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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过了两日不知从哪里挖出来几个“族人”,一同往薛家兴师问罪来。要说起来,当日夏老太太把夏金桂嫁给薛蟠,有一半是为了防着这些“族人”,怕他们谋夺家产。只如今风水轮流转,竟联吴抗曹起来了,还真叫人生叹。
好在薛蝌过来了,又得了宝钗的指点,只对他们道,若还如此无理取闹,薛家就一张状子告到承天府,列数夏金桂所犯七出之条,求官老爷做主休妻。夏家一听这话,才不得不消停了。
宝钗又劝过薛姨妈,索性给了夏金桂一纸休书。夏家老太太转日就带了人来接了女儿顺便拉走嫁妆。只之前被震慑了一回,原想趁机要些补偿的心思倒没敢再露出来。
这夏金桂一走,薛姨妈初时又气又恨,过得两日倒觉出清静来,便也放下了。只一心盼着薛蟠无事归来,好再娶一房贤妻。
这日薛姨妈正同宝钗在里头坐着,忽然见尤三姐进来。这尤三姐自进了薛家,知道不受薛姨妈待见,无事从不往后头来。除了同夏金桂吵架拌嘴,旁的时候都只在自己屋里呆着。
薛姨妈见她今日忽然往自己跟前来了,只当她同夏金桂一样心思,不待她开口便道:“你比那个还省事,想走便走吧,我还拦你不成。”
尤三姐意料如此,嗤笑一声道:“我们是平头百姓人家,不懂那些富贵门第大难来时各自飞的规矩。太太也不用赶我,我生是大郎的人,死是大郎的鬼。”
薛姨妈听她如此答来,倒一时无话可对了,便皱眉道:“既如此,你来作甚么?”
尤三姐略想了想,下了决心道:“我是为大郎的事而来。实在大郎曾同我提过一件要紧事,只他怕惹地太太担心生气,自己不说,也不叫我告诉太太。如今到了这样田地,我也顾不得了。”
薛姨妈正想开口问,却被宝钗拦住了,她道:“你坐下说话吧。”
尤三姐依言坐下了,接着道:“事情还从香菱那会儿说起。大郎说其实他当日带了香菱往东府去,曾见过一人。那人见了香菱就问大郎讨要,大郎自然不肯,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就出了大郎打了人的事。
后来大郎回来,听我说了香菱换人的事,便说是有人设局害他的。只那时我们都只当那人是看上了香菱才行此计策,既然香菱都给了人了,哪里还有要回来的道理,何况大郎往东府去问了,也寻不着那人。
只后来又出了我姐姐他们家的事,又有大郎从前的事被翻了出来,偏偏还有香菱寻亲夹在里头。我越琢磨越不对味,想想那人曾经在东府进出,又先把香菱带走了,当日关押大郎时虽没有对大郎如何,可东府聚赌的事还不是那时候从那群子弟嘴里问出来的?
这么一算,竟是环环相扣,步步设计!大郎说的丁点没错,真是有人要害他!这要害他的人,也定与要走香菱的那人有关,我们要救大郎,先得把那人寻出来!”
她一口气说完,已是满面通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薛姨妈母女二人,却见那两个面上并不见波澜,不由气急:“太太,姑娘,你们可听我说话了?!”
宝钗见她如此,心里不是滋味,叹道:“也难为你能想到这些。”
尤三姐瞪大了眼睛:“怎么?你们知道?”
宝钗苦笑点头道:“虽初时不知,如今哪里还会不知?”
尤三姐忙站起身道:“那你们还犹豫什么,快寻出那人来,救大郎要紧啊!”
宝钗看她面色,张了张嘴,艰难开口道:“就算能寻着那人,又有何用?你看到了东府的事,再看看如今,这不是冲着我们一家来的,是要把我们这几家都牵连进去的打算。偏偏……偏偏他们手里又握了证据……寻着了人又能如何?求他放过?使银子通融?唉……”
尤三姐道:“寻着了那人,就算没法子,杀了他给大郎出口气也好!”
薛姨妈听了面色一变,忙道:“我说你说不出三句正经话来!杀这个杀那个的,你挺能耐啊?谁家媳妇成日把这样的话挂嘴上?!……”
宝钗一拉薛姨妈,缓了神色对尤三姐道:“那个人既在外头抛头露面,就不是个正角儿,后头指使之人又岂是能轻易接近的?你速速歇了此心,如今家里可再经不住出什么事了……”
尤三姐从内院里出来,一脸郁卒,她心里本是简简单单的事,既然是有人害薛蟠,把那人找出来,自然就能救了薛蟠,哪想到被宝钗一说,自己这几日多少打算竟连个屁都不算,不由丧气。只她心里总是不肯死心,便仍坐下来绞尽了脑汁去想解救薛蟠的法子,可叹她徒有一腔血性,于这些事上却所知甚少,不过动念劳心,以避枯坐安宁时的心慌悲苦罢了。
又说贾家,原是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的,却不料突然传出许多府里的流言来,内中细节竟多有实事,勉力彻查了一番却一无所得,几个掌家人不免有些顾此失彼。兼之几家亲友世交这阵子也多遇难事;贾雨村一案似乎又有甚事牵扯了贾赦,不得已,只得改成停灵二十一日。
出殡那日,虽各家皆尽到了礼数,却远不如当年贾敬丧事之盛,更比不得秦可卿那时候压地银山也似的气势。路祭灵棚也少了许多,倒不是人情冷暖,实在是自内廷之事以来,旧勋权贵一系受创太重,多少人家都在年许间烟消云散了。贾母辈分极高,如今这位老太君也去了,再比对一众人家旧年声势和眼前光景,这哀戚之意倒越发重了。
倒是信王府遣人到祭,又有内工部新贵段家设了路祭灵棚,让一众看客心里又忽然活动了起来。那段家设灵棚,自然是因了鸳鸯的关系。只如今她也有了身子,来灵前哭了一回,因过于心伤,回去后胎相就有些不稳,之后便只好卧床休养。得知贾母出殡的日子,禀过婆婆后遣人在路边设了祭棚。倒让不知内情的人多费了思量。
贾母过世,林如海正随船出海,通不得消息,黛玉留了信后便同贾兰一同作伴回京。一路上就已经哭成了泪人。等到了京里,得知贾母的灵柩已经停在了铁槛寺,便往寺中祭拜。想起自己自小失了娘亲,老父又常年不得相见,真是凭着贾母的疼宠长了这么大,却未曾料到眼前一别竟成阴阳永隔,深悔当日随父南归的决定太过草率,只如今悔之何益,更哭得伤心难抑。
贾兰也往庙里祭拜了一回,只他实在流不出眼泪来,满心想的都是这事儿该算在谁头上,怎么讨回来的事。等回到府里,去见过贾政和王夫人,才回了稻香村。如今凤姐病得不能理事,李纨是没脚蟹上台面,哪里还有着家的时候。兼之如今跟前伺候的也没什么熟人了,贾兰觉得无趣,便索性往园子里逛去。
正欲往栊翠庵走,却听耳边响起一声“主子!”,一愣,还想抬脚,就听又一声“大王!”,赶紧四下寻看,就见一个穿了一身火红的娇俏丫头正站在路边一株大树下,一皱眉,认了出来,轻声唤道:“幺幺?”
那娇俏丫头哎了一声,赶紧跪下行礼,被贾兰拦住了,左右打量一会,问道:“你好了?我上回回来就没寻着你,偏偏妫柳也不见了,你跑哪儿去了?”
幺幺笑道:“回主子的话,我还没完全复原,不过也差不离了。那时候主子同妫柳姐姐解了禁制,我四下逛的时候寻着了个可用的宿主,一时情急就附了上去。只我那时候魂弱,不能离宿主太远,想寻主子也没法寻去。”
贾兰问道:“那你如今能离体自行了?”
幺幺摇头:“也不行,我那宿主如今就在外头街上呢。幸好主子往这边来了,要不然我可真没法子了。”
贾兰笑道:“我看你比从前凝实了许多,急什么的,等都养好了再说不迟。”
幺幺赶紧道:“属下急着找主子,实在是有事相求。”
贾兰一愣,笑道:“好啊,你说。”
幺幺便把自己寄身香菱的话说了,又道:“如今我眼看着就快复原了,多承她收留我,正想回报一番。只别的都好说,她亲娘因遭了这许多难,身子骨实在不好。我道行有限,没什么法子,就想来求求主子,有没有仙丹神药什么的……还有她的神魂也不算有力,虽如今沉睡了养回来一些,到底还是弱,也想问问主子有没有什么法子……”
贾兰听了半日,叹道:“没想到香菱还有这样一段身世,也是可怜。虽让人拿去对付薛家了,倒也不是她的错。倒是你,有你这样当妖精的?……算了,我也没见过什么正经妖精……”
幺幺十分忐忑地看着贾兰,她如今也联络不上几位哥哥,眼前只有只这个主子能依靠了。她想给香菱一家捏个安稳的前程,旁的都好说,这寿元康健却一点法子也没有。妖气夺人性命容易,要想给人延寿,她自问还没那个道行。只如今香菱好容易见着亲娘了,却因为自己占着壳子的缘故生蹉跎了好些日子,再想想这母女两个一别十数载,封氏屡遭打击看上去更如风烛残年一般,也实在不忍心她们才熬过生离,又面临死别,便下了决心来求贾兰。
她正焦急,就见贾兰拿手往袖子里摸了一回,闭着眼睛也不知想些什么,等睁开眼来就伸手递过一个小匣子,漫声道:“里头红的那粒甜香味的是补心神的,白的那丸是培元丹,我也只有这两样,你拿去试试,看成不成吧。实在不行我也没法子了。”
幺幺赶紧谢了接过。贾兰又递给她一个石符,说道:“等你能离开的时候,我还不一定人在哪儿呢。这个你拿着,到时候捏碎了,自有人去接你。”
见幺幺收好了,贾兰便道:“赶紧走吧。这什么时候,瞧你这一身颜色艳的!”说完撇撇嘴,顾自己走了。
独留幺幺在风中郁闷:“主子,这毛色是天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