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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明氏,楚晴将原本给楚景做的快完工的袜子拿出来很快勾边收了尾,想一想又把明怀远写的那本字帖和自己平常练字写的字纸收拾了几张,一并用包裹卷着来到了四房院。
楚澍已经午歇醒了,正站在东次间神情晦涩地四处打量着,杏娘垂手站在旁边,样子显得非常拘谨。
楚晴顿一下,从问秋手中的包裹里取出袜子,双手捧着呈给楚澍,“因不知父亲现在瘦了还是胖了没敢擅自裁衣裳,只做了双袜子,父亲试试可合适,要是不合适我再改,如果合适就给父亲多做两双。”
楚澍接过看了下,袜子是用白色淞江三绫布做的,非常细软,袜口处用深灰和浅灰交叉绣着方胜纹,既好看又大方,显然是用心做的。
楚澍心里便是一喜,温和地问:“你现在能量体裁衣了?”
“还不能,”楚晴羞赧地回答,“刚开始学,怕糟蹋布料,现下只敢用粗布给丫头们裁几件比甲或者罗裙,要是给父亲做的话,还是得细细量过才敢动剪刀……前阵子收拾娘亲的库房,看见里面有几匹鸦青色的杭绸,我替父亲做件道袍吧,天气转暖了正好穿……而且道袍最容易……”说话时,莹白的小脸微微仰着,面上有几分不自信,又有种怕被拒绝的担心。
楚澍“哈哈”笑道:“好,我就等着穿你做的衣裳……不用怕糟蹋东西,裁衣跟写字虽不同,道理却是相通的,有些人学写字怕糟蹋纸就用鹅毛在沙盘上写,岂不知时日一久,就不会用笔写了,即便写,也能看出笔锋凝滞晦涩不自信。”
楚晴思量片刻觉得有几分道理,便歪了头问:“那我糟蹋了布料,父亲也不会怪我吗?”
“那是自然,”楚澍答道,展开双臂,让楚晴量尺寸。
楚晴看过楚澍之后已经有了数,但感觉父亲对衣饰挺讲究,怕做得不合适,倒不如亲自量一下为好。便让杏娘取过量身用的布条,先量肩宽,再量袖长。
她个子矮,量领口时需得踮了脚尖才行,楚澍察觉到,有意地矮了矮身子。
便是如此细微的举动,楚晴也觉得心里有了些暖意,让杏娘取来纸笔,将适才量好的数目字记了下来。
放下纸笔,想起包裹里的字帖,羞涩地对楚澍道:“父亲,祖父让我练字,我临得是《三都赋》,却总觉得施展不开手脚。”
楚澍认真地翻了翻明怀远的字帖,问道:“是谁写的?不像女子的字。”
“大伯母娘家侄子,明家二表哥。”
“难怪?”楚澍了然地笑笑,“男子力道大,笔势重,间架开阔,因要学女子运笔,写字时自然会有意地收了劲道,故而你觉得施展不开。不过男人能写成这样,已是极为难得,你要是临习,就不用管笔势的起落,只端详间架结构即可。”转而又翻翻楚晴写的字,笑道:“你临苏子瞻的字?他的字最难学,可写好了却是毕生受益,你只模仿了他的形,却没学到他的神。他的字看着疏狂不羁随心所欲,可一笔一画都极有章法。依我之见,你还是先临《三都赋》把基础打好之后再学苏子瞻。”
一个两个都这般说,看来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是自己太急功近利了。
楚晴轻轻答应声,“好,多谢父亲指点。”
楚澍看着面前身量虽未长开,但五官精致如画,神似自己的女儿,心头不由软了软,温和地说:“练字是天长日久的工夫,不用太过心急。”
“我明白,”楚晴眉眼弯了弯,腮边的梨涡也跳了跳。
楚晴与楚澍有六七分像,可这对梨涡却完全随了赵蓉。
楚澍莫名叹一声,看着四周如多年前毫无二致的摆设,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恍惚间,又想起年少时那些轻狂的岁月。
就是在这间屋子里,他淡漠地说:“同窗有事相约,我分不开身。”
赵蓉轻轻笑着,“四爷有事尽管去办,我一个人回去也成。”
那是成亲第三天,该她回门的日子。
新婚那夜,他应付公事般采了她的落红后,就再没搭理过她,直到回门那天说了这句话。
他不知道她回门后见过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约了几个人听着曲子喝花酒,及至酩酊大醉才回来。
赵蓉仍在等他,喂他用了解酒汤,替他除去鞋袜净了足,又服侍他上了床,关于回门的事却只字未提。
往事总是让人不愿去面对,楚澍重重叹口气,目光再度回到楚晴身上,看到她头上那只小小的珍珠花冠,赞道:“难得精巧却无匠气,能镶出此物之人定然是钟灵毓秀之人。”
楚晴笑着回答,“这也是明表哥镶的,明表哥就是写《花间集》的醉墨,去年冬天为会试来的京都,一直都住在府里。想必这两天就要放榜了,也不知明表哥会考到第几名?”
是好奇名次而不是担心考不上。
楚澍便问:“明家表哥学问很好?”
“大哥哥跟四哥哥都说很好,”楚晴热切地答,“要是明表哥能高中,大伯母定然非常欢喜。”
说白了,她也不过是因为明氏而希望明怀远考得好。
只耽误这会儿,天色已经黯淡下来。
楚晴恍然醒悟已到了用晚饭的时辰,忙不迭地往宁安院赶。
楚澍倒是从容,不慌不忙地迈着方步,“不用那么急,走急了气息不匀,待会儿用饭容易胀气。”
楚晴喘着粗气道:“去迟了,怕累得祖父与祖母等,到了之后我先喝口汤顺顺气再用饭。”
一幅乖巧听话的样子。
楚澍莞尔,跟着加快了步子。
果然人都差不多到齐了,连刚进门的王氏也在场,国公爷便有些不虞,到底当着一家老少的面不好让刚回来的幺儿下不来台,只淡淡地说:“用饭吧。”
楚晴落座后发现柳娘子母女并不在,不由翘了翘嘴角。
柳月娥跟韩娇一觉好睡,直到未正才醒来,原本打算来宁安院拜见老夫人,被青杏劝住了,“明儿就是大少奶奶回门的日子,想必大夫人正跟老夫人商量回门礼,再者四爷刚刚回家,也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事情要交代,倒不如能明儿大少奶奶走了,老夫人那边清静下来,也好分出精神来见柳娘子。”
柳月娥还记着当年见到老夫人时的情形。
那只玉佩是楚澍见哥哥柳志全喜欢而赠给他的。楚澍虽应允兄长回家请媒人上门提亲,但他品行尚算高洁,并不曾与她私下相处或者私相授受过。
柳月娥看着玉佩想,要是能籍此赢得老夫人的欢心娶自己进门最好,实在不行退一步当妾也完全能够接受。
所以就抱着必得之心到了卫国公府。
不曾想自己表露出刚直忠贞的气节之后,老夫人顺势借梯子下了台阶,连妾也不想让她做。
所以再见到楚澍,她就半是委屈半是为难地说老夫人给了一百两银子,让她识相。她的本意是想借着楚澍来闹,把自己闹进卫国公府。
卫国公府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闹开了面子上不好看,不就是纳个妾,早点让自己进门就是。
只是她又猜错了,老夫人没给她任何机会,用个八品的小官就把哥哥发配到湘西去了。
她仍是没逃脱当妾的命运。
到了湘西之后,哥哥为了前程,很快把她送给上司湘西州知州,可惜知州家的婆娘太凶悍,她被知州破了身子却没能进门。
万般无奈之下,哥哥将她许给湘西的一户富商,富商给了哥哥八千两银子,抬着花轿把她纳了回去。
到了富商家中,她才知道富商妻室仍健在不说,还另外有七房姨娘,她去了就是第八房。
初时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她依仗哥哥是保靖县县丞,正妻轻易不愿意动她,至于那七房姨娘,虽看她不顺眼,但她聪明睿智,斗来斗去竟是半点亏都不曾吃,反而让那些算计她的人没落得好下场。
谁知舒服日子过了没几年,富商在与刚纳进门的第九房姨娘胡闹时马上风死了。富商尸骨未寒,正妻把几个姨娘与庶女或卖或送全都打发了。
她总算靠着哥哥没有再被发卖,只是哥哥早已成亲并且调离湘西到别处任职,嫂子不容她回去,只寄了八十两银子给她过活。
正当她凄惶无助时,偶然在集市上看到了风采不减当年的楚澍……
柳月娥心里明白,自己已是残花败柳不可能再进楚家门,除非楚澍能主动爬上自己的床。
可一路从湘西到京都,她不是没算计过,不知是碍于女儿在旁边还是其它别的什么,楚澍对她始终以礼相待,并不曾有过逾距之举。
现在她又住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要想见到楚澍实在不容易。
倒不如替女儿韩娇好生谋条出路。
韩娇长得如花似玉,又正值青春好年纪,她也是用心教过诗词歌赋的,楚家少爷好几个,总有人能看到韩娇的好。
再不成借着楚家的势另寻一户体面人家也使得。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让韩娇在老夫人面前有个好印象,跟楚家姑娘们能早日打成一片。这样楚家的姑娘出门做客就能带着韩娇一道前往。
能跟楚家来往的人家肯定非富即贵,到时候说不定韩娇会有什么大造化呢?
如此一想,柳月娥倒不着急在楚家人面前亮相,而是想法设法跟黄桃与青杏套话,打听府里各位主子的喜好来。
主子的喜好要是能传到黄桃与青杏这样在花园里看管屋舍的丫鬟耳朵里,这已经就不算秘密了。
桂嬷嬷知会她们,“柳娘子想打听什么告诉她就是。”
没几天,柳月娥就知道了老夫人平常爱读经打禅,明氏管家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文氏似乎最爱银钱,几位姑娘里,三姑娘跟七姑娘来的日子短,说不清爱什么,可其余几位姑娘的爱好却是人人都知道。
二姑娘喜欢弹琴作画,五姑娘擅长做糕点,而六姑娘楚晴针线活儿做得不错。
柳月娥想起那个身量不太高,满脸稚气说话也直来直去的小姑娘,收拾出两方从富商家中带出来的精致丝帕,带着韩娇往四房院去。
她打的主意是,即便见不到楚晴能趁机看看楚澍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