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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尧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伤人的,可她现在并不能够设身处地站在封策的立场上去考虑了。若说从前她还对封策抱着点儿愧疚,现在连那一点儿愧疚都随着含光殿一事烟消云散了。
她以为封策最起码是个坦坦荡荡的人,却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此时她没有上前给他两个耳光,不过是怕离开阿九太远,这人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封策听她说完这些话,神色果然是变了又变,气宇轩昂的脸上阴云密布——苏尧每一次见他,都看不见什么好脸色。那人定定地站在半片月光下,一半明亮一半灰暗,苏尧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他说话时的咬牙切齿,“苏瑶,你够狠。”
苏尧只轻蔑一笑。
够狠?可有暗算徐慎言在前,设计含光殿在后的摄政王世子狠?
不过这样的话苏尧是不会说出口的,只沉默着朝后又退几步,打了个哈欠道:“若是无事,世子请回吧。阿瑶同世子,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那人却是露出了一个令人心悸的冰凉笑容来,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晰,苏尧听见他一字一顿的声音,“苏瑶,你会后悔的。”
后悔吗?苏尧轻轻垂眼笑了,她苏尧虽然没有什么风骨,就是凡世大俗人,可她也懂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道理,她既然选了叶霖,就永远都不会后悔。
封策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苏尧已经不想再听下去,轻笑了一声转身朝里边走去,对封策半是威胁半是警告的话置若罔闻,“世子以后,还请光明正大地从相府正门来。”
过了今日,她一定要同苏序提一提相府的警戒,堂堂大雁相府,竟然连封策的来去都感觉不到,若是有朝一日什么人动了歪心思想要刺杀苏序,恐怕是一刺一个准。她总不能叫阿九不眠不休全天候的保护自己的安全吧?
阿九见封策转身从来时的窗子翻出,苏尧已经再无危险,正要提身离开,重新隐没在黑暗里,就听见那人忽然开了口。阿九扭过头去看苏尧,后者停在两道黄水晶珠帘隔断当中,明眸皓齿,笑容璀璨,她说:“阿九,你会一直保我平安的,对不对?”
阿九有点失神,苏尧的话经过她的脑子,甚至都未停留,便穿堂而过,身体条件反射似得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以后才惊觉自己又被那人夺去了理智。这样的晃神,对于一个身经百战的影卫来说,显得有些羞耻。于是阿九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一向寡言的她竟然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苏尧却没发现面无表情的阿九脸上有什么异样,想起什么似的关切道:“今夜你在封策面前露了面,可会受到太子殿下责怪?”
阿九摇摇头,照旧是言简意赅,“不会。”
看来叶霖还是很通情达理的,从前她看见他对待其他影卫例行公事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个严苛的主子,没想到……还没想完,阿九接下去又说了一句,“大小姐是主子。”
苏尧没当一回事而,听在耳旁便过去了,只当阿九是在像自己表忠心,毕竟现在她算是寄人篱下,因此也不甚在意。
封策离开后的几天里,苏尧照旧窝在府里,崇文馆那边也没有派人来询问,苏尧以为,叶霖最近也顾不上听崔太傅讲那些天子策了,纸上谈兵倒莫不如实际操练,留给叶霖空想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几日来陆陆续续地从苏璎口中听得科考案的进展,正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苏尧也就放下心来。看来平溪苏氏的声名还是有些用处的。她能帮得上忙,苏尧觉得很高兴。
苏尧以为,走一步看一步,能偷得一日安闲也算是她赚到了,只是没想到,好端端的蛰居在相府里,都能惹上大麻烦。
她以为自己已经够低调了,没想到还能引起深居皇宫大内的皇帝的注意。一道圣旨下到相府宣苏尧进宫时,苏尧整个头都大了。
当今陛下已经有几年没亲自下过圣旨了,更别说如今大权旁落,东宫和摄政王府剑拔弩张,从先前当然貌合神离隐隐发展向针锋相对。因此,当宣旨的刘内侍拿着圣旨出现在相府门口的时候,苏府上下一片静谧,苏序的脸的沉得叫苏尧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圣旨是要将她和苏家带去死地。苏尧跪在当中,接过刘内侍递过来的圣旨,只觉得手中的一卷锦帛重如千金。
缠绵病榻的皇帝甚至没有给苏尧准备的机会,便请苏尧即刻入宫了。苏尧有点发蒙,便见刘内侍朝她使了个眼色。苏尧心中疑惑,难道刘内侍也是东宫的人?
一路上刘内侍也未曾多言语,苏尧只得一个人坐在轿子里搅得整颗心七上八下不得安宁,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久病的皇帝为何会突然这样急切的召见她。莫不是叶霖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她这些天只顾着关心礼部的事,却没有好好打听过叶霖,不知道一会儿见了皇帝,会不会坏了叶霖的大事。
苏尧这么心乱如麻的合计着,一直到了文德殿门口,在前引路的刘内侍才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说道:“恕老奴多言,待会儿苏大小姐见了陛下,还请多顺着陛下的意思,这几日陛下火气大,恐要殃及池鱼。”
苏尧对刘内侍的提点从善如流,心中更加确定,这个刘内侍就算不是东宫的人,心也是向着东宫的。她心中暗赞叶霖的手段,能争取到陛下的近侍,却没想到,殿里龙榻上的那个人,比谁都疼爱叶霖。
随着宫人轻轻一推,文德殿的门便“吱呀”一声开了,苏尧往里迈了一步,迎面一股浓重的中药味道扑鼻而来,叫苏尧忍不住皱了皱眉毛。她本来最讨厌的便是这股子中药的味道,更别提刚穿越那阵子每天都要吃药膳了。
刚往里走了两步,身后的门便关上了,沉重的关门声在寂静无比的大殿里显得异常的清晰,惹得人一阵心悸。苏尧没回头,又走了两步,隐隐约约看到龙榻前竖起了一道檀紫金嵌翡翠云母屏风来,便“扑通”一声跪下来,垂首道,“臣女苏瑶,见过陛下。愿陛下龙体康健,长乐无极。”
空寂的大殿里却是毫无回音。
苏尧等了片刻也不见回应,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她亦不知道这皇帝是得了什么病症,是不是影响了听力,因此,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道:“臣女苏瑶,见过……”
刚说到这儿,身后冷不低响起一阵咳嗽来,苏尧吓了一跳,回过身去,这才看见打身后的里间里走出的那个一身玄色龙袍的羸弱人影来。
苏尧连忙转身跪下,心中暗骂自己太傻,方才进了门,一眼看到大屏风,先入为主地以为皇帝必定是躺在龙榻上,这才闹出这么一个笑话来。不过,苏尧也有点疑惑,一切政务不是早就交给摄政王打理了么,皇帝不需要批阅奏折,怎么还从里间的内书房走出来?
叶修却是十分温和,与她心中预期大相径庭,虽是脸色苍白,羸弱不堪,却并不糊涂,一双黑瞳深不见底,眉眼上和叶霖竟有九分的相似。就是这个人,专宠封皇后十七年,却对自己的骨血不闻不问,任其独自在东宫长大,只因为封策的陷害,便不问青红皂白地罚其在殿外整整跪上一夜……
苏瑶心中对这个病弱的皇帝是有些意见的,因此并不与他十分亲近,行了一个大礼道“阿瑶愚笨,还请陛下责罚。”
叶修却只是笑笑,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来,抬抬手免了她的礼,叫她抬起头来,瞥了一眼,道:“你来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包含了苏尧不能理解的许多情感,仿佛他是真的等了很久,一直在等她到来。
苏尧应下来,就听见叶修轻笑了一声,神态也与叶霖十分相似,漫不经心道:“原来就是你,叫霖儿神魂颠倒不问得失。”
苏尧想起先前的事来,年初的梅花宴上,是叶霖主动央着皇帝御笔赐婚……他对苏瑶又是一种什么感情呢?和淮阳一样,觉得她是个狐狸精一般的祸害?还是对她的真身表示失望?
苏尧应了一声,等待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继续往下说。那人却忽然起身来,示意她跟着自己,朝内书房走去。
苏尧不知道叶修想要做什么,可叶修是皇帝,轻轻一句话就可以要了苏尧的命也要了苏家的命,因此,也就一言不发顺从地跟去了。
等到了内书房,叶修已经在一面书架墙面前停了下来,看似毫无规律却又带着种诡异节奏感的拨弄了几下摆在一旁的书本,就见一整面墙慢慢移动起来。
不多时,一间密室便朝苏尧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