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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杀猪的时候手起刀落,同样是一个死,眼前的野兽却分明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它们面对的也许并不是屠夫,或者说,更像是虐杀者。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我心底形成,如果这座城每天都在发生同样的事情从未改变的话,那么这些野兽每天都在经历这样的折磨,夜里奄奄一息,到将近天明的时候,这座城将它们从牢笼中放出来,身上的伤口也慢慢恢复,而到了晚上,又再次经历同样的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也没有终止,他们的骨砌成这座城的墙,他们的尸体烘出这座城的光。也不知道这座城折磨的是这些人,还是这些兽。
我只觉得心底发冷,寒气向全身蔓延开来。
荒火祭在人们兴奋的叫声与野兽的惨叫中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我不能懂他们的心情,因此也无法感同身受。这一场属于他们的盛宴不知过了多久,场上不知换了多少头兽,在沙漠上威风凛凛的这些兽,到了这座城,却连身体都缩了水,每当它们想反抗的时候都会被场上的其他人压制住,毫无抵抗能力。
从他们兴奋的叫喊中我大概明白了荒火祭的由来。
不知多少年前曾经有兽试图入侵这座城,被当时的人们给赶走了,火能驱兽,为了庆祝人类的胜利,他们在当夜举行杀兽的庆典,这就是后来的荒火祭了。
只是,这怎么与我从秦宵那里了解到的不一样?
我看了秦宵一眼,低声说:“你的信息有没有错?不是说这片地方给第一代兽王给占了吗?”
秦宵眯眼搓了搓下巴,“应该不会有错,这里确实是兽王阵没错,只是……我也觉得奇怪,这座城有些古怪。”顿了顿,他的眸子里流露几分冷淡,语调里没有任何情绪地说:“与其说是奇怪,不如说,这座城或许只是他们的一场梦,这场梦令时间永远停留在了兽王入侵的那一天,不过就是结局改了罢了,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总归来说,弱肉强食,他们输了,结局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一场梦?
那么我们岂不是进入了他们的梦中?
我心下有些茫然,若秦宵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件事里面,又有谁是对的?又有谁是错的?说到底,这只是一场领地之争,我们误闯了败者的梦境之中,没有任何立场去同情他们任何一方,没有谁是真的可恨的,也没有谁是真的可怜的,弱肉强食罢了。我想到当时兽王说“他们对异类不留情面”,现在想想也觉得可笑,家园被夺,又有谁能慷慨地拱手相让?许多事情自然是有因有果的。
只是,至今我仍不明白之前那些兽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将大巴里的人推进兽王阵中。
接下来仍然是虐杀野兽的场面,我和秦宵都没有看下去的*,正准备走,周围的人们突然自中间让开,开了一条路,神情恭敬地看着同一个地方。
“大巫大人!”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一个身着暗红色斗篷的人从后面走出来。
令我惊讶的是,这座城里的兽明明对人类充满警惕和仇视,而那个人身后,却跟着数十头体型庞大的兽,乖顺地垂着头夹着尾巴,没有任何攻击性。那人领着他身后的兽缓慢地走上台子,原先伤痕累累的兽见了他,即使浑身沾满了血也怒吼着扑上来,猩红的口恨不得撕下他的脑袋来,而那人身后的兽一改乖顺的模样,矫健而敏捷地跃起咬断那只兽的喉咙,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片刻之间。
我和秦宵对视一眼,停下脚步,且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的身形高大,整个身子埋在斗篷之中,额前被长发盖住,只能依稀无表情的脸,和略微冰冷的眼睛,我们无法分辨他的年龄。
他的气势太过于强大,站在台子中间一刻一刻地扫过台下的人们,先前兴奋的人们这时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我正睁着眼睛打量,秦宵突然摁着我的头把我的脑袋压下去,即使如此还是有些来不及,一道毒蛇般的目光在我们周围扫视了许久,想来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个大巫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也和其他人一样,记忆只停留在同一天吗?
那名被称之为大巫的人微微抬起手,威严地说道:“诸位,此次一战,吾等虽死伤众多,却死得其所,吾族一众上下为族而战,那兽族欲侵吾族而不得,落得今日之下场乃罪有应得,吾有幸被众位选为大巫,这一场荒火祭的火,便由吾来点燃。”
话音刚落,那人展开手掌,台子中间的那团火骤然升高了五米,犹如火龙般盘旋向天。与此同时,那些受伤的兽严重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只听见凄厉的吼叫声,那些兽的身上冒着腾腾黑烟,一团团青火自台子中间向它们飞去。那火瞬间就将它们笼罩了起来,迷迷蒙蒙中,只能看见在青火笼罩之中,有一团兽影在仰头扭身地苦苦挣扎着。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看的场面,那叫声顿时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忍不住说了句:“这未免也太残暴了。”
我的声音很小,也没有任何看不起这城里的人的意思,可在这人挤人的情况下,却偏偏被耳尖的人听见了。
耳边顿时炸开一声怒吼:“你说什么?你竟然说这残暴?难道你忘了吗,那个时候他们害得我们妻离子散,天天过着不得安宁的苦日子了吗?”
我一愣,下意识地摆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人却不依不饶地说:“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分明就是对敌人心怀同情!你该不会——像那些杂种对大巫大人投降一样,对它们投降了吧?”
这话说得我可够无辜了,我就是一个路人啊,不过是忍不住嘴碎说了句废话。
怎么就惹上了这种麻烦,下次我是不是该用针把我自个儿的嘴巴缝起来?
这么一闹腾,一时间其余人都看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大抵就是怀疑起我来,一起同仇敌忾地仇视起我来。
我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上头那位大巫,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一时有些茫然无措,就在这时,秦宵突然轻笑一声,挑挑眉,傲然而嚣张地说道:“再怎么,它们也不过是败军罢了,值得你们这么日日夜夜念着惦着吗?与其整日以折磨败兵取乐,怎的不想想拿什么来充裕一下别的。”顿了顿,秦宵露出一个既埋怨又惆怅的表情道:“大巫大人,我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吃饱过肚子了。”
他这不是放屁嘛!说得好像我们真是这里的人一样!
“喂!”我一慌,差点忘了我身边这位最爱火上浇油的大爷了。
大哥啊,我们现在可在别人的地盘上呐!你要闹事可别在这个时候闹啊!
周围议论纷纷,开始还好,现在已经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骂起我们来了。文化不同,原谅我听不懂他们骂的到底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位大巫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目光冰冷。
“哦?我看……两位不是这里的人吧。”
秦宵耸耸肩,吐出了向来令我气愤万分的两个字。
“你猜?”
我瞪了他一眼,他露齿笑了笑,说:“要不然,大巫大人把我们赶走?”
他说完这句话我才明白他的目的,原来是想从那位大巫身上找到离开的方法,但是,这也未免太乱来了!在我看来他根本就是闲着没事干,吃饱了撑着,急病乱投投医!不过他就是这样的人,几番了解之后,一时间我竟然找不到骂他的话来。
大巫埋在斗篷之下的眼睛冷冷地看着秦宵,我一阵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突然插了进来,“大巫大人,这两位是我的客人,初来乍到不会说话,请您原谅。”
说罢,焦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接着立即拽着我的手就往外走,我下意识松了口气,瞪了秦宵一眼把他也拽走了。
一直到没人的地方之前,我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这座城里的人那杀人似的目光。
回到焦兰家之后她立即愤恨地跺了跺脚,瞪着我们说:“没想到你们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摸了摸鼻子,心里又感激又尴尬,秦宵却在此时遗憾地叹了口气说:“你们大巫大人那么厉害,我还以为他能知道离开的方法。”
焦兰咬了咬牙,狠狠地看着我们,咬牙切齿地说:“我真恨你们,留在这里不好吗?”
我想到焦兰的情况,不由得静默了下来。
即使我们做了这样的事,她也想要我们留下来,她大概,在这座城里是真的非常地绝望。
“对不起。”秦宵残忍理智,而又温柔歉意地对她说:“可是你应该知道,我们只有七天。”
是的,我们不可能留在这里,否则,我们会化成粉末,再也不存在于这个天地间。
焦兰到底是个善良的女人,目光黯淡地没有再说什么。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她的东西,这天晚上我跟她说了很多外面的事情,她听得既惊奇又快乐,直到声音都沙哑了我也没有停下来,她大抵也无法离开这座城,而我也不能留下来,只能以口述的方式,为她送去一些虚幻的回忆。秦宵这人也许是真的走遍了大江南北,他知道更多外面有趣的事情。秦宵倚着墙面容淡淡地望着远方,声音低沉磁性,在难得正经的情况下,又带着一股莫名的温柔。
我们坐在焦兰的床边,你一句我一句,焦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最后竟脆弱得像个孩子一样,在我们的话语中睡着了。
在焦兰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说:“我太困了,麻烦你们等到明晚,我也许知道你们可以离开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