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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晴夹在众人中间进了厅堂。
厅堂很开阔,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幅净水莲台观音图,图下是张紫檀木的八仙桌,旁边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约莫六十多岁的妇人。
妇人身穿紫红色绣着宝瓶纹的褙子,与寻常褙子不同,并非广袖或者直袖的,而是做成了利落的箭袖。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个平髻,鬓角戴了两支碧玺石镶成的珠花。
不愧是大长公主,装扮虽然简单,仍依稀能看出当日纵横沙场的风采来。
楚晴暗暗点头,目光扫过她乌黑的头发不由感叹万千。
她已是花甲之年,仍是满头乌发,而祖母要小上四五岁,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周成瑾躲在内室,悄悄将石青色绣着万寿菊的锦缎门帘掀了条缝儿,厅堂的情形便清清楚楚地落在了眼中。
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楚晴站在很不起眼的位置。
瞧着比头些时候憔悴,脸色也苍白,一身粉色的袄子倒是喜庆,但明显有些肥大,显得整个人纤纤弱弱的。
神情很拘谨,双手端端正正地垂着,可一双眼眸黑珍珠般骨碌碌地转动,似是打量着周遭的摆设。
这丫头,早知道她不安分,却偏偏装成守礼的样子。
周成瑾恨恨地想,浑然不知自个儿唇角早已弯起,而眼中也偷偷沁出了几许温柔。
众人齐声行礼问安,和静大长公主笑着让大家起身就坐,放眼看过去,大多数姑娘都认识,只有几个陌生的脸孔。
想起一大早周成瑾在乐居堂磨蹭着不肯出去,而刚才听说客人来又像燎了尾巴的猫似的躲开,大长公主审视的眼光就落在了楚晴三人身上。
周琳忙上前一步,恭敬地介绍,“是卫国公府的姑娘。”
大长公主微微点头,似是想起了往事,“楚将军高八尺有余,力大无比,一杆长~枪出入敌营若无人之境。当年父皇殿前接见,我扮成小太监在门口偷窥,楚将军一眼扫过来,吓得我几乎软倒……没想到他的后人生得花朵儿般的娇嫩俊俏。”
楚晴心中明白她口中所说楚将军是指曾祖父老国公爷,现今的国公爷却是没上过战场。
大长公主慈爱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个姑娘,她先拉了楚晚的手笑着道:“看着就是个心直口快的好姑娘,跟我家阿琳的性情差不多,你们定能玩到一处去。”
接着打量楚暖,啧啧赞叹,“这身打扮既别致又好看,生得也温婉秀美,可见长了副玲珑心肝儿。”
这话一点不漏地落在周成瑾耳朵里,他鄙夷地“哼”一声,心道:祖母果然是成了精的人,真会说话。
他跟楚晟交好,没少往国公府跑,即便跟内宅的姑娘们接触不多,可也听下人们碎言碎语过。
楚二姑娘脑子不好使,脾气也不好,动不动就甩脸子给人看。
楚四姑娘看着怯弱温顺,可心眼小的跟针鼻儿似的,整天就知道哭丧着脸装委屈。
但被祖母这么一夸,个个都成了花儿。
楚晴听着也觉得大长公主实在是个妙人儿,不觉眸中露了笑意。
这一笑,腮边小小的梨涡立刻生动起来,随着笑容忽深忽浅,像是五月微风带着温润的湿气,轻轻柔柔地,又犹如滔天巨浪中突然出现的漩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生将周成瑾卷了进去。
大长公主初看只觉得她生得皮肤雪白眉目精致,再一瞧,发现她长了双好眼,水眸跟墨玉似的,又像是水晶,干干净净,透透亮亮。
楚晴微仰着头,带着甜美的笑容,落落大方地任她打量。
大长公主抬手摸摸她的发髻,“长得真齐整,是个好孩子。”
回头吩咐身边站的身穿管绿色比甲的丫鬟,“头一次见面,把那几个手镯子拿来给姑娘们玩儿。”
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名叫浅碧,不大会儿端着托盘出来,墨绿色的姑绒上摆着三只镯子,另外还有只楠木匣子,“找镯子时看到这匣子绢花,一并找了出来,给姑娘们分分。”
大长公主故意沉了脸,“你倒乖巧,专会拿我的东西做人情。”
浅碧笑道:“这不都是您给纵的?平常有年轻姑娘来,您恨不得把箱子底儿都翻出来,奴婢也就是把您的吩咐提前了一步。”
说话举止都很随意,一看就知道是大长公主身边得力的。
大长公主虚点浅碧脑门一下,“就你会来事儿”,将匣子交给她去分绢花,托盘却是放在八仙桌上,伸手取过滑腻如牛乳的羊脂玉手镯给楚晚戴上。
楚晚躬身福了福,“多谢大长公主赏赐。”
又将碧绿如松针的翡翠手镯套在了楚暖腕间。
浅碧刚端出托盘楚晚就看中这副翡翠镯子了,青油油的碧色配着她鹅黄色的袄子,更添一番娇媚。
楚暖心里乐开了花,依着楚晚的样子也行礼道谢。
托盘上只剩一只色红如鸡冠的玛瑙手镯。
大长公主撸起楚晴衣袖,将手镯套了上去。
雪白如嫩藕般的肌肤被鲜艳的红色衬着,别有一种不属于她这般年纪的诱惑,几乎令人头晕目眩。
周成瑾心头一窒,不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到底是人小胳膊细,镯子套上去松垮垮的直往下掉。
“先收着,等大大再戴,”大长公主亲自动手取下镯子,用帕子包好交给楚晴,“还是太瘦了,平常应该多吃点肉,小孩子不怕胖。”
“我吃的不少,”楚晴笑着解释,随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早饭吃了两只肉包子和一碗红枣薏米粥,因怕中午吃不饱,在马车里又塞了两块红豆糕。”
姑娘们到别人家做客,为免给人留下贪吃的印象,也是怕饭食不合口味,通常会在家里稍垫补一点儿。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但从没人公开说出来。
大长公主不由莞尔,“不用担心吃不饱,你喜欢吃什么菜,回头吩咐厨房里做。”
“烧鸡翅还有烧蹄膀,”楚晴不假思索地回答,顿一顿又道:“不用麻烦,我回家再吃。”
这两样菜品都是需要用手抓着吃,稍不注意就会吃的满嘴是油,女客们在宴席上怕出丑极少有人会吃这两道菜,故而厨房也很少准备。
大长公主乐得哈哈笑,“蹄膀我也爱吃,就是这几年牙口不如以前好,吃得少了。我这边有个扬州厨子,做红烧蹄膀最拿手,你在席上不方便吃,等散了席到乐居堂来吃。”
“真的?太好了,那我席间少吃点儿,留着肚子到您这里来。”楚晴眸中猛然迸发出细碎的光芒,映花了帘边人的眼。
周成瑾抿嘴盯着眉飞色舞的楚晴,莹白如玉的小脸上挂着甜美讨喜的笑容,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装,又是在装!
在四海酒楼那么危急的时候,她能冷静地想到藏到井里,可见是个心思深沉的人,这会儿又来假扮可爱。
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鬼心眼儿?
周成瑾手一抖,门帘松开,重重地荡了荡。
楚晴警戒地看向晃动的门帘,很快,伴随着“喵呜”的叫声,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从门帘底下钻出来,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到大长公主身前,纵身一跃,窝在她怀里蜷起了身子。
大长公主摸着油光水滑的白猫,笑道:“拘在我身边闷得慌,你们自去玩乐,只当心别磕着碰着。”
楚晴冷笑,她离大长公主最近,清楚地看到门帘晃动的瞬间,有片绯色的衣襟一闪而过。
况且,这个时间的猫儿最喜欢卧在太阳底下打瞌睡,除非有人惊动它,或者抱着它扔出来。
而那个人,除了周成瑾还能有谁?
既然大长公主发了话,众人便齐齐行礼拜别,楚晴与她们一道出了乐安居。
问秋抱着羽缎斗篷在门口等着,见到楚晴连忙给她披上。
周琳看她裹得严实,抬头看看天色笑道:“这会儿太阳升起来了,倒不觉得冷。”
“今天天气当真不错,只是我前两天生病刚好,不敢大意,实在也是怕了涩苦的药汁。”楚晴四下瞧瞧身旁的姑娘们,有几个跟她一样披了斗篷包得严严实实的,更多的却只穿着袄子,显露出美好窈窕的身条儿。
楚暖身前围了好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问:“你这裙子是哪里做的?我也想做一身。”
楚暖矜持地答:“没在外头做,是自个儿缝的。”
“怎么把裙子缝得能蓬起来?”
“腰里捏了细褶子,里头多加了两层纱,就蓬起来了。”
“哎呀,上面的花儿是先做好再缝上去的,难怪老远看得跟真的似的。”
“嗯,这花儿跟平常做头花差不多,倒省得往上绣了,而且要是不喜欢了就拆下来重新做了其它颜色的花缝上去。”
有问有答,只字未提楚晴,就像从来没见过楚晴穿,没跟楚晴借过裙子一样。
暮夏听了气不过,悄声嘀咕道:“又不是自己想出来的点子,显摆什么?”
楚晴狠狠地瞪她一眼。
暮夏自知不妥,急忙住了嘴,毕恭毕敬地跟在楚晴身后。
好在周琳并不曾听见,她仍盯着楚暖看,片刻才沮丧地道:“这样打扮起来确实很漂亮,不过不适合我……我没有腰身,上下一般粗,我娘拘着我吃肉,说腰跟水桶似的,穿什么都不好看。”
楚晴“噗嗤”笑了,“那你到底是有腰还是没腰?”
周琳回过味来,伸手拍楚晴一下,“就你会挑字眼儿。”顺势打量她两眼,“怎么还梳双螺髻这种小孩儿发型?我娘说过了十岁就可以梳如意髻、垂挂髻还有流云髻,你看孙月娥梳的堕马髻,她头发少,梳不了高髻,只能往下垂。”
楚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孙月娥跟承恩伯府的方静正凑在一处窃窃私语,时不时抬头看向石桥那边。
石桥处,楚晚独自靠在栏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