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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南归,宝钗渐渐收敛哀情,好在王夫人是真心疼她,她白日里便常在王夫人跟前待着,金钏儿见她们婆媳相得,倒不常往王夫人跟前去了。
贾赦越发自在了,不止又捡着顺眼的丫头收了几个,甚至还趁夜往园子里去会过姬妾。这官盐当作私盐卖,滋味特别,赦老爷倒很有两分沉溺其中。可惜究竟年高力衰,也没法子去得太过频繁,可恼,可恼。
眼看年节将近,贾母还在三年新丧之内,需得预备正月里的大祭,薛家祭祀却只能在南边族中进行了。宝钗常于府务操劳之余怔怔发呆,宝玉大概知她心事,这日便同她道:“待年上,我同你往老宅里祭拜姨妈和薛大哥哥去。”
只这一句,宝钗觉着宝玉再如何纨绔疯呆不中用都无妨了,她一出嫁女也不敢提这个话,宝玉却能为她想到,还要如何?果然宝玉同王夫人提了这话,王夫人非但没有怪宝玉错了规矩,反心喜宝玉把宝钗的事放在心上。
这一高兴,王夫人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宝玉与宝钗成亲,却迟迟不曾圆房,这事儿还不好问他俩,王夫人便使人把袭人叫来了。袭人一听王夫人问这个,羞得满面通红,好容易稳下声,飞速道:“二爷说要为老太太守满三年……”
王夫人听了皱眉道:“我就料着大概为着这个。这孩子也是呆的,老太太难道会乐意要他这样的孝心?总是巴不得他早些生下个重孙才好!你在他身边日子最久,他素来也听你的话,你也该劝他两句。”
袭人赶紧摇手:“我、我们可不知道,二爷也不是同我说的,原是二爷跟二奶奶说的时候我在旁伺候,听着的话。”
王夫人一拍扶手:“成了,一会儿把他给我叫来,我给他说说。真是一眼没看住都不成,整日里尽起些糊涂心思。”
袭人却迟疑了一下道:“太太,这会儿……二奶奶还在孝里呢……”
王夫人一顿,点头道:“是,唉,我这脑子也懵了。你说得对,得了,再等等吧。到时候你记着提我一句儿,我好同他说。”
袭人赶紧答应了。
正这时候贾政进来了,王夫人便让袭人下去,贾政看了袭人一眼想起从前金钏儿说的事来,便道:“宝玉如今也成了亲了,身边还留着那许多女孩子也不像话,捡着年岁大的打发出去些儿吧。省得人大心大,闹出事来不好听。”
王夫人忙道:“这几个年纪大些的,都是一早老太太给挑好的人,也伺候了这些年了,好好地打发出去作甚么。”
贾政见王夫人又搬出贾母来,只好住了嘴,又说起宝玉读书的事来。
正说着,听着外头有动静,便使人出去问。一会儿周瑞家的回来了,回禀道:“原是几个执事的媳妇子绊了两句嘴,这会儿已经劝开了,没事了。”
王夫人皱了下眉头:“越发没规矩了……”
贾政动动耳朵,只作未曾听见,周瑞家的在一旁垂手不语。
原来是傅家陪过来的几个女人,不知怎么入了邢夫人的眼,如今也各自管了一摊事,因见园子里的出息大,就惦记上了。管着里头香草干花的本是茗烟的娘,这两年身子不大好,有些管不过来。告诉王夫人知道了,王夫人怕撤一个再上一个得又惹出风波,恰好宝钗嫁过来带了莺儿一家过来,便让莺儿娘帮把手。那莺儿娘同茗烟娘本就交好,两家摆了席认了干亲的,得了王夫人的指示,又经了宝钗点头,便帮着茗烟娘管起事来。
如此一来,那群打一开始就伸着脖子等这缺的人难免空欢喜一场。旁人犹可,这新琏二奶奶的陪嫁不干了。——原来揽事的做不下去了,怎么不裁了换人,却让宝二奶奶的陪嫁去帮手?说是帮手,实际上还不就是顶了那个缺?这也太欺负人了!
去问邢夫人,邢夫人同薛家也沾着亲呢,便把事往外一推:“哪个做主的你们寻哪个去!”
她们自然不敢去寻王夫人和宝钗,便找到了林之孝家的。林之孝家的自邢夫人搬过来之后,被削了许多权柄,看他们那头的人本不顺眼,又见这傅家的女人们贪得连张脸都不要了,心里暗啐,面上却平着道:“那事还是茗烟娘管的,每年该交的租子该给的银钱也是她拿,至于活儿她乐意找哪个帮忙,那是她的事。你们若乐意,只管看看旁的哪家愿意寻你们帮忙做事去,也不用来告诉我。好不好的,我们只管问名册上摁了手印的那个。”
几个女人一听这话,滴水不漏,反驳不得。边上几个园中旧仆就笑了:“真是笑话。这当年分园子里活计的事,还是如今的南诏王妃和宝二奶奶议定的呢。连着人手分派也是。茗烟老娘哪里懂这个,能接了这活儿,还是因着有知道侍弄香草的干亲才捡了现成的。甚事不知就敢闹去,也实在脸大得很了。”
另一个便道:“那侍弄香草是容易的?只怕连里头的香草名儿都叫不全呢。只看着银子了。小家子出来就是眼皮子浅。”
再一个道:“什么都不知道也罢了。完了还专爱惹是生非,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改那个,真当自己懂那么多了?!本事没有,专仗着一样——脸皮厚!”
傅秋芳名满京城这事儿,在世家看来本就是个笑话,傅试之举也甚合其名,“附势”也。尤其王夫人这边陪过来的人与凤姐交好者多,那傅秋芳当日的一句“从前的就是不懂规矩才被休弃了”,早招了嫌了。是以对傅家众人,常见隙便要嘲讽两句。
傅家来的本就有两分心虚,最恨贾府里世仆看她们出丑闹笑话跟看戏似的,这会儿没捞到好处,还被如此抢白,又见得了好处的是薛家来的,一时气得口不择言起来,便道:“我们是不懂规矩,只我们家的舅爷却是官,你们倒懂规矩,你们家的舅爷却砍了头!你们懂得那些,我们是不懂得很了!”
贾府几个见傅家来人今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直以薛家之事反击,立时也不管不顾起来:“官是官,真是好大的官。养了个妹子都快养成婆了,好容易巴结上来,别的本事没有,专惦记前房女的嫁妆和二房的摆设,拢得够了往外送,说不得还能升官儿呢!”
傅家底子如何比得上贾家。当日凤姐走时把能搬的都搬走了,贾琏近两年所得又几乎尽数贴补了尤二姐,以傅秋芳的嫁资,若是不把尤二姐屋里的摆设改换了,旁人进来一看,还真分不清哪处才是正房。虽傅秋芳借着规矩之名,好好打压了尤二姐一番,只这事若凤姐做起来那叫派势,她做起来却颇引了些暗中的笑话。
傅家媳妇们被当面戳痛,更加不依不饶,两边竟越骂越大声,越发没了规矩。周瑞家的一来,林之孝家的赶紧令几个粗使婆子上来把人都架了下去,才算没闹出大笑话。
哪里都不乏嘴碎之人,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宝钗耳朵里,宝钗问道:“太太可知道了?”
莺儿道:“没有,周大娘只说是有人拌嘴,太太也没说什么。”
宝钗点点头,不再言语。
莺儿看看宝钗,问道:“奶奶,咱们就这么由着她们浑说了?!”
宝钗长叹一声,“要不然呢?莺儿,我同你说过多少遍了,安生把自己的日子过踏实了,切莫同人做些口舌意气之争。到底没什么好处,徒惹笑话。我方才问你太太知不知道,是说若是太太知道了,我便过去给太太赔个礼……”
莺儿一扬眉正要辩驳,宝钗伸手止住了她,接着道:“我知道这吵架的都不是我带来的人,只是到底人家是借了我娘家的事说话,太太若知道了,难免心里不舒服。”
莺儿想了想,疑惑道:“不会吧,太太可是奶奶的姨妈……”
宝钗一笑,“不管是什么,这做媳妇就得有做媳妇的样子。”
莺儿不解,胡乱点了点头。宝钗又嘱咐一遍方才的话,又让她去约束薛家陪来的人,万不可因此与人起了口舌是非,旁人要说什么只让他们说去。莺儿答应了自去吩咐不提。
那头傅秋芳也得了消息,先让人把那几个拌嘴的都给绑了,说要交给王夫人去。赵嬷嬷听说这事,赶紧进来了拦着,她问傅秋芳:“奶奶这是要同二太太相斗的打算?”
傅秋芳一愣,忙摇头道:“怎么会!这几个奴才口无遮拦的,我正要绑了他们去交给二太太处置。”
赵嬷嬷道:“刚我问了,二太太那里都不知道究竟,只听说有媳妇子吵了几句,连是哪个吵了什么都没问。”
傅秋芳道:“二太太知不知道也不打紧,我只照着规矩来。”
赵嬷嬷急得直摆手:“奶奶,你听我一句,这大宅门里为人,要紧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这回绑了人闹到二太太跟前去,事情就闹大了,都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什么时候就被下了绊子了!”
傅秋芳一时转不过弯子来,且这赵嬷嬷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奴才,被个奴才这么当面说教,她心里十分不得劲。
赵嬷嬷心里何尝不怨叹,这二爷眼看着跟老爷一个命儿了,头一个媳妇虽厉害却不长久,再娶的却都这么上不了台面。自己也不知道能给他看到什么时候去,唉!
傅秋芳正不知该如何收场,外头一个丫头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赵嬷嬷正待呵斥,就见那丫头摆着两只手嚷道:“二爷被告了!奶奶,二爷被告到衙门去了!”
众人都一愣,傅秋芳一下子跌坐到椅子上,忽然问道:“什么人敢告咱们?!”
赵嬷嬷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主子奴才的了,问那丫头道:“究竟怎么回事,说清楚?!谁让传的话?告二爷什么罪名儿?”
那丫头道:“是二爷身边的小厮让传的话。说是告二爷什么孝里娶亲什么的。”
赵嬷嬷身子晃了晃,也顾不得傅秋芳了,转身就往外走。
巧姐儿虽搬了回去,还是成日呆在李纨那里,不时留宿。傅秋芳要待说她,她也听着,听完了还是照旧,傅秋芳也拿她无法。这会子她刚从李纨那里回来,坐下没多久,就见赵嬷嬷一头汗的来了。
巧姐儿赶紧让人给搬凳子倒茶,赵嬷嬷直摆手,拉了巧姐儿到一旁低声问道:“姑娘,二奶奶走的时候,可安排了陪……往后跟着你的人?”
巧姐儿一愣,微红了脸点头道:“嗯。”
赵嬷嬷手都抖了,“那,那些人……”
平儿见巧姐儿窘迫,便接了话头道:“奶奶留意了好些年了,嬷嬷不是知道的?当日奶奶还同嬷嬷商议过,嬷嬷不是答应了一家子跟着姐儿的?”
赵嬷嬷连连点头:“是,是,再没错的。就是不知道这身契……”
平儿笑道:“嬷嬷这是怎么了。奶奶自然一早让人拿了名册往衙门里另做了身契来,如今都在姑娘这里收着呢。”
赵嬷嬷一听这话,方大大松了口气。
平儿看着发笑,却不明究竟。
待得晚间听说贾琏被衙门里请去了还没回来,平儿忙寻人细打听了,听说是停妻再娶的罪名儿,心里咯噔一下,眼泪就唰唰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