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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绍祖抬进门时就已经差不多了,到了这日晚边就咽了气。据那小厮说,那屋子里一共出来六七个姑娘,其中还有两个波斯猫。几个听这话的大老爷们嘴上只叹世风日下,心里却也羡两分这短命鬼的艳福。
据那哭谢众人救命之恩的丫头道,自家姑娘听说外头的事就晕过去了,自然也无法出来主持大局。好在如今族中各位长辈都在,就都交予族人处置。族长如今也不晓得如何才好,加上又忌惮那位奶奶的身份,就特地让自己婆子进去探看一回。
族长夫人回来只道作孽,一看就是娇养的千金小姐,只整个人都瘦脱形了,不晓得遭了什么罪。跟前两个丫头也都面黄肌瘦,眼见着是饿的。再想想方才看到的一厢房的嫁妆,想想这几日孙母带着人作给他们看的戏,又是骂又是叹。
既然这家里唯一还说得上话的主子都道让族人处置了,少不得族长带着几个老少爷们议论议论。他们如今头一个怕的是国公府那头,好好的姑娘嫁过来,结果弄成这样。嫁妆让人占了不说,人还让关起来了,上下一气,那头竟连一点声息都不闻。且这由头追究起来,还是因这婆母淫丧,相公身份有疑。真是孙氏满门的一大丑事!只怕那头得了信不依不饶起来,自家算个什么门庭,怎么同长安城里的公侯府邸比?!
男人们说事,女人们也不能闲着。一众姑嫂婶子早都聚到族长夫人身边了,女人想的又不一样,头一个就说那□□该怎么惩办。幸好这是娶进来的媳妇,说起来到底是旁人家的女儿,出了丑孙家虽面上无光,倒不碍儿女婚嫁。只若不严惩,倒像这样的事儿在老孙家司空见惯似的,这可不成!是以头一个就都议论着要把这孙母带回老家去开祠堂浸猪笼的事。
男男女女议论半日,也没个说法,那头就来报孙绍祖去了。孙母好容易醒过来一听这话哭喊了一声又死过去了。这下也别光顾着说了,先得停灵。可这孙绍祖还真不是孙家的根子,且不论他娘如何,他在他娘大寿之日嫖到力竭人亡,怎么样也是个不孝子了。孙家没有给不孝子大办丧事的规矩。
按着族规来,不孝子入不得祖坟,也没人会去吊唁,活着都当他死了,死了更不相干了。只这个时候他们家里没个能主事的,老族长便出面让孙家的几个老仆给孙绍祖换了身衣裳,弄了抬棺木来,装裹了完事。
夫人太太们正同老爷们说这门风的大事,定要把孙母押回去按着族规严办,那头自然也答应的,正说着,两个媳妇子跑来,说孙母也刚断气了。这下好了,省了一只猪笼。
只按着族规来,淫丧的媳妇浸猪笼的命,连收尸都不许的,更别提进祖坟了。几人一商议,也同孙绍祖一样,先装裹了进棺再说。
他们的意思,还得等荣国府那里来了人才好交代。要不然这会子他们把人卖了还是烧了还是就这么放着,那头来人一问都不像话。
这回孙母大寿,就没见国公府来人,起初还以为是那头看不上这家亲戚的意思。如今看来,当是孙母这边怕被那头看出纰漏来,没使人通知。眼前出了这许多事,没有不知会亲家的道理,便由族长出面写了书信让人送去国公府。
众人都要等国公府消息再作打算,幸好天凉了,这尸首多停两日也没事。
这日晚间,族长还在同人说事,族长夫人自己回了外院想先歇一会儿,外头报有人来访。进来一个身材丰壮的媳妇子,看着十分利索,那媳妇见了族长夫人直接就跪下磕头,嘴里道:“奴婢谢过夫人救命之恩。”
族长夫人大惊,赶紧上前扶起道:“这怎么话儿说的,我哪里救过你的命?”
听对方说了才知道,这原也是跟着这孙家儿媳陪嫁过来的,只因不在身边伺候,寻常也见不着自家姑娘,早觉着势头不对,却是凭什么也打听不出话来。还是这两日自家姑娘被救了出来,自己才能前去见了一回,才晓得自家姑娘这近一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这才见了族长夫人就拜倒磕头。
族长夫人赶紧道:“嗐!我那就是赶上了,哪里担得起你们这番谢!”
那媳妇又道:“我们姑娘的身子如今一时半会儿还养不回来,这里这许多乌糟事只好托付族中长辈们操持,心中十分不安,也遣奴婢来拜谢夫人。”
族长夫人听了这话直摇手:“这事儿是我们老孙家对不住你们!哪里还敢劳动奶奶?再说也没什么大事,就那两个还想大办丧事不成?天下也没人伦了!”
那媳妇子便接了话道:“我们府上同这头结亲,原是结的两姓之好,为的是我们家同孙家两家老底子的交情。哪想到这嫁进了孙家的门,却嫁的不是孙家的人!只这骗婚之举与孙氏一族无干,我们姑娘自然会与府里言明此事。
再一个,我们姑娘的意思,这孙绍祖虽顶了个孙姓,在这府里却另设了旁姓的牌位祠堂,实在算不得孙家的子孙了。当日我们姑娘也是撞破了那祠堂牌位有异,才被那恶婆子使人关起来的。
我们姑娘也无意再留在这里,但这家里的田产财物却仍是该归孙氏一族所有的。这是从前我们姑娘尚未撞破祠堂隐秘时经手的部分孙家账务,姑娘让我带了来交予夫人。余者皆为孙母主管,如今她人已亡故,那些侵占的东西却当还给族中,仍归孙氏一族才是。我们姑娘身份不便,还请夫人与族长及族中长老们说明。”
说完了取出一个薄薄的本子来双手奉上,族长夫人赶紧接来手里,匆匆翻看两页,紧着点头道:“你们姑娘说的是!那恶妇同她儿子两个隐瞒了身份,顶着我们孙家的名号与贵府结亲,实在是骗婚之举!姑娘自然没有给这样人家守着的道理,且说起来,他们也算不得一个人家!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一会儿待我们家老头回来,我会说与他的。只是贵府恐怕这两日也该遣人过来了,到时候还请姑娘替我们美言几句。实在这贼婆子同那孽种干下的事,我们分毫不知情啊!”
那媳妇子自然都答应的干脆,又寒暄两句才辞了出去。
没过多会儿,族长回来了,族长夫人二话不说一把将人拉到了后屋,从怀里掏出那册子来塞到族长手里,快嘴快舌地把方才那仆妇的话说了一遍。族长听了心下雪亮,再看手里账册,这还只是孙家一部分的资产。早知道自家这个族弟几代都极善钻营的,想是攒下了不少家产,如今一看,竟还是小看他们了!
他们连日商议的,不过是要不要给这一枝过继个人继承香火的事。照理来说,这孙绍祖眼见着就不是孙家的子孙,原本若认了他算给孙家老爷过继的也无不可,只如今他那老娘当众偷人,偷的还就是孙绍祖的亲爹,这让老孙家怎么认下?只怕他们这头认下了,那头老孙头就得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只是要越过孙绍祖去,那就得给老孙头重新过继一个,这都得分说清楚的,要不然从族里过继起来非得乱了辈分不可。就是给孙绍祖找一个兄弟,算孙家的嫡枝。这这么一来,迎春这头就不好办了。人家姑娘是嫁进孙家的,好好给弄一个小叔子过来算怎么回事。若是迎春是个没根底的,大不了到时候给她一份口粮也罢了,到底她嫁的那个正经算不得孙家的人。可偏偏人家出身国公府,可不敢这么办。
这一来二去的就想不出个两全的法子的。这回听自家婆子一说,不禁茅塞顿开。那老孙头都去了多少年了,再说了,他那牌位不一样在老家宗祠里供着吃香火?他们这里供的可还不是他呢,那婆子带了儿子拜的牌位上头可写着“沙家列祖列宗”,那日被捉奸的那半大老头儿就姓沙。可见这一房的香火实则早断了,这老孙头钻营了一世,其实早几十年就已经是个绝户了。
这么一来,照着自家婆子这说法,贾府的姑娘无意留在此间,只把嫁妆还给人家,剩下的孙家的东西就都归到族产了。好家伙,恐怕如今满族人家的东西加起来都未必有这一回得的多呢,天下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去?!且自家这里尽可把什么难听的不好的罪名儿都背上,左右该死的都死了,还怕背两句骂不成?这么一来,对国公府那头也交代的过去了,自家还得了实惠,何乐而不为?
打定主意,拿了那账本回头又出去了。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族里几个长老哪个不是人精?一听还有如此两全其美、大落好处的事情,都连声赞同。赶紧商议起明后日见了国公府来人时的说辞来,只等这事儿一了,赶紧清查家产,好合族大庆。
第二日果然凤姐带了周瑞家的先来了,伺候的跟车的,乌泱乌泱二三十号人,摆足了阵势。这里接到内院,自有族长夫人带着一众族中女人们接待。族长夫人便把前晚上自家老头交代的话说了一遍。只说族里勘查不严,竟然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又说那孙绍祖母子如何两头欺瞒,骗婚在先,欺人在后,实在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云云。如今首恶伏诛,母子尽亡,孙氏一族自觉无法向贾府交代,如今只听凭贾府发落。
凤姐晾了她一会儿,才淡淡道:“说来也是贵族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人事不说,还妥妥当当瞒了二三十年。我们府里与孙家本算世交,也是看在这个世交的份上才结了这门亲事。结果倒好,千挑万选的却挑着了个假货!可这到底也怪不到你们身上。既是骗婚,本该把人犯送了衙门去才好,他们倒好命儿,竟早早死了。也罢,人死灯灭,也没有寻你们填坑的道理。今次来,我是来接我们家姑奶奶归家的,这一枝虽死绝了,也还得你们族里出个文书才好。”
这老族长都一早备好了的,族长夫人立时取出来递给一边立着的伺候媳妇,那人拿了往上递。凤姐取了在手略看了看,这族里的长老也有意思,只把那孙家母子说得比妖还邪比鬼还恶,又写迎春如何忠义不屈,遭受折磨,族里做主送女归家,连和离两个字都没用上,底下一长溜的签字画押。
凤姐看了微微点头,交给一旁的媳妇收了。若照着她的意思,自然不会这么容易放过这家人去。这送女归家,说的好听,“不误再嫁”,到底是嫁到你们孙家过的了,那同未嫁姑娘还能一样?那母子两个虽已死了,这一族人也该吐出点东西来做偿才好。只想起多半月前收到的传信,只好长出一口气作罢。
男宾那头更摸不着头脑了,一帮老头子半大老头子,想着说里头来了位奶奶,那外头怎么也该来位爷吧。没想到还真来了个爷,却是个小爷,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身上却是御封云骑尉的装扮,这是亲王近卫得御笔亲封才能穿的衣裳,这小小年纪怎么看也不像啊。
这里还没打量完呢,那小爷已翻身下马,只这一手功夫几个老家伙看了都立时收了方才的轻视之心,赶紧上来见礼。孙家本是行伍出身,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小爷年纪虽小,刚才下马那腾身功夫已见不凡,众人遂不敢小视。
族长并几位族中长老原打叠了一肚子的腹稿要说,却来了这么个小子,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那小爷却不见外,回了礼便道:“得了,这事儿也怪不得你们!这家都死绝了算他们运气。我来接我姑姑家去的,人呢?”
族长反应最快:“这个……贵府姑奶奶人在内院……”
小子哦了一声,往后点头示意:“那什么,你们帮着搬抬一下嫁妆。我往里头看看我姑姑去。”
几位还没反应过来,那位早大步流星往里去了,大家相顾无言。一边几个小厮问道:“嘿,这位老太爷,咱们搬嫁妆,您知道往哪儿走么?”
孙家族中男女老少只当这是一场硬仗,都做了举族赔礼的打算了,没想到人家直接过来把自家姑娘一接,嫁妆箱笼一搬就走了,亏他们还商议了大半夜到底拿出多少钱财来补偿!便连贾家陪嫁来的人,也只带走了两个大丫头并几个小丫头,旁的只说随他们处置,连身契都给留下了。
倒是贾兰路上还问迎春:“二姑姑,真这样算了?不烧了他们家房子扒了他们家祖坟?还有,那俩尸首怎么还给装棺材里了?!怎么不丢出去喂野狗啊!……”
迎春轻声劝他:“兰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贾兰却暗想:“可惜幺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要不然那俩魂还能捉来给她补补身子。”
后头车里坐着的绣橘绣青两个正瞪大了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只疑身在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兔子急了会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