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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将各房在府里订下的事项都登在帐上,晚上回去整理好,再将银子一份份地分出来。到了二十六日,再坐到花厅里,便是给各位管事娘子派活。
“府里的各项活计,从下月起皆重新安排管事,大家自觉得能做好的,便可以上前领差。”说着环视了一回,见人人自危,便笑道:“这一次,先前当着差使的,可以优先。只是我把话说在前头,如果做得不好,各房里不满的超过三成,下一次时少不得就要革去差使,交给肯用心当差的。”
说着看了册子,一个个地唤了上来,先吩咐帐房念帐,然后再问,第一个便是早熟悉了的齐娘子,笑问:“齐嫂子,吃饭的人数、还有银子都在这里,厨房里的活你可还能做得?”
齐娘子赶紧答应着,“回六奶奶的话,自然做得,而且定然做得比过去还要好。”
云娘点头,却问道:“我查了家里的旧档,现在厨房里的人比先前多了两倍,齐嫂子看是否还用这么多?”
厨房一向是肥差,巴不上到各房当差的人便都削尖了脑袋向里面钻,一来二去的,人便越来越多,其实早用不了这许多人。
若是先前,齐娘子自然会举出一大堆的理由来说明厨房的人一个也不能减少,甚至还要增加一些,毕竟能进厨房的,多是与她有亲有故,很多人正是走她的门路进来的,她怎么会将她们减了下去呢?
可是现在,齐娘子却也明白,一则已经有两房自己设了小厨房,饮食不再由大厨房预备,人手相应也要减一些,再者就是如果她一力坚持还是先前人数,恐怕便会有别人要取代自己了。
因此,她在心里默算了一回,上前答道:“如今在大厨房里吃饭的人既然少了,人手自然也要减,不如就按先前的旧例吧。”
云娘便又问:“若是家里摆宴,你们可忙得过来?”
毕竟是管厨房管老的了,事情倒都明白,齐娘子赶紧回道:“到了年节和喜庆的时候一连摆好几天宴席的时候,都要提前十天半月的准备,大伙儿早起晚睡多做些,再就是临时找些府后面的人帮工,怎么也不会耽误府的事!”
“如此,厨房里的事情依旧还归你管。”既然省了这么多人的月钱,云娘便笑道:“每个月便再加厨房五两银子的赏钱,都由你领着,分给哪一个也由你。至于年节宴席等等,做得好了自然也有赏!”
齐娘子满心欢喜地行了礼,到帐房那里领了银子退了下去。
云娘一处处地吩咐下去,这一次却用了三日,方才大至将府里的事情理得顺了。
最后两日又将库房、守门、看园子等无法直接算银子的事情单独拿了出来,还是按过去的月钱分交给放诸人,不料库房、守门等处还罢了,到了看园子的差使时,众位嬷嬷们当面争了起来,最后有几个嬷嬷宁愿不要月钱,还要按日子上交一定的果子、花、藕、鱼等物才包了看园子的差使。
几位在座的婶母亲妯娌们便都不解,“不过是看园子,可有什么争的,且不要月钱,你们吃什么用什么?”
云娘却是知道的,因此笑道:“你们哪里知道,且不说果子、菱角、藕都是钱,就是荷叶、花瓣也都能换了钱呢,我们府里成片的花,满湖的荷叶,只要好好经管,正有不少产出,比那点子月钱要多许多。”
那些老嬷嬷们便都笑道:“竟什么都瞒不过奶奶。”
府里事多且杂,真将这些事情安排下去颇用了些时间,云娘也费了不少的心思,可最后真正为难的是各房各处送回来的一百多人,不是懒惰就是愚蠢,或是性子不好嘴不好等等,再没有人肯要的。
寻思再三,云娘只得将人都先打发回家,但每人依旧发一半的月钱,免得她们衣食无着。但也一次说明了,只这一批人如此,将来再有被各房退回的,府里只给三个月的月钱,便再不管了。
总之,六奶奶接了管家之事,既没有与大奶奶起什么冲突,也没有拿哪一个下人开刀立威,又没有拉拢人,只是轻轻松松地让大家自己选怎么办。选过之后,各房里都得了实惠,只要略省一些,每年都能攒下一小笔银子,如果像大奶奶那样什么都没选的,那便过与先前的日子一样。
说是一样,其实下人们更加勤勉了。不论哪一样事,如果不好好做,下个月时,可能便没有人再愿意用他们,只能退回家去。所以只要有差使,大家便用起心来,就连过去用雷霆手段管也管不着的克扣也悄悄减了。
这一次六奶奶的新政,变化虽大,可在武定侯府里却没有引起一丝波浪,上上下下风平浪静。只是大家闲时议论起来,都觉得十分新奇,又不知六奶奶从哪里得了这些奇思妙想。
云娘便觉得平常,她在盛泽镇时,见惯了织厂、牙行甚至一户人家的兄弟们合伙做事,活计怎么分工,然后看谁做得多做得好拿工钱。当年,她就是丁寡妇家里最能干最手巧的织娘,拿的也是最高的工钱,谁再嫉妒也说不出什么来。
现在她不过把先前看到的法子转到了武定侯府里,做了些小小的改变,而且看起来还很合用,更重要的就是为她省了许多的工夫。自五月起,她正式开始管家,每日并不用如先前大嫂一般忙碌不休,只在下午岚儿睡觉的时候见一见管家娘子们,将一些特别的事情安排下去而已。
古人常说,垂手而治天下,云娘觉得自己垂手而治侯府,也颇洋洋自得的,玉瀚更是极力夸赞,将她捧到了云里雾里。
不过,并不只是他们夫妻自夸,有几处相熟的侯府管家夫人知道了这些法子,也觉得好,便学了去,然后就传得更远了。
接着,就连皇后也听到了,特别传了云娘进宫。
云娘如今早不是第一次见到皇上时的不懂宫廷礼仪的妇人了,现在她随着玉瀚升官身上有从二品的诰封,出入宫中只是平常,见了皇后,冉冉下拜,举止娴雅,行动得体。
皇后便笑着起来,亲自来扶云娘,“说过几次了,你我知交,不必讲那些虚礼。”她在云娘面前,连本宫之类的称呼都不大用的。
固然先前四皇子妃折节与自己相交,二人情谊非常,但此时君臣名份已定,云娘再不肯随意的,“娘娘如今母仪天下,云娘真心景仰,再者国家法度总不可废。”
皇后娘娘便笑道:“我不与你客套,今天传了你进来,正是要向你问罪呢!”
皇后娘娘原是最谨慎最严肃的人,可是她与云娘相熟了,便会说些心事,入了深宫后每次单独相见却更是亲密。云娘因已经施过国礼,现在便也笑应,“皇后娘娘只管吓臣妾,明日吓病了再不敢入宫了呢。”
“我能将你吓病?”皇后娘娘便道:“当时是谁在太子妃面前硬梆梆地要顶回去的?还不是我点醒你才退了一步?”
云娘抿嘴又笑,“皇后娘娘拿臣妾只是打趣。”
“我在宫里时时刻刻都绷着,也只有宣你来的时候能松散一些,你还不让我打趣?”
云娘自然也知道,看着皇后娘娘日渐隆起的腹部,便道:“怀着身孕时就是要开心的,孩子在肚子里也高兴。”
皇后娘娘也抚着肚子,“也不知会不会是个皇子?”
这是皇后的心病,也是新封的承恩公——皇后母亲家所有人的心病,因此她们每次见面都要说起,让皇后心里更加沉郁。云娘都知道,方才那样劝皇后,现如今只肯定地道:“一定是皇子,娘娘只管放心。”
“你只管空安慰我罢了。”
“并不是空安慰,”云娘不知说了多少次了,但是因为皇后就是想听,于是又细细地讲,“娘娘想我当初有岚儿的时候,模样并没有怎么变,可是皇后娘娘如今脸盘都变了样,又生了许多雀斑,是以一定是皇子的。”
皇后娘娘听着不觉地笑了,也有别人向她说过相同的话,可是她只觉得是恭维,只有云娘说了,她方才真信,“那要借你的吉言了。”又想起了岚儿,“我就喜欢你家的女儿,小模样长得可人喜欢。若我真生了儿子,不如我们就结儿女亲家吧。”
云娘虽然与皇后娘娘情分好,可是听了她随口的话还是暗自警惕,赶紧起身行礼道:“娘娘,你生的皇子可是皇上的嫡长子,身份贵重,就是说亲,也不是寻常的家事,而是国事呢,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皇后也知道自己有些孟浪,可是她真真喜欢岚儿,若不是云娘那样宝贝,连哺乳都舍不得假手别人,她都想接到自己身边养着了。现在便笑道:“眼下倒是没影的事,只是将来谁又知道呢。”
自己果真生了儿子,那可就是嫡长子,只要不出差错,必然是储君,而汤浩定然会袭武定侯之爵,岚儿正是侯府的嫡长女,可不正与皇儿匹配?到时候,汤浩和云娘还会不愿意?
孰不知,云娘心里却想,就算皇后生了儿子,将来做了太子,然后承袭了皇位,成为天下至尊至贵之人。可是这样,自己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她儿子——只看皇后娘娘过的日子,云娘才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也如此度了一生呢?
只是就是与皇后娘娘情分再好,云娘也不好如是说,是以只找了家国大事的借口推了过去。现在便转了话题笑道:“娘娘传臣妾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还请吩咐。”
“那日我母亲来,说你如今在武定侯府里管家,想了个法子,各房竟没有不说你好的,下人们也勤勉,算起帐来,又省了许多银子,我便想让你来帮我想想宫里的事应该如何管?”
云娘便奇怪了,“娘娘,宫里有四位尚宫,又有许多女官内监,哪里用娘娘亲自打理这些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