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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应该从大长公主说起。
大长公主二十岁自边陲归来,已过了成亲的最好时机。
万晋朝的公主并不太好嫁,因为驸马不得为官上朝,许多人怕断了仕途不愿尚主,做公婆的也不愿意有这么个身份尊贵的儿媳妇。况且大长公主年岁既长,又是个会武的,姻缘更是难成。
先皇怕她拖延下去年纪更不好出嫁,特地下了口谕,让达官勋贵家适龄的公子少爷到御书房面圣。
那天倒是去了十几个,除了没落勋爵外,就是各家的次子或者三子,只两三个嫡长子,还都长得跟歪瓜裂枣似的。
大长公主躲在屏风后,一眼就看到忠勇侯的次子周镇。
周镇生得一副好相貌,穿件宝蓝色的直缀,眉清目朗,在众人之间犹如鹤立鸡群,而且不像其余人那么拘谨,意态甚是悠闲。先皇问他话时,他甚至眯起眼睛笑了笑。
便是这一笑,打动了大长公主的芳心。
成亲那夜,大长公主问他为何发笑。
周镇贴近她的耳边柔声道:“我抬头时,看到屏风下面一双大脚。”
万晋朝的女子虽不盛行裹脚,可女子总以纤细灵巧为美,大长公主身量高又习武,脚自然比寻常女子大。
闻言,大长公主怒道:“脚大又如何,值得你在御前嘲笑?”
周镇笑着拂上她的脸颊,“脚大走路稳当,我身子弱,以后咱们出游遇到歹人,我不用分心照顾你,拉着你跑就成。”
“孬种,”大长公主一把推开他,“遇到歹人就该三拳两脚把他制服了,跑什么跑?”
“那你上,我在后面给你呐喊助威。”
大长公主气得差点掀了红纱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周镇笑意更深,说了实话,“其实我之前见过你,有年在御花园赏灯,你一脚把镇国公的儿子踹进玉液池。那小子没少欺负我,我想你怎么也算帮我报了仇,一直想找机会当面道谢,可你在京都时候少,竟是没碰到……再有,府里如今日渐没落,娶了你虽不能为官,可拉扯提拔几个人的能力还有,也算是为家里尽份心力。”
他说的是娶,而不是尚。
大长公主盯着他的眼眸看了许久,叹道:“看在你还算实诚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安歇吧。”
周镇笑着堵住她的唇,“安歇这样的话,以后还是我来说。”
大长公主豪爽大气,既然揭过了这篇就没再提,本本分分尽她妻子及儿媳的义务。周镇人聪明,更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对她好,成亲后两人竟是奇异地和谐。
过了头一个月,按理大长公主该搬到公主府,可她不愿意,宁可住在忠勇侯府当儿媳。
周镇明白她的意思,心里感动,夜里搂了她细细地分析,“你以前带兵,发号施令惯了,在府里是儿媳又是弟妹,不好忤逆爹娘跟兄嫂,这一个月,我看你委屈好几回了。再者爹娘看你的一些做法也不习惯,又不好指责你,两头都忍着,头一个月还好,待久了定然会有冲突。不如我跟你搬过去,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爹娘也自在些,咱们每隔五日十日来请安便是。”
大长公主听着有道理,与周镇两人住进了公主府,匾额上没写公主府,而是写了“周府”两个字。
转过年,大长公主生了周祎。
周祎长到四五岁时,边境战乱。
大长公主是闲不住的性子,在家里消停这几年早就耐不住了,自动请缨前去平乱。周镇了解她的个性,且府里既有奶娘又有丫鬟,不必担心周祎,便应允她前去。
一走便是四五年,等她回来,周镇身体明显差了许多,精力也不如从前。周祎却长得唇红齿白清秀俊朗,俨然是个翩翩佳公子。
周祎对大长公主并不亲近,对奶娘却极好,有了好吃的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孝敬奶娘。
大长公主有些难过,但并没太在意,反而觉得是因为奶娘照顾得周到,而且周祎这般做法也说明他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
过了段时间,大长公主瞧出不对劲来,周祎已近十岁,这个年纪早该搬到外院去住,但周祎却恨不得时时腻在奶娘身边,甚至从书院回来头一件事就是扑到奶娘怀里腻一阵子。
奶娘也不阻止,反而搂着他心肝肉地叫唤,又问他在书院是否穿暖吃饱,有没有被欺负,是不是受了先生训斥,功课多不多,如果太累就不用写,让小厮代笔就成。
丫鬟报到大长公主面前来。
大长公主不由沉了脸,觉得奶娘目光短浅心胸狭窄,这样教养对周祎非常不利。遂决定给奶娘一笔丰厚的赏银,让她回家与亲人团聚。
奶娘苦苦哀求着不肯离开,竟以死相逼,当头就要往书案上撞。
周祎也跪下求情,甚至不惜冲撞大长公主,并彻夜守在奶娘床前照顾她。
大长公主伤心欲绝,又觉得失望,堂堂公主的嫡子竟然因为奴仆而下跪,而忤逆母亲,更坚定了送走奶娘的决心。
谁知她前脚将奶娘送出京外,后脚奶娘便回来偷偷赁了处宅子,每天趁周祎从书院回来便接他回家待上片刻。
事隔月余,大长公主才知道,一气之下将奶娘发落到贫瘠之地,永远不许回京。
自此,周祎与大长公主之间便有了解不开的心结。
等到周祎说亲的时候,这种矛盾更加激化。
大长公主先后看中了好几位姑娘,周祎都不同意,自己选中了高氏。高氏一双眼睛长得有几分像奶娘,大长公主看着就有些不喜。
但高氏毕竟不是奶娘,而且看着性子还算温顺,大长公主不愿与儿子闹得太过僵持,终于让步,给周祎娶了她。
进门头两年,高氏表现不错,知道孝敬长辈顺服丈夫,第三年生了长女周珊。
而周镇的身体更加不好,大长公主自责不已,觉得自己忽视了夫君,便将心思移到周镇身上。
高氏生女之后身子大不如从前,而大长公主无暇顾及周祎,周祎的坏习性便显露出来,在高氏的帮助下欺侮了好几个丫鬟。
丫鬟们或迫于淫威,或者本身就存了攀高的心思,半推半拒地从了。
大长公主听到零星风声没太当回事。一来男子有通房丫头也是正常,二来高氏这个正妻没有怨言,她何苦做这个恶人,只告诉高氏,该给名分的就给个名分。
高氏温顺地答应。
周祎又看中了管茶水的苗翠,苗翠不愿意当妾,不肯委身于他。
高氏做了个圈套,借口打碎一套杯碟将苗翠骗到正房院,并给她下药让周祎得了手。事后反而编排苗翠为了往上爬勾引了周祎。
苗翠是个烈性子,岂肯受此屈辱,跑到大长公主跟前诉冤,并要以死明志。
大长公主最讨厌强迫女人的人,劝她,“这事并非你的错,凭什么做错事的人不受罚,而受了冤屈的人却要死?你不但不应死,反而更应该体体面面地活着,过些时日我给你选个好人家嫁了。”
当着苗翠的面,将周祎骂了个狗血喷头,差点请出家法来。
谁知三个月后苗翠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女子小产本就是凶险之事,且周府人丁不旺,大长公主想留下这个孩子,便跟苗翠商议,给她一个田庄,等她生产之后便到田庄去,或者嫁人或者招赘,一切随她愿意,而孩子留在府里,大长公主亲自给养着。
五个月时,太医诊出是个男孩,大长公主更舍不得放弃,拨了挹翠斋给她养胎。
而高氏也诊出喜脉来,巧的是,也是个男孩。
周镇却没能看到孙子出世就撒手人寰,临终前不住地给大长公主道歉,说自己没照看好周祎,让他长歪了,又说家里的事多依仗她,让她受累委屈。
大长公主悲痛欲绝,连着好几个月提不起劲头来。
而这个空挡,周祎因苗翠失了颜面,对她极为生厌,正巧高氏也不愿在自己生产前先有个庶长子,两人倒是说得上话一拍即合,买通了厨房里的婆子。
苗翠生产时,厨房送了补汤,差点一尸两命,幸好稳婆跟太医都极有经验,生生将两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是苗翠终究受损太过,加上高氏从中作祟,没出月子就死了。
大长公主打起精神查问此事,虽然生产当日的痕迹已消除了泰半,可终究查出些蛛丝马迹。只碍于周祎是自己与周镇的骨血,而高氏腹中还怀着胎儿,到底没有狠心责罚。
从此却真正厌恶了这对狼心狗肺是非不分的夫妻。
却将周成瑾抱到了乐安居,准备好生为周镇教养出一个能撑起门户的子孙。
***
楚晴听罢久久不能言语,既为大长公主悲哀,也替周成瑾伤心。
自己的父亲害了自己的娘亲,无论是谁都无法轻易接受这个事实吧?
而这些年,他看到周祎对其余几个儿女和颜悦色唯独对自己横眉冷对,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会不会也渴望那一份父爱?
也难怪他对正房院始终存着戒备之心。
周成瑾似是看透了楚晴的想法,握紧她的手浅浅一笑,“这个府邸,我只认祖母是我的亲人,其余都与我不相干。”
“那我呢?”楚晴张张嘴,却没出声。
从道理上,她是周成瑾的妻子,该顺从周成瑾与他保持一致,可周琳与她素来相合,而高氏对她也非常和蔼,她实在不能像他那样冷脸对人。
周成瑾并不勉强她,只柔声道:“你别为难自己,顺着心意怎么着都成。”
楚晴低低地叹了声。
此时的大长公主一边吃着莲蓬,一边也在叹气,“既是嫁到府里来就是我周家的人,周家的媳妇明晃晃地被人欺上门来,这气我不能忍,总得到国公府讨个说法。阿瑾媳妇到底犯了什么错,能让楚家二太太指着鼻子骂?回头告诉程光加,明儿阿瑾出门让他一道跟着去。”
程光加曾在御前身边伺候过,人很机灵又能干,前几年大长公主身子不适,顺德皇帝派程光加代替自己侍奉姑母,后来就留在了周府。平常并没有特别的差事,只是大长公主时不时有私事交代给他。
叫上程光加就意味着大长公主想借皇上的势压人了。
浅碧暗暗想,大奶奶着实是个有福气的,能让大爷自愿替她出气不说,连大长公主也愿意给她依仗。
而楚晴却根本没想到周成瑾说的早上要出门是去国公府讨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