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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瑞洲地如其名,是祥瑞所在之地,海晏河清,时和岁丰;但也因为如此,陆上四处可见歌舞升平之景,即使云采夜和烛渊到这时虽是冬末,深灰色的石地上仍铺着一层尚未完全消融殆尽的细雪,行人吐息间尚带白雾,但街巷间繁盛之况已近于初春。
“我以前就住在那。”云采夜和烛渊缓步青石路上,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湖,“不过那里现在可没法住人了。”
云采夜颇为怀念地说道:“人间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每一次下界,我曾经见过的人事景物都会改变或者消失。这么多年过去,我唯一没忘的也就只剩下这里了。”
烛渊语气淡淡地说道:“三万年也是挺久的,师父竟然没忘也是难得。”三万年了你都还忘不掉。
云采夜闻言,侧过头去看了小徒弟一眼:“师恩难忘,你以后也可别忘了师父。”
“我不会忘记师尊的。”烛渊立即从背后抱住云采夜,“师祖仙逝,离开了师尊才会如此。但师尊不会离开我的,我又怎么会忘了师尊呢?”
云采夜摇摇头:“万事无绝对。当年谁都没有料到,你师祖竟会折陨在穷奇之祸里。”
烛渊将云采夜的身体扳过来,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师尊说错了,不是万事无绝对,是万事只有此绝对。我绝对不会忘了师尊,也不会从师尊身侧离开。”
这世间所有的人都爱着你,包括我;可他们都会离开你,只有我不会,为你而来,生死都相随。
云采夜怔怔地望着烛渊的眼睛,欲言却嗫嚅着,烛渊见此抬手压上了他的唇,苦笑道:“我一直相信着师尊,师尊却不愿信我。”
“烛渊……”云采夜拨下他的手,顿了顿,竟是第一次主动偎进他怀里,“师父没有不信你,只是……”闭了闭眼,云采夜轻叹一声,“罢了,等我们这次回去后,就把仙籍合了吧。”
烛渊说的话他从来都是相信的,只是他不愿委屈了他。烛渊还那么小,见过的人和事都还是太少了,他不知道烛渊对自己是真的喜欢,还是只是将师徒间的濡慕错当了成了相守之情。他若是真和烛渊在一起了,哪怕烛渊以后见过了大千世界,明白他对他不过是师徒之情,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他……也不会同意烛渊和那人在一起的。
云采夜微微蹙眉,光想到小徒弟可能会对另一个人亲近如斯,他心里就不舒服,要真是见了,他还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他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况且他也不是那能容忍自己心爱之人有其他相好的大度之人,他要,就要全部。
烛渊见云采夜合籍这话颇有些迟缓,红眸霎时就眯起了,立时将云采夜玉白微凉的手指从袖间掏了出来,握在自己手里轻轻地咬了一口:“难道师尊还想过与其他人合籍,要让其他人做我师母吗?弟子不会同意的。”不管这人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就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的,这个世界居然还有什么三妻四妾的传统,简直不可理喻!烛渊决定,要是云采夜以后有想纳小妾的念头,他就把他弄得下不了床,看他还怎么去找其他人。
云采夜听到烛渊这占有欲十足的话后哭笑不得:“你还记得我是你师父啊?我们这一合籍,辈分就全乱了。还有你师兄师姐那边……你以后要怎么称呼他们,他们以后又要如何叫你,这都……”
云采夜深深叹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快了,这事应该再缓缓的。
烛渊巴之不得云采夜赶紧公开他们两人的关系,怎么称呼他从没就没在意过:“一切照旧不就可以了吗师尊?弟子不在乎这些的。”
云采夜拍拍烛渊的手背:“师父是怕委屈了你。”
“不委屈的,师尊只要在床——”烛渊红瞳一暗,正准备暴露一点本性时,就听到身后有奔雷声乍起,立时回头望去。只见他们身后两座高山相接之处,有大块大绺的雪块如水瀑般,从高山岭上气势磅礴如天河倾泻般向山下翻腾而来,来势汹汹,连他们脚下踩的这块地也跟着震颤起来了。
“雪、雪崩了!”街道上的行人瞧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愣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这一声仿佛一道命令,令原本仅有些许喧哗声的街巷瞬间嘈杂了起来,靠近山的那几户人家更是惊慌不已,匆匆扔下手中的活就往另一边跑,只有几个舍不得钱财的连忙跑回家中,收拾了细软拎着包袱,因此慢了几步。
但更叫人惊奇的是,那雪瀑仅仅落至山腰,便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堵住了一般,猛地守住,似水般溅腾起白雾,待水雾平息下来以后,那山上竟是半片雪白都没了,仅露出原本被皑皑白雪盖住的阴绿树丛,仿佛刚刚众人一齐看到的那令人触目惊心的雪崩只是一道幻境般,幻境一破,便再也寻不到它的半分踪迹。
云采夜见此瞳孔却是猛然一缩,拉着烛渊御剑往山上疾去——雪崩的那座山,正是他此处带烛渊下界来寻的那位铸剑大能所在之地。
——希望骨叔没事什么事才好。
云采夜在心中暗暗为那位前辈担忧道。
“师尊,为何你所说的那位造剑大师……竟然住在这种地方?”烛渊学着云采夜,外放仙力在自己身上也套了一道灵气罩,以防树梢上融化滴落的雪水弄湿他的衣袍。
此时是冬末,就算天气已有些回暖,没有隆冬时那么寒冷,也不该像他们所在的这座大山现在这样,热得犹如盛夏一般。
“骨叔喜静,又痴于铸剑。泽瑞洲此山多良木奇树,宜做剑鞘的佳木也甚多,所以骨灵才与此处定居。”云采夜加快步伐,仔细寻找着骨灵上次挖的洞穴在哪,“更何况,骨叔他不是凡人,不需衣食……”
走着走着,一道低沉沙哑的中年男音忽然在密林间响起,打断了云采夜还未说完的话语:“圆圆,是你吗?”
烛渊朝声源处望去,只见一只犬类骨爪从土块中探出,抓住土面上的一棵小树苗的树根将其连根拔起,下一刻,那土坑处就钻出个狗头颅来,空洞洞的瞳窝处凭空燃着两秒紫火,直勾勾地望着云采夜和他。
狗头白白生生的下颌骨一张一合,一只前肢也跟着头从土里冒了出来,挥了挥:“圆圆?”
“圆圆?”烛渊挑眉,面带疑惑地转头朝云采夜看去。
云采夜避开烛渊的视线,手握成成拳,抵在唇上尴尬地咳了两声:“咳咳——那是为师的小名。”小声地解释完这名字的由来,云采夜脸上便挂起个笑来,朝那狗头走去。
“是我,骨叔。许久未见您怎么又跑到土里去了?”云采夜走上前去,帮助骨灵从土坑里出来。
待骨灵蹬着四肢,从紧实地土里出来后,烛渊才看清他的全貌——原型是只狗没错,但尾椎处原本应长着条尾骨的地方却接了一副完整的凡人小腿骨架,与其他四条狗腿骨一起站在地上。
烛渊:“……”这尾巴的模样好生清奇。
骨灵一出土,便激动地绕着云采夜跑了两圈,在发觉自己跑步的姿势不太对后,他回头一看,惊叫道:“哎呀!我尾巴呢?怎么变腿了?”说着,他便后肢着地站起,用前爪把那条腿卸了下来。然后往他出来的那土坑跑去,四肢狂刨,土块四溅:“圆圆,快帮骨叔找找尾巴!”
云采夜直接上前,用仙力把那土坑里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浮在空中,仍由骨灵寻找他的尾骨:“骨叔,您还没告诉圆圆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骨灵从空中那些漂浮着的,杂七杂八的骨头和雕刻到一半的剑鞘中找到自己的尾骨后一跃而起,抓住那骨头插.到自己尾椎处,这才和云采夜诉起苦来:“骨叔也不知道哇。我在这山上正好好造着剑吶,就不知从哪跑来一群魔界的人,把我这千万年来辛辛苦苦造的剑全部夺走了,还想杀了我,要不是有个好魔出手相救,骨叔恐怕就要死在这山上了……”
云采夜微微皱眉:“骨叔,你是说先是有群魔族之人夺了你的剑,后来又来了个魔人救了你的性命?”
“是啊。”骨灵坐在地上,尾巴一摇一摇的,点点头道,“救我那魔人,浑身雪白,连眉发眼睛也都是白的,长得挺怪心倒是听好。”说着,骨灵的头缓缓垂了下去,轻声叹道:“唉,自你师父走后,这人界就没人再护着我了。你也不能时时下界来看我,真不知这世间哪还有我一处容身之所……”
“骨叔……”云采夜有些愧疚地喃喃道,坐到骨灵身边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脊骨。
但骨灵却在这时从地上站了起来,跑到烛渊身旁转了两圈,又凑近去闻闻他身上的味道,回头对云采夜问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带人来见我,他是你的仙侣吗?”
闻言,烛渊也立即抬起头来,跟着骨灵朝云采夜看了过去。垂在身侧的手却握紧了,心弦也紧紧绷起——师尊会怎么说呢?是直接承认?还是说我只是他的弟子?
云采夜笑着点点头:“是,他是我的仙侣,名为烛渊,但他……”顿了顿,云采夜继续把烛渊的另一层身份也说了出来,“他也是我第七个……徒弟。”
骨灵张大了嘴巴,猛地甩甩头,差点没把眼眶里的两簇火苗摇灭:“什么?!骨叔年纪大了没听清。他是你七徒弟?还是你仙侣?”
但云采夜这次说话的语气极为肯定:“骨叔你没听错。他是我仙侣,也是我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