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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云娘的想法,如果没有这么多儿子,皇上可能还要轻松些,起码不必在忙着朝中大事之余还要平衡儿子们,而皇后娘娘也能省心省力不少,更能省下许多的忧心。
如此天下身份最高贵的两个也都会过得更好,皇上不至于早早的身体衰老,皇后不至于暗地里心事重重。
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云娘此时只能笑道:“正是因为皇后贤良,诸位皇子倒都友爱和善,也是皇上和皇后的福气。”眼下皇子们间的形势,虽然有争斗,但远不及先皇时你死我活的斗法,自然是要比先帝时好得多了,在皇家已属难得,云娘倒不是胡乱恭维。
皇后咬紧牙,却又满是笑意地道:“我们是经历过的,总要引以为鉴。因此我倒时常教导太子,兄友弟恭,俗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这话云娘也曾劝过长房的侄子们,倒觉得他们尚能听得进去,毕竟长房没有爵位可争了,但是眼下皇后说了,她却是一点也不信。可立即点头道:“可不是呢,太子身为储君,自然最重礼教。”
两人便又说了几句闲话,云娘遂起身道:“娘娘,臣妾倒要先告辞了呢,家里虽然也有孩子们伺疾,但我也放不下心。”
这种时候皇后娘娘自然不会留人,只摆手道:“既然如此,你便拜辞吧,我令人再送些补品给你们。”
云娘退下回了府,在家里养伤的玉瀚正靠了大迎枕上看书,见云娘回来,便起身帮她换衣裳,笑道:“如今我在家里赋闲,倒是夫人辛苦了!”
云娘见他如此模样,便由着他帮忙,“可是也觉得太闲了?”
“这么多年惮精竭虑的,再没认真看过一本书。我倒愿意如此闲下来,将过去的藏书都拿来翻翻,也再添些。且过两日我还要将画也练起来,”汤玉瀚又笑道:“先前总说要给你画画儿,其实就画了一幅,如今有了时间正好。”
“只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许了,”便将方才的对话向平瀚一一转述,又道:“我猜皇上就在后面听着呢。”
“皇上身处高位日久,心思自与过去不同,疑心又重,未免比先前想得多了。而且,皇上不肯放我回家,也是担心飞鸟尽良弓藏的物议,让众臣对天家失了信任。”又叹息,“自古战将最好的结局就是缷甲归田,而我所求的亦不过如此,不知皇上什么时候会想通。”
云娘便又笑道:“皇后娘娘是帮我们的,她还特别向我眨了眨眼呢。”
“一则是皇后娘娘待你好,”汤玉瀚却叹了一声气,“再一则就是说明皇后已经同皇上离心了。”
还果真是这样一回事!
云娘亦叹,“恐怕皇后娘娘觉得皇上尚且没有我可靠呢!”
“其实如果太子不犯下大罪,皇上不可能废了唯一的嫡子。”汤玉瀚摇头道:“皇上毕竟是明智的,再不能犯这样的错,皇后娘娘倒不必如此恐惧担心。”
“这个道理我都懂得,皇后又怎么能不懂?”云娘早换好了家常衣饰,在玉瀚身旁坐下,却道:“只是你不是女子,却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无助——她可有什么依仗呢?皇上待她也不过尔尔,又有贵妃得宠,万一生下幼子,可怎么办?”
贵妃已经生了两个女儿,皆是落草没几日便得了公主的封号,竟不逊于皇后所出的寿安公主,这便是明证。因此云娘便又叹,“幸亏贵妃没生皇子!”
就算贵妃生了皇子也比不了嫡子,皇上再不至于昏聩到这种程度,再者朝中亦有大臣们会坚持正统,可是此时汤玉瀚却又懂了,“就是再明白礼法,只要太子没有继位,皇后娘娘永远也不会安心!”
“正是这样,”云娘斜了眼看他,“就比如八百甸的女土司,你若是娶了,便再说与她无情无谊,只是为了时局,为了朝政,我也再没有心思了,且也会担心我们的崑哥儿。”
“原以为你的醋意早就过了,不想还留有余波呢,”汤玉瀚便揽了云娘哈哈笑了起来,“我自娶了你,再没有过外心。”
等了几日,皇上终究还是驳回了玉瀚辞官的折子,只令人传旨道:“武定侯旧伤发作,且在家府中休养,着太医院用药看诊,早日回朝为国尽忠,为朕分忧。”
汤浩接了旨,只得从命,他身上左都督、兵部尚书的官职还只有担着,但因不能上衙,便将一应事务,却全部放手给代理的官员,也不管他们时常到府上来询问,却从不见面,也不管任何事情。
既然奉旨在家休养,就真正休养起来,再管事又算什么?
因是告病,倒不好与云娘去琉璃厂闲逛,也不好到庄子里骑马散心,汤玉瀚便每日里教导崑儿读书习武,再带着两个小儿女嬉戏,空了将作画的用具都翻找了出来,与云娘、岚儿在一处画画儿。
岚儿原是会画的,自然与她父亲相得,就是云娘见了也眼热,跟着他们父女学了起来,至于两个小的,每次见了都闹着要拿笔蘸了颜色胡乱涂抹,引大家笑个不住。
汤玉瀚又特别按了云娘所织锦的尺寸大小画了一张自家的行乐图,武定侯府园子台轩之上,远山近水,祖父抱了双生子逗笑,玉瀚和云娘在一旁相陪,崑儿手执玉如意,岚儿拈花,云娘按着织好,裱装起来家里人都喜欢,祖父更是爱看,特别挂到听雪轩的墙上。
武定侯府多年来没有如此轻松自在的时候,老武定侯也转了性,与小辈们整日在一处欢笑。
不料,春节方过,祖父突然病了,且一病之后就很沉重,因他的年纪,大家都知道不好,一面赶紧请医问药,另一面禀报了皇上紧急传信给远在东海王府的大哥和辽东的峥儿。
太医院的御医们众口一辞,只道尽人事听天命,开的也都尽是些补血补气的方子,显然示意不过拖日子罢了。
好在府里不论什么珍贵的药材都尽有的,便是宫里也赐下大量的珍品,便一直拖到了最远的大哥也入了京,老武定侯这时已经每日里昏昏然,多半是睡着的,而各房过来伺疾的已经不再轮了班回家,而是都在听雪轩不远处的两个院子里住了下来,大家都知道那个时候就要到了。
玉瀚和云娘自然每日都在,听了大哥回来的消息赶紧一同迎了出去,顾不上相叙,急忙将人接到听雪轩里,“这两日只要醒了就四处看看,想来就是等见大哥一面。”
听说长孙回来了,老武定侯睁开了眼睛,看着大哥露出了一点笑意,脸慢慢也有了些红润之色,示意扶他起来。大哥和玉瀚上前一边一个扶住了祖父,云娘和大嫂赶紧将一个大迎枕放在身后,又进了一碗参汤。
祖父咽了两口,便摇摇头,抬起一根手指向大哥和玉瀚的方向点了点,轻声道:“你们留下。”
云娘便知道祖父是有话要对他们说了,因此赶紧带了家里其他人都退出了屋子,只一会儿工夫,玉瀚沉着脸到门前叫大家,“都进来吧。”
大家鱼贯而入,见祖父已经又重新平卧在床,面颊枯黄,眼睛半睁半闭,侧过头来向满屋的子孙们扫了一眼,似乎将所有人都看到了,然后便合上眼睛去了。
云娘再止不住悲声,与大家放声大哭,幸而东西早都预备好了,一应事情便都办了起来,武定侯府立即到处一片雪白,又有管事们换了孝衣上栖霞山及众亲友处报丧,家里亦有幕僚替玉瀚和峥哥儿等人写了丁忧的折子递上去……
很快,自宫里以下,各处皆来人吊唁,云娘虽然是孙媳,但却不能只顾悲伤,亦要提起精神打点,毕竟场面实在宏大,每日里忙得连饭有时都吃不上,好在岚儿和小姑姑等人皆来帮她,总算上上下下肃穆整齐,过了七七四十九天,葬入祖坟。
至此,武定侯府闭门守孝。
居丧的日子,家里诸事皆无,倒也清静,崑儿已经出了内院,现在守制读书,岚儿与母亲理家,教养弟弟妹妹。便是长房一系,也因此而一家团聚,大哥见到了分别十几年的妻子儿女,又受了儿媳孙辈的礼。至于其他的叔侄兄弟,有时常在一处说说话的,亦有不大往来的,不一而足。
到了百日之期,武定侯府又全府出了城上坟。
再回了府里,大哥便与峥哥儿商量事情,玉瀚也回了内院。
云娘见玉瀚这些日子憔悴得多,心里十分地疼,因还在孝里,只亲手做了几样素汤,又备了几样素点,劝着他吃了,“我知这时候说什么也解不了你心里的难过,但是你若再不知保重自己,便是祖父在天之灵也是不乐见的。”
汤玉瀚便拿起点心吃了,云娘却又恐他勉强吃了反不舒服,便又赶紧盛了汤,“你喝些汤水,倒还好克化。”
玉瀚便又依言喝了。
云娘早觉得他有些不对,但是却不问,只抱了两个小儿女过来,叫他们一处嬉笑,童言稚嫩,且又天真烂漫,不论多少的愁见了他们的笑脸也都要解了,玉瀚便好些了,过了会便靠在枕上道:“我乏得很,先睡了。”
云娘急忙将小儿女送了出去,又帮他解了衣裳,拆了头发,“你也该好好睡一睡了,人总不是铁打的。”自己做在一旁给他缝袜子,待天色暗了方才在一旁躺下。
半夜里,云娘不知怎么醒了,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但听着玉瀚呼吸之声,她便知道他醒着,便伸出手去抚他的脸,却不想摸到了淋漓的泪水,拿起枕边的帕子替他擦了,“你若是伤心,只管放声哭,不要憋闷在心里。”
汤主瀚便将头埋在云娘的怀里哭了起来,“我父亲,我父亲是被祖父逼着自尽的,若非如此,我们家的爵位再保不下来。”
原来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