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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那些打扫后花园的粗使婆子们发现的。冬天天亮得晚,该上工的时辰,几个婆子结伴往后花园走,隐约看着湖面上有个影子,互相壮着胆凑上去瞧,果不其然就料中了最不好的猜测。
从位置和曲桥上的鞋印来看,人是滑了脚,从曲桥上翻下去的。
湖面上已经结了薄薄的冰,这一掉下去,力道不轻,额头上磕了个口子出来,大约当时就人事不省了。薄冰禁不住一个人坠落的重量,再加上体温,碎冰渐渐化了,人也就半冻死半溺死的过去了。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头朝下和薄冰冻一块了。
“苏可很在意?”
出声的是敬王,简单的推敲过后,梁瑾承都不好评判,敬王却首当其冲问了起来。
邵令航闻声一愣,抬起眉眼来看向敬王。敬王不请自来,多少年的交情在这,又刚刚向他借了厨子,邵令航知道他有心惦记,不过是过来瞧瞧。
但之前也有笔算不清的账,敬王和苏可之间的关系隐隐让邵令航心生顾忌。
敬王向来避世,因为和他们几个起小长起来,所以出了事来走一遭。这是情分。换作别人,皇帝病了他都要掂量再三才进宫,身份尴尬,就藩前一点差错也不敢出。但刚才那句话问得蹊跷,敬王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也表露于色,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想偏。
邵令航淡淡道:“毕竟是手底下干活的婆子,出了事自然在意。”说完马上就改了话锋,“我头回装病就唬了王爷过来探望,实在过意不去。等她病好了,连着厨子的情,我一并还。”
敬王年纪小,却有不小的城府。知道是人家的家务事,也不好再多嘴。就着这话锋应了几句,苏可的事再没提。可脸上的表情却不见松泛。
眼瞅着一盏茶喝完,梁瑾承正跟邵令航商量针灸一事,敬王听了几耳朵,做出无甚无聊的样子来,出声告辞。
邵令航起身要送,敬王给拦了,“我来时跟着瑾承一起,门房那边并没有通报,我悄声走了也省了许多事。”说完,和两人点了点头,便径自走了。
一个王爷屈尊来府上探望,进门没通报,跟着个太医身后进来已是不妥。现在再灰溜溜走了,即便敬王自己不觉得怎样,身为宣平侯,邵令航也不能这样怠慢。他叫来孙妈妈,赶着让她去相送,“你亲自送到府门口,另外跟门房的管事说,要是连人都认不全,这个管事就不要当了。”
孙妈妈明白其中厉害,紧赶着去追敬王的脚程。结果一路追到府门口,半个人影儿也没瞧见。问门房,门房说没见着人出来。
正纳闷着,敬王和领路的丫头从抄手游廊拐上青石甬路,施施然朝大门这边过来。
“侯爷让老奴来送一送王爷,没成想老奴的脚程倒比王爷快。”孙妈妈笑着福了福身,起身凑上前去。
敬王笑着没说话,门外跟马的小厮解了拴马石上的绳套牵了马来,直到敬王的身影拐上大街瞧不见了,孙妈妈才将头伸回来。
转身看见门房的管事搓着手站在一边,便知他自己也悟了。
“侯爷回来了,门房上也该换上些机灵的人。这次逮着了,侯爷是没心思管,也给你们个机会。再有下回,你们就自己直接领板子去。”
门房管事点头哈腰的,恭敬地将孙妈妈送走,转身就给刚才看门的门房来了两脚。
小门房哭丧着脸不自在,“我头回见,哪知道那是王爷啊。就瞅着跟梁太医身边进来,以为也是郎中呢。”
这话说得打嘴,敬王虽然穿得普通,顶多像太子监的学生,跟郎中可挨不上边。不过自打老侯爷去世,敬王再没登过门,也怨不得小门房不认得。门房管事又呲哒了几句,转身回屋里去了。过会儿想起什么,出来嘱咐小门房,“侯爷‘病’了,来人问别穿了帮。眼神活泛着,估计还得有人来。”
小门房一一应下了,掖着手在门里候命。
那边,已经踏进荷风斋的大门,孙妈妈问那个领路的丫头,“刚才王爷在哪里绊住脚了?”
丫头垂着脑袋,轻声回:“王爷去了小厨房,跟那个厨子嘀咕了几句,不让我上前,我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但看着只像在叮嘱,旁边灶上也有人,也没避讳什么。”
既然生病的不是侯爷而是一个下人,又碍着里面的关系,王爷过去交代几句,无可厚非。但孙妈妈总觉得有些不安。
回去后想跟邵令航说这事儿,不过所有人都在内室外候着,月婵朝屋里使了个眼色,拉着孙妈妈到一边,“苏姑娘烧得糊里糊涂的,拉着侯爷不撒手。”
月婵说得小声,但梁瑾承站得近,听得很清楚。
孙妈妈扫了眼梁瑾承那黑锅底似的脸,凑身过去趴在门边听,只能听见屋里隐隐传来的说话声。
声音不大,时断时续,听不真切说什么,但也绝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好歹一个病着,一个连着两晚没好好睡觉,就算有心,估计也无力。
这年月,一个不省心,带累着身边的人各个都不省心。
……
内室里,苏可神情恍惚,眼神都是涣散的,却知道身边的人是邵令航。她拉着他袖子不撒手,怕自己看不清人,倘若松了手换了别人,要说的话就不能继续了,而下回再支着精神和他说话,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邵令航撒着谎安抚她,“跟你没关系的事,你不用挂在心上。我派人瞧过了,那曲桥上有明显的脚印子,她自己滑倒摔进湖里的。”
苏可体力不支,稍微摇了下头就觉得头开始发胀。她忍着阵阵的恶心,半眯着眼瞧他,“我那日在库房,撞见的是,田太姨娘。”她说得慢,存着半口气絮絮地说,“我起先并不知道她是谁,也没见过她,她抱着东西要走,被我撞见,和她就撕扯起来。她一惊一乍地嚷嚷,说老夫人要害她。我一时慌了神,被她推倒的屏风砸住了。我晕过去前听到外面,有丫头来寻她,才知道她身份。”
她一开始死活不说这事,存着考量,怕自己的事惹得府里不安生。
侯府里什么时候有个田太姨娘,她竟然一直不知道,甚至邵令航都没有和她提起过。她存着小心,宫里待过的人都晓得,许多事不能越雷池,不能踩底线。瞒着就有瞒着的道理,声张起来只怕连自己都折进去。所以她只想等自己病好了再去料理这件事。可是病来如山倒,没等她缓过劲儿来,库房一个婆子莫名其妙淹死在湖里。
她很怕,怕这其中有牵连。
“我听到了,”苏可嗓子肿得难受,脸都皱起来,“听到你说事情蹊跷,派人去查。你别太张扬,但也记着些。就算之间有牵扯,顾着大家脸面。”
这番话,邵令航听得很明白。
她怕他大张旗鼓去查,闹得沸沸扬扬不说,万一牵扯出旁的事来就不好收场了。就算要查,她告诉他该避忌的地方,免得他不知轻重。
邵令航有些感动,自负的人,自顾自品咂出些许的情意来。
她担心他,病成这个样子,扯着他袖子,攥着气力跟他说这事,他觉得胸腔里一片火热。当然他也知道苏可可能并非是因为他,但这“可能”被他心底那片火热打压得不剩多少,像树叶上存着的一点露水,火热一撩就蒸发了。
他又不知所以了。
“你说的我记下了,田太姨娘那边我会派人暗中过去的。”他声音温柔,替苏可裹了裹被子,柔声细语地说,“你先睡会儿,我请了会做药膳的厨子来,粥做得了,我再叫你。”
苏可的心神耗光,一桩事搁下了,人瞬间就昏沉起来。
邵令航心中纳罕,想着梁瑾承说的“心虑过甚”,担心苏可身子骨吃不消。既然预备了药膳,梁瑾承的药就得减量,人想尽快好起来,什么法子都得试。针灸点穴,风寒治不治得了还其次,能让苏可睡得安稳些就是有用的。
他起身想去和梁瑾承商议此事,谁想人刚起身,袖子上有股力扯了他一下。低头一看,苏可的手还死死抓着他的袖子。
这种感觉很微妙,抓着他袖子时问了一声,他应了,她就仿佛抓住了依靠,眉眼都舒缓下来。
她从不示弱,什么时候见到,永远方是方圆是圆。病了一场,仍旧跟他划清界限。可到底不是铁打的人,收回身上竖起的刺,偶尔一次的绵软让他记忆深刻。
他力气不大,一点点将布料从她的手指里扯出来。
苏可抬了抬眼皮,没睁开眼,但是精神很不放松。邵令航压下身,拂了拂她耳边的发,低声说:“你安心睡着,我去把事情吩咐下去。”
苏可非常细微地点了点头,几乎没动,但邵令航看得真切。
等到苏可彻底地睡下去,邵令航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室。该吩咐的吩咐了,该预备的预备了,正在跟梁瑾承商议针灸的事,外面传来小厮回话,说贵妃娘娘身边的内侍雷公公已经到府门口了。
听了这话,屋里顿时乱了起来。
孙妈妈紧着去铺暖阁的床,邵令航在一边三下五除二地去了外裳,头发拨弄得乱一些,然后着急忙慌地躺倒在暖阁的架子床上。月婵扫了眼屋里伺候的丫头,眉眼厉害地瞪起来,嘱咐她们不许多说一个字。
这边刚收拾妥帖,雷公公就进了门。
二管家薛涛毕恭毕敬地陪在身边,进屋后和孙妈妈对视了一眼就退了出去。孙妈妈上前去给雷公公见礼,领着雷公公往暖阁去。
“侯爷是什么症候?听说倒下了,贵妃娘娘急着差咱家过来看看。”雷公公在贵妃身边有些年头了,算是心腹。邵令航连着两日旷了早朝,消息瞒不住。贵妃大邵令航十一岁,起小宠在手心里长大的,知道邵令航的脾气,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称病。既然连着两日,自然是大症候。
两鬓已有些许银丝的雷公公,挑眼看着孙妈妈,带着几分睥睨,将贵妃的话传下来,“娘娘说了,侯爷性子急,许多事要规劝,不能由着性子来。孙妈妈是侯爷身边的老人儿了,又是奶娘,不能因为年岁大了,就对侯爷的事不上心。风寒是小,凶猛起来也是能要人命的。”
一个年岁大了,一个不上心,随便拎哪一个出来都能让孙妈妈走人。
孙妈妈垂头应着,一个字也不能反驳。
暖阁和内室成把角,雷公公将话带到后,起身要往内室走。孙妈妈虚笑着将人拦下了,“侯爷歇在暖阁呢。”
雷公公向房门紧闭的内室看了一眼,目光稍做停留,转身进了暖阁。
邵令航装病装得不拿手,梁瑾承倒是装模作样地坐在床边,看见雷公公进来,愁眉苦脸地起身打招呼。
“既是有梁太医来看顾侯爷的病,娘娘那里就放心了。”雷公公拱着手,眉眼精明。
梁瑾承揖手,“公公抬爱了。本该避嫌,但令航病重,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雷公公笑而不语,转身去瞧邵令航。见他神情怏怏地躺在床上,头发松散胡茬丛生,一脸的疲惫和憔悴,雷公公的眉毛几不可见地挑了挑。
“侯爷要好生将养,娘娘在宫里惦记着呢。”雷公公弓着身,脸上有几分关切。
邵令航攒出一个笑来,“劳烦公公来一趟,回去帮我和娘娘报声平安,别让她担心着。我的身子骨我知道,瞧着不好,其实没什么。家里人不放心才告了假,倒惊动了娘娘。”
雷公公虚接了几句,互相都存着话,也不敢过多逗留。去老夫人那里转了一圈,话没说两句就走了。
孙妈妈一路陪着雷公公去撷香居,又一路送出去。回去和邵令航摇了摇头,邵令航才安下心来。
晚晌,苏可提起精神来进了一碗粥。
宫里出来的厨子熬的药膳,闻着不香甜,只品出细糯,但却很开胃。苏可将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胃里暖暖的,睡了一整夜,第二天精神好了许多。
只是这病拖拖拉拉总不见好,反复低烧,几天下来,苏可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邵令航不能再拖,雷公公来后的第二天就去上朝了,但去都督府就只是点个卯,没什么事就紧着赶回来。有他镇场,府里的闲言碎语传进荷风斋就像漫进了水里,什么风声都近不得苏可身边。可一个给老夫人收拾库房的小管事,连着多日宿在侯爷外院,府里什么动向,苏可心里清楚得很。
她提出要回福家去,邵令航不依。这样孱弱的身体经不起折腾,路上吹了风,只怕小命都不保。
这样僵持着,大家精神都不济的时候,敬王再次登门了。
门房来通报,邵令航出去相迎。敬王也不虚情假意,来了就直奔目的,“她或许有心病,让我见见她。”
邵令航脸上一瞬没了血色,他知道该来的躲不掉,许多事不是逃避就能过去的。
敬王进了内室后,一炷香的工夫,屋里传来苏可呜咽的哭声。
那哭声干涩晦哑,邵令航能想象到苏可是怎样将脸埋在被子里抽噎着。他走到院子里看灰蒙蒙的天,竟然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