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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自从娶了尤二姐,只觉万事顺心,倒十分感激贾珍。尤二姐起初心里担忧贾琏会因前事看轻了自己,却未想到贾琏自有一套说法。他道:“谁个无错?只从今改过便好。”是以全不把尤氏姐妹同贾珍贾蓉的一篇烂账放在心上,只取眼前善处,对尤二姐加意怜惜。尤二姐见贾琏如此胸襟气魄,不禁又愧又喜,对贾琏也更贴心几分。两个人越发蜜里调油,难分难舍。
贾琏为着给尤二彻底解开这心结,还趁贾珍来寻三姐胡混时,特地提了酒上门,两兄弟说开了。连贾珍也佩服他这般行止,越发兄弟情真。只如今这屋里就一个难事,便是那尤三姐了。这日尤二姐便同贾琏商议,道是要给尤三姐寻个人家,早早嫁了,也算各有结果。贾琏私下探过贾珍口风,果然他如今也是“惧字重在烦字前”,也没从前调笑的心肠了。虽还有几分不舍,也未十分坚持。
这日,贾琏便同尤二特把尤三叫了来,尤三体察其意。她如今这也闹够了,见姐姐一心跟了贾琏,自己也没有在这里长久住着的道理。往事已矣,前情休提,也该为往后打算打算。且见尤二姐如今守着这半个夫君,虽里头隐着头饿狼,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出来要人性命,只眼前这有个人知冷知热的日子,倒也让人看着动心。
她是爽利性子,直让贾琏放心,她自此改过,只要他们能寻了她心里的那个人儿来,便自同人踏实过日子去。贾琏几个便猜她心里之人,半路上兴儿来寻贾琏,道是贾敬找他,便忙忙的去了。
待再回来,问及此事,尤二才道,原来她妹子曾见过柳湘莲一面,就在心里生了根。如今说起来,竟是非此人不嫁的。贾琏便告诉她柳湘莲此前痛打薛蟠一顿后避罪远游的话,哪知道尤三姐听了,却道要死等柳湘莲。“他五年回来我便等他五年,他十年回来我便等他十年。”
贾琏听了心里纳罕,心说怎么早没听说此事。若真心至此,当日就不该合同贾珍贾蓉搅在一处;当日既能做出这样事来,如今又如此坚贞钟情,总让人心里生疑。只他如今巴不得立时将尤三姐嫁了出去,虽不解她前后行事,也不会去深问。只赶紧使人打听信儿去。
来人回道柳湘莲尚未回来,贾琏听了对尤氏姐妹道:“这柳湘莲自来同宝玉交好,若是他回来了,我们那里一准得着信的。想来是真没回来。”
也是无法,贾琏自在尤二姐这里歇了两日,才带了人往平安州替贾赦跑腿办事去。
事有凑巧,正出了城行了二三日,就遇着了薛蟠同柳湘莲对面行来,后头还带着几辆大车,想是薛蟠这回打南边贩运来的货物。各自厮见了,又寻了酒店安置食宿。贾琏问起缘由,才知道是薛蟠在平安州境内遭了贼,幸得柳湘莲经过救了下来,才保了性命。故此结了生死兄弟,一路结伴回京。
贾琏心道:“这不是天赐的姻缘?!”在听薛蟠说要给柳湘莲置办屋宅娶媳妇时,便道:“我这里正有一门好亲要说与二弟。”说了便要把自己娶了尤二等话说与他二人听。
不想薛蟠却拦在头里笑道:“二哥哥这话却晚了,柳二弟心里已有了人了。这回要往南二百里去看他一个姑妈,就是为了问准此事。二哥哥那里的人若果然是个好的,你看说与兄弟我成不成?”
贾琏一拍他凑近的胖脸,笑骂两句,心里却着实担心尤三姐那性子,听说此事还不定怎么闹呢。少不得多打探两句,到时候也有话好回她。便问道:“二弟向来眼光极高的,从前就说若要娶妻,定要娶个绝色的。未知如今是哪家千金,这般有福,能得了二弟青眼?”
柳湘莲一笑道:“事情未定,我浑说了倒有碍姑娘清名。”
贾琏仍要问身份,柳湘莲只好透了一句道:“那姑娘如今在凤起书院里任着教习之职。”
贾琏原听着说事情未定,还有心再说合两句。如今一听这身份,立时就熄了心。那凤起书院什么地方,连自己家这许多姐妹,也只听说林妹妹去过几回,余者连门都没进过呢。那里头当教习的姑娘,嘿。就算事情不成,柳湘莲如此眼光,哪里能看得上尤三姐?!便嬉笑敷衍两句,将此事撂下了。
他却不知柳湘莲心里这人,正同他家里很有两分因缘,要真追根究底,还是宝玉拉的线。他那时惦记晴雯出去了日子不好过,又不能自府里调动人手,怕传到王夫人袭人等耳朵里徒惹是非,就托了柳湘莲去打听晴雯的事。
柳湘莲一个大老爷们,哪里有那个门路?他虽交游广阔,也没能往那样地方搭线的。也是事有凑巧,他那姑妈,家传一手绣技,外头是见不着的。晴雯跟着的绣先生辗转知道此事,便上门拜访请教。有两回,恰巧他去看他姑妈,就遇上了。
晴雯的相貌,在大观园那样鲜花遍地的地方都是数一数二的,何况如今在里头几年,越发出落得好了。饶是柳湘莲自问也见过不少美人,只觉得竟无一人能比得上她。自此就上了心,几回在他姑妈跟前磨求此事。
她姑妈自来最疼这个侄儿,只恨他生性不羁像个浪荡公子,这回听说竟有了成家立业之思,如何不喜。加上晴雯她也见过几回,身份样貌样样不俗,便笑道:“你倒是个长眼睛的,这样人物儿哪个不爱?我只替你问问去,却不敢担保。她那师父把她当闺女看呢,哪里肯随意许人。”
只后来柳湘莲就出了事跑了,人回不来,也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此番回京,他心里头一个念的就是此事。贾琏方才说亲如何,他哪里放在心上!如今他心里只满心念着晴雯。第二日同贾琏薛蟠别过,就赶紧去寻他姑妈了。
他姑妈见他无事归来,又是欢喜又是生气,先上下打量一通,见他安然无恙,个头比先前还长高了许多。这才拎近前来,好生训斥了一回。柳湘莲知道这老太太是真疼自己,老实跪着,只认错不停。好一阵子,老太太气才出了。柳湘莲便赶紧问起晴雯的事来。
老太太顿了顿,才道:“你歇了那心思吧。”
柳湘莲急道:“姑妈这话怎么说来?或者是我从前太过散漫,不大入人眼?我从今都改了,说为成家立业,既成了家,我为一家之主,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行事……”
老太太摇摇头道:“不是因为这个。那位萧先生说了,她徒儿资质甚好,如今一心扑在绣技上,尚不考虑儿女之事。你不知道,那萧先生同书院的山长,都是一生未嫁的。我怕那晴姑娘也是这个打算。你如今都多大岁数了?哪里等得起!听我的话,过两日,我托了官媒,替你好好寻一门亲去,早日开枝散叶,也好让你爹娘在下头放心闭眼。”
柳湘莲道:“既话没说死,那就还有余地。待她考虑此事了我再寻人提亲不迟。”
老太太急道:“你怎么这般不开窍呢!人家那就是不情愿的意思,不过是没有直说罢了。再说了,她那样品貌,又有这样的先生做后台,指不定早有什么人看中了也说不定。你等,等个什么?等人家嫁了,你又算个什么!”
柳湘莲听这话有异,忙问:“怎么?有人算计上她了?”
老太太摇头道:“她先生是云阳先生的嫡亲妹子,哪个敢算计她的徒儿去?她教了几十年绣技,真正认下的徒弟就只这一个!我不过是那么想想罢了。你见过一回,就放不下的人,难道就没有旁人见过?她们虽不说,谁知道根底里是不是真有什么……总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事儿我也就到这里了,你要有本事,你另寻了人说去!”
柳湘莲一时丧气非常,半晌,才道:“我知道了……姑妈放心,我不会胡乱行事。”
老太太是着急要他娶妻生子,只这个侄儿的性子她是深知的,此番好容易看中一个却没能成,不知道怎么死心眼呢。也不深劝,只让丫头们伺候他吃饭不提。
又说贾琏得了贾赦的令跑去平安州,果然见其境内之事多与京里所听的不同。又想起此前薛蟠说起曾在其中遇贼的事来,越发行止小心,不敢露财。到了州府,平安州节度使听说贾琏来了,带了两个亲信来迎,彼此见过,让到内府书房说话。
贾琏把贾赦所付书信当面交过,平安节度看完之后久久不语。半晌,才让人去请自家几个幕僚过来相商。这才对贾琏道:“赦公此番大恩,请贤侄回话,只道州府必当妥善安排,大恩容图后报。只信中另一件,目下难以答复,恐怕十月前后需得贤侄再来一趟方可。”
贾琏领了回话,心里又记挂着家里尤氏姐妹的事,辞过节度就赶紧踏上了回程。
到了府里,先往贾赦那里回了事,贾赦听了回话,笑道:“他倒知道好歹,小王爷没看错人。”
贾琏听了这话心里一惊,这都城里大小王爷也有十几个,贾赦嘴里能称小王爷的却只有义忠亲王之后。怎么自己老爹好好地又往作死的路上去了。有心劝两句,想起上回弄石呆子几把扇子还挨了一顿好打,如今这样大事更难插话了,面上就露出些许来。
贾赦一见他如此,冷哼一声道:“小兔崽子你懂个屁!老千岁才是真真正正的正根正朔!名不正则言不顺,这话你不懂?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去,把隔壁你珍大哥给我叫来!”
贾琏唯唯不敢逆,只好让人往东府请了贾珍来,见贾珍进了屋子,又没听贾赦问起自己,这才匆匆往外去了。
到凤姐跟前敷衍一回,只说老爷派他还有事情,留了两个心腹小厮在门口传话,自己跨马往小花枝胡同去了。
尤二姐见他归来,喜不自胜,又劝两句让他家去过夜的话,到底心里手上全是舍不得的意思。贾琏最受用她这番掩不住的在乎欣喜,两个人小别滋味也不消多说。
事过躺着说话,尤二姐便说起听说柳湘莲已经回来的事,贾琏笑道:“你们消息倒灵通,可是蓉小子来学的舌?只是那事怕是不成了。”说了便把路上遇着柳湘莲,欲替亲事听说他心里已有了人的话说了。尤二姐也无法,只想着明日如何同妹子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