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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转圜心愈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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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这里说着,尤氏留下的一个小丫头听着要坏事,赶紧偷偷跑出来给尤氏送信去。尤氏听说尤三姐出了这样的主意,气得倒仰。心里只恨怎么招惹了这群丧门星,整好贾珍为着几日后要扶灵南归的事进来寻尤氏商议件事,尤氏便把尤二尤三的话说与他听了,又道:“凤丫头那里一步一个圈套等着我们钻,这里还这么个不省心的姑奶奶。当日我死劝活劝,你们只是不听,如今真要闹将起来,这几辈子的脸也丢尽了。我也没法子了,只问问老爷该如何是好吧。”

    贾珍听了诧异道:“天下竟有这般歹毒的妇人!可怜二弟了。”

    尤氏见他全没说到点子上,只觉无力,就听贾珍又道:“咱们这算缠在里头了,真要闹出什么来,老祖宗那里就过不去。唉,真是晦气!只既已是那头的事,自然还让那头的人来才好。你等着,我去让人把二弟叫来,叫他们自己说去。”

    贾琏刚从外头回来,见贾珍相请,便去了。谁知道听了这么一通事,都是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可见自己是个傻子了。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下就要回去打杀了凤姐。尤三原当贾琏是个薄情寡义的,如今见他倒是被哄住了的多,便消了两分气,拦了他道:“姐夫,你还是罢了吧!你这气冲冲地回去又能如何?她只一推六二五,只说是婆子丫头们眼里没人不服管,你又能拿她怎样!究竟没一点把柄。嘿,你家这奶奶真是厉害得紧了。”

    贾琏回过神来,细细一想,还真是如此。心里越发气闷。贾珍那里已请了个大夫来,正在里头给尤二姐相脉,一会儿出来道喜,说里头的奶奶是喜脉,只是肝气有些郁结,长久如此恐怕于身子不利云云。

    那贾琏气还没气完,一霎时又换做大喜了,赶紧打赏那大夫,又拍着贾珍的肩膀大笑:“哥哥就是我的福星!这段姻缘全靠哥哥成全,今日又得着这样大喜来!”

    贾珍却轻轻拍着他手背道:“二弟,二弟,你静一静,别说我做哥哥的泼你冷水。就你家那位,你这儿子还不定能不能生下来呢!”

    贾琏听了一怔,细想想只觉背上起寒意,忙转过来求贾珍道:“这可如何是好!哥哥,你给我想想办法儿!要不然先让她住你这儿?等生下来了再接回去。”

    贾珍失笑道:“你还真是……二弟,你好歹是男子,那府里也姓贾不姓王,你要纵她到什么田地?!”他这话意却未说完——早先就一团乱事了,若真让尤二姐把孩儿生在这里,真不晓得该叫自己伯父还是爹了。

    只如今这时候,饶是贾琏素性机变也寻不出一丝主意来。贾珍遂出主意道:“照我说来,咱们不如将计就计,使个请君入瓮的法子。到时候也让老太太太太们见见她的本性,这才能一劳永逸,绝了后患。”

    贾琏此时满心只盼着尤二姐给他生个儿子出来,又恨凤姐把自己当傻子耍,在眼皮子底下折辱尤二姐,却在外头瞒得不露一丝风声。听贾珍给自己出的主意,当下连连点头,几个人就此议定,要给凤姐一个好看。

    当日晚边,尤氏送了尤二姐回去,凤姐只推身上不好,也没见她。第二日秋桐就到贾母王夫人跟前说去,什么“嫌家里的口味不好,跟着往那府里耗了两顿饭才回来”;“去的时候也没听同奶奶说一声儿,奶奶家去还寻她呢,特给她留的菜,都白糟践了”;“回来也自顾回去睡觉,只说太太知道她出去过的”云云,贾母听了越发不喜。

    贾琏那里又问他奶妈妈那里要了个相熟的婆子来院子里,只是个外头打扫的粗使婆子,凤姐也不放在眼里。这婆子却把每日里听着看着的都原原本本告诉贾琏去。贾琏听了方知尤二姐所言非虚,自己背过身去,后头一个个都是这般行事的。心里恨毒了这群人,只暂且按捺着待之后算账。

    贾珍扶灵南归,贾琏贾蓉送了几日,一路上各样事情安排妥当,贾珍又叮嘱贾琏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凤姑娘那性子你是知道的,若不能这回压服了她,以后只怕更难了。”

    贾琏道:“哥哥放心,我都有数。”

    过了两日,只说尤二姐身上不好,贾琏便让人去请大夫去。偏相熟的王太医谋了军前效力,不在京里,小厮们就请了个胡太医来。给尤二姐看过,先说要大补,经贾琏提醒说月信不至的话儿,立时又说是瘀滞,需得通郁活血。贾琏暗地里咬碎一口银牙,面上还得应付着他开方抓药。

    凤姐听说那边请胡太医看了病,又拿着方子去配了药,冷笑两声,顾自睡了。哪知道睡到半夜,房门被外头一下子撞开了去。平儿在旁边守夜,惊得赶紧披了衣裳出来看,就见贾琏一身整齐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也不说话,直往凤姐床前一把将凤姐薅住,劈头盖脸打将起来。平儿在一旁吓得呆住了,待回过神来,赶紧去夺贾琏的手,却被一下甩了出去,一头撞在炕桌沿上就晕了过去。

    凤姐睡得迷糊,哪知道天降横祸,醒过神来立时挣扎起来。骂道:“你鬼摸了头了,打起老娘来!”

    贾琏又一个巴掌抽上去,凤姐嘴里只觉一嘴血腥味,幸好贾琏素日沉溺酒色,文武不修,手上也没几分力气,若不然说不得牙都要掉了几颗。就听贾琏骂道:“恶毒的贼婆娘!这样的狠手都下得去,想是要断我贾家血脉!今日我就打死了你,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外头丰儿几个听了信,吓得不成,赶紧往王夫人院子敲门去。王夫人只听什么“我们二爷要打杀我们奶奶了”,赶紧带了人过来。

    进来屋里一看,平儿晕在地上,凤姐被打得鼻青脸肿,一下巴的血。忙喝住贾琏道:“你这又是哪里灌丧了黄汤拿老婆出气来了?!她身上还病着!你这是要她命啊!这是大家哥儿行事的样子?你、你,我也说不得你,这就让人把大老爷大太太请来!”

    贾琏住了手,看着王夫人道:“太太,这恶妇买通了底下的小厮同宫里的太医,给尤氏下打胎药。如今那小厮同太医都让我抓起来了,连口供也有,就等明日往官府里一送,让人都来看看这妇人的恶毒心肠!”

    凤姐听了这话心里大惊,实在这贾琏常日里并不见对尤二姐如何上心,那胡太医得了手就该立时走人的,怎么会落在贾琏手里?!越想越觉着不对,好似早有人张了口袋等着自己上当一般!暗幸自己自来小心,谅他也寻不出什么真的不是来。

    心思电转,就哭着问道:“我听不懂二爷的话!什么打胎?谁有喜了?我怎么不知?又哪里来的我要给人下药的话儿?我知道如今二爷得了可心的人,只恨我占着地方儿。亏我还瞒着老祖宗想尽法子替二爷周全,也做得够了。想不到二爷还不知足,非要逼死了我才干休。不如就遂了二爷的愿吧!”说了就要往墙上撞,周瑞家的几个婆子赶紧上来拉住,这凤姐已哭得要晕死过去。

    那头丰儿抱了平儿在怀里,又按她人中,又细察头上伤口,幸好不曾撞出血来,一会儿听平儿悠悠醒转,丰儿抬头看看这一屋子人的模样,不禁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王夫人气得手直抖,就问贾琏:“好,好!我竟不晓得家里什么时候是这个规矩了!你既说了有证人,又有口供,你倒说说看究竟是怎么说的?若是凤丫头果然如你说的那样,你就算要休了她我也难过问。若不是那样,我也管不得了,你只同老太太说去吧。”

    贾琏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两张摁了手印的纸来,让边上的小厮念了。那小厮越念王夫人面色愈沉,待他念完,王夫人气得几乎话都说不出来了,只问贾琏:“这就是你说的口供?啊?这里有哪一句有凤丫头的事了?我、我……”

    周瑞家的赶紧上来扶住王夫人,给她揉胸口顺气。贾琏从那小厮手里一把夺了纸过来,自己粗粗看了一回,也变了面色。因他心里知道凤姐所行诸般恶毒之事,今日这胡君荣一说尤二姐不是喜脉,他心里就生了疑。又不是日子浅的时候,且这胡君荣到底是太医院出来的,怎么能这点都诊不出来?

    待把人送了出去,就叮嘱兴儿几个留心看着。果然见庆儿同这太医避了人在一处说话,立时让人拿了这两个,又问出来方才果然是庆儿去请的大夫,心里就认定了是凤姐暗地里买通了人,要给尤二姐下药。又让人另请了大夫来看那方子,只说若是孕妇服了,不消半日必致小产。一时又气又恨,派下去问话的小厮拿了口供来,也没来得及看,只当定是罪证了,就只顾着来寻凤姐算账。

    这会子见那口供上一个只说是得了吩咐去延请太医,另一个只说是号脉开方,又问两人在一处所言,却是庆儿犯了痔疮,平日里也得不着太医诊治,就想顺路问问有没有什么验方。

    贾琏这会子呆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王夫人看着凤姐那可怜样子,不由也哭了起来,她道:“凤丫头,都是我害了你。生让你管了这许多事,倒让人钻了空子。这样的脏水往你身上泼,又白受这一番苦楚。教我怎么同你爹娘交代!”说完了又流泪不止。

    贾琏心下万分尴尬,只方才明明再不会错的事,如今弄成这幅样子。凤姐倒反过来劝王夫人:“是我们不孝,让太太操心了。二爷这阵子事儿多,也不晓得听了什么人挑唆,这般疑心起我来!若我不想接纳妹妹,当日只不要去接她,谁还能说我一句不成?就算日后有了孩儿,这生在外头的咱们府里可是不认的。我要存了这心,不是一声不闻,一句不问更省事妥当?

    再一个我如今自己也病得一日好一日不好的,哪里知道妹妹的事?我又从来不要她们来我跟前立规矩的。你说她有孕,我也从没听她同我说过一回。若不然,我能不给她请大夫来看?非要等二爷过问了,才临时起意要弄坏她去?我虽不算顶聪明的,也没傻到这个份儿上。

    从来只听疑人偷斧,二爷心里疑我,只当我万事保藏祸心。这府里都是些什么人二爷不知道?我身子利索的时候还压制不过来呢,如今我短了精神,更难管了。也不晓得都是什么人给二爷灌的话儿!

    罢了,只管说这些也没趣儿。日久见人心,清者自清,我也不怨二爷,只怨我从前年轻不懂事,太把夫妻两个字看重了,总不爱二爷亲近别人,才让二爷不信我。如今我身子不好,二爷膝下空虚,我不比旁人更着急?又见妹妹性子柔顺,与我不同,只怕更合二爷心意。她若能怀个孩儿,我也算了了桩心事。

    只没想到这样天大的好事却要这么落下来!二爷也别站着不说话了,既这回请来的太医不成话,便该赶紧使人另请了好的来。给妹妹好生看看,调理好身子,好好养个哥儿才是我们这一院子的头等大事。若能遂了这心愿,我愿吃长斋替妹妹祈福。二爷不爱理我,不来便是。哪怕要我让出这位子来呢,我也总没有二话的。”

    一番话说到后来只让人听着无限凄凉,贾琏心里倒又不定起来。果然这阵子打听的,秋桐是头一个可恶的,凤姐那里却只有劝她的话,只她小孩子脾气,听不得劝。又有那些婆子们,回回凤姐勒令两句,便好些儿。只凤姐也不能时时管着去,之后眼睛不盯着了,便又懈怠了。要都说是凤姐的不是,却也无甚实据。

    王夫人见凤姐如此识大体,十分欣慰,又说贾琏:“人心怎样,你不会自己看看?!让人妆狐媚子,说两句哄得连老婆都忘了,到底她伴你助你多少年了!也不晓得要说你糊涂还是没心肠!今日幸好我来了,若是惊动了老太太,你自想想去。”

    凤姐又对王夫人道:“今日这事,万不可传到老太太跟前去。我这脸……恐怕也得一阵子见不得人了,只说我身子又不好了吧,整好我也趁空儿歇歇。还得求太太替我们周全。”

    王夫人指着贾琏道:“你看看!就这样儿了,还护着你!”

    凤姐苦笑道:“太太说笑了,这夫妻一体,真闹出来,二爷固然扫了面子,我又得脸了不成。”

    王夫人听了长叹一声,又安慰她两句,往外头敲打了一众人等,才回去了。这里贾琏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一时觉得凤姐恶毒奸险,一时又觉得或者真是巧合。凤姐也不管他,只让丰儿把平儿扶到自己身边躺下,平儿待要说话,她拦了道:“你碰了头,小心晕着恶心。也别讲那些虚规矩了,就同我一处躺一会儿吧。”

    又转了脸对贾琏道:“二爷还是赶紧去吧。那太医到底是送官还是放了,也得有个说法。他们好歹也是有品级的,别一个弄不好让人抓了话柄。如今老爷同珍大哥都不在家,大老爷又不太管这些事儿,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妹妹那里也要赶紧另请了高明的大夫来看,怕不保险,一回请他三两个来,还能都是庸医不成。”

    贾琏听了这话,支吾两句,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凤平二人,便抽身出去了。

    这里凤姐漱了口又擦了脸,浑身酸痛地躺在那里,就着边上隔着小屏风的一星儿灯火看着帐顶,眸光闪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