首饰分毫不差,春分跟谷雨还是小了点儿,就剩下个冬乐。这几年下来,冬乐做事中规中矩的,不算出挑但也绝对没犯过错,以后也得让问秋多提点她,万一暮夏忙不过来,也好让她顶上。
这样想着就听外面脚步声响,有把温和的声音传来,“奶奶可歇下了?”
岂不正是冬乐?
楚晴扬声道:“有事?”
冬乐撩了帘子进来,手里端着甜白瓷的茶盅,“刚沏了杯热茶,又怕奶奶要歇着。”
茶盅里浮着两朵桂花,七八片茶叶,澄碧色的茶汤下卧着数粒枸杞,正是楚晴素日常喝的桂花茶。
“怎么还没睡,是暮夏让你来的?”楚晴示意她将茶盅放到炕桌上,拔簪挑了挑烛芯。
冬乐避而不答,双手局促地交握着,“奶奶趁热尝尝合不合口味,因夜了没多放茶叶。”
楚晴浅浅喝了两口,笑道:“还行……我这里不用人伺候,你去歇着吧。”
冬乐应着,脚下却不动,神情紧张地问:“奶奶可还记得我是因什么进府的?”
因什么?
楚晴仔细想了想,“先是语秋犯错被撵出府,后来徐嬷嬷也放了出去,大伯母见我屋里人少又重新买了几个进来……你跟着我也四年了吧?”
“四年零两个月,”冬乐很确定地说,“奶奶真是重情之人,到现在还记得语秋,奶奶可知语秋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楚晴摇头,“她跟问秋一般年纪,许是已经嫁人了。”
“她死了!”冬乐盯着楚晴,淡淡地道,“我进府那年死的,就死在我面前。”
楚晴愕然,诧异地看向冬乐。
“那人给语秋灌了砒~霜,跟我说,这就是完不成差事的下场,如果我也完不成,也会是同样的结果。奶奶待人厚道从不苛责下人,可是我不想死。”冬乐神色平静地说,“茶里放了药,不是毒,就是让人睡觉的,过会儿就会有人带奶奶离开。”
“冬乐!”楚晴满眼的不可置信,“你为保命,我没话可说,只想知道,我一个内宅女子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奶奶觉得如何,是不是手脚抬不起来了?”冬乐瞧一眼茶盅,端起来递到楚晴唇边,“奶奶再喝一口,我就告诉奶奶。”
楚晴想推开,却无能为力,温热的茶水灌进去,楚晴呛了下,溢得嘴边都是。
冬乐细心地掏出帕子给她拭去,转身到了內间,翻箱倒柜把楚晴几个不常用的妆盒都找出来,一一翻了遍,终于找出只玉佩,笑着晃了晃,“奶奶不认识这块玉佩,大爷瞧见了肯定知道是谁的。”
楚晴定睛望去,是块水头极好的墨绿色的岫岩玉佩,雕着流云百福纹样,上面系着半截红色络子。
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国公爷六十寿诞那天,杏娘巴巴地找自己说四房院进了贼。贼人什么东西都没偷,只把妆盒翻了个遍,窗边却多了这物。
时隔这些年,她早就忘了这块玉佩。
冬乐将玉佩收在怀里,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复又放回原处,“起先我来也是为了找那封信,不过信已经到了主子手里,眼看着大事将成,主子说不能让奶奶毁了大爷的前程。”
没头没脑的一席话。
楚晴脑中一闪念仿佛抓到了什么东西,惊叫道:“是五殿下?”
冬乐并未否认,自顾自地说:“大爷跟主子自□□好,甚至同吃同睡同榻而眠。主子若是得了江山也会分给大爷一半的,可大爷有了奶奶便想撒手,只愿当个闲散侯爷。好男儿当建功立业,岂能耽于闺房之乐?奶奶没有得罪人,就是嫁错了人……”顿一下,眼神充满了怜悯,“或者,该劝着大爷把心多用在主子身上,别独占大爷的心思。”
楚晴有些接受无能,先前明怀远对凌峰情有独钟,现在又有个五殿下对周成瑾,难不成男人都要去喜欢男人了?可今天还是五殿下大婚之日,新娘是他千挑万选的江西廖氏之女啊!
冬乐似乎看出楚晴的心思,叹道:“主子肯定会迎娶廖氏,也会恩宠六宫……他是容不得任何人背叛。想必以后也会让大爷续娶生子,只别把心思放在新奶奶身上便是。”回身瞧一眼更漏,“时辰差不多了,二殿下那边应该事发,所有有干系或者没干系的都会被搜查,大爷也免不了,主子吩咐的人就会趁乱把奶奶带走……奶奶再喝口茶吧,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着才是煎熬。”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一般,寂静的夜里远远地有混杂的马蹄声传来,夹杂着隐约的鸡鸣狗叫声,此起彼伏,很显然已经出事了。
马蹄声渐近又渐远,也不知往何处去了。
楚晴紧抿着嘴,不再让茶进口,冬乐无奈只得放下茶盅,坐在旁边静静地等着。
“冬乐,别再逼我喝茶了,我便是死也想死得明白,这样来世才能找对仇人。有一事我不明白,你每天身在内宅,如何知晓外头的事,是谁给你传信发布命令?五殿下对大爷这份心,大爷可曾知晓?”
冬乐拿起楚晴适才缝的衣衫,对着烛光仔细地看了看,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炕柜的抽屉里,“主子这么在意大爷,肯定是安插了人的。奶奶的绣工真好,收起来给大爷做个念想吧。”
街上又有马蹄声起,似乎越来越近。
不多时,院子里传来男子的呼喝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叮当声。
冬乐神情复杂地看着楚晴,替她理理发髻整整衣衫,“怕是来人了,我给奶奶磕个头吧,不枉这几年奶奶待我的情意。”
说罢,跪在炕上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不等起身,突然惊呼出声歪在一旁。
楚晴只听到呼呼的破空声擦着脸颊掠过,就看到冬乐倒在一边,眉心处有个血洞,汩汩地往外渗着血,转瞬淌了满炕,而两眼犹自睁着。
有人撩起门帘飞快地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