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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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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容容举起雄黄酒,慕容黄芪连忙捂着耳朵忍无可忍道:“你再跟中秋时候那样唱歌,我就把你丢下山去。”

    沈容容不甘心道:“我吟的诗不好么?”那天虽半醉半醒的,但她东一句西一句念了不少酒诗,她记得都挺好的。

    慕容黄芪冷冷道:“诗是好诗,只是唱的太难听啦。”

    沈容容耸耸肩就着小瓷瓶喝口雄黄酒:“我五音不全嘛。”

    慕容黄芪小声咕哝:“离经叛道,殿下过得不容易。”

    沈容容柳眉一竖:“我哪里离经叛道了?我这辈子没这么贤良淑德过!”想当年,她也是身后跟着一群实习医生的青年才俊,多威风……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与慕容黄芪在山路上慢慢地边走边喝酒,转过山坳,天上还挂着太阳,却下起了雨,不大,只是有些密。

    慕容黄芪问她:“找个地方避避?”

    沈容容看着天上的太阳,摇摇头:“太阳还在呢,估计下不长,再溜达溜达。”

    慕容黄芪咕哝:“这要是殿下在,指不定早又是伞、又是轿,毛毯暖炉热汤全都倒腾出来。”

    沈容容淡淡看他一眼:“他的腿根本不可能爬山。”

    慕容黄芪也看她一眼:“他要是真想看看山上的景儿,我看你现开条道也会把他舒舒坦坦伺候上来。”

    沈容容想反唇相讥,却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低头看着山路旁的野花,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早上离开时,凤静熙淡淡的那句“早去早回”,还有他看着她的眼神。

    她觉得,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过他的眼睛了。开始是她不愿意看他的眼睛,后来,他好像又开始常常垂着眼睛跟她说话。是她多心了?还是他发现了她的回避,于是自己主动避开?

    沈容容想着凤静熙的眼睛,那双眼睛是她见过的眼睛里,最漂亮的一双,宁静深邃,像是藏了千山万水的风光。

    他一直没跟她说过北陵的事情,对她的态度就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沈容容想着这些日子,凤静熙和以前一样,话少,安静,他看她的眼神其实和过去差不多,只要看她的时候就特别专注,只是笑得少了。

    慕容黄芪也跟着喝口酒,有感而发道:“你简直不像这个世界的女子。”

    沈容容闻言愣了愣,举在唇边的酒瓶不自觉放下来:“你说什么?”

    慕容黄芪似乎没发觉她的异常,感慨道:“你没发现你其实很与众不同吗?说你像个贵族,你性格行事真不像,说你不像,你又有那种气派。说你是平头百姓,平头百姓家的女子又没有你的格局与眼光。”

    沈容容看着手里的酒瓶,忽然没了喝酒的兴致,不知不觉穿到这里都快一年了,她……原来还是与这里的女子格格不入吗?她只想了一秒钟,立刻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与这里格格不入。她知道自己说是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漏了马脚,其实时常说一套做一套。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古代的皇子妃应该怎么做。

    凤静熙也从来没要求过她。

    他教过她宫廷礼仪,提点过她错综的人际关系,可他从来没说过,她应该怎么当皇子妃。

    沈容容恍惚地想,好像自己以前问过他,当时他怎么说来着?

    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有我呢。

    要是可以选择什么事情知道、什么事情不知道就好了。沈容容愣愣望着脚下崎岖的山路,心里像刀捥一样疼。

    她喃喃道:“不作不会死,不作不会死啊……”眼泪不自觉湿了一脸。

    慕容黄芪看着沈容容一边哭一边对着酒瓶狂吹的样子,正想着哭出来就好,忽然一个黑影从路边的灌木丛里飞了出来,直挺挺砸到沈容容身上。

    慕容黄芪脸色大变,“知己”两个字还没喊出口,就见几个人影又从灌木丛里冒出来,女人的尖叫哭泣和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跟着传过来。

    静王府

    沈容容早上和慕容黄芪走后,凤静熙就一直在三苦阁的湖心亭打棋谱,他屏退了下人,只留下一个常德,也只能在亭外两丈处远远伺候着。

    他的棋谱摆得并不专心,常常很久不动一下,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他会永远就这样坐下去,仿佛他转瞬就会消失。

    陆翁堂引着凤静祈来三苦阁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情景。

    凤静祈看着凤静熙的背影,皱了皱眉,淡淡问道:“你们主子坐多久了?”

    常德忙恭敬道:“已经快一个时辰。”

    凤静祈挑挑眉。

    常德无端心头一颤,忙跪下来小声道:“殿下不许我们靠近。”

    凤静祈漫不经心地拉回视线,淡淡道:“这种天气,老三的腿可不适合总坐在水边。他虽性子拧,你们做下人的便是劝不了,也总该有个法子周全。”

    常德忙道:“头立秋前,王妃殿下便吩咐了,自立秋日起,湖心亭早晚各通一个半时辰的温泉,之后至一个节气便增半个时辰,至秋分起,再增一道火龙,时间依同温泉增温的顺序,自霜降起,昼夜通上温泉,只要殿下上亭便增火龙。到开春,逐次减温。”

    凤静祈目光闪了闪,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他摆摆手,让他们不必跟上,自己一个人走向湖心亭。

    踏上湖心亭的台阶,就能够感觉到脚底有似暖非暖的温度。凤静祈脚步只顿了一下,便继续走上前。

    他在凤静熙的对面坐下,挽起袖口,往红泥小炉里撒了一把榄核,在旁边的水盆里净了手,开始煮茶。

    茶是养气补血的药茶,比寻常的茶煮起来容易很多,不需繁复的工序,只是需要掌握着火候。

    以竹木签慢慢在特质的老铁如意云纹阔口壶里搅拌,看着药材慢慢将清透的泉水染成褚红的颜色,淡淡似花似木的香气随着袅袅的烟气缭绕在亭间,与石桌上瑞兽青铜熏炉里的香气奇异地混合成清淡的味道,让人不自觉沉静却并不困倦。

    凤静祈挑挑眉:“这一炉香味道十分好。”

    凤静熙淡淡道:“容容制的。”

    凤静祈点点头没说话。

    等茶水沸腾了一盏茶的功夫,凤静祈将壶盖扣在壶口,以棉巾隔手提起茶壶,在两只四方绿玉斗里斟至七分满,余茶则尽数倒入旁边一只隔水保温的天青色开片公道杯里。

    将其中一只绿玉斗递到凤静熙面前,凤静祈慢慢道:“我们许久不曾坐下下棋。”

    凤静熙慢慢将局中棋子捡回棋盒,对凤静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凤静祈移过盛了黑子的墨玉棋盒,慢慢说道:“这一次,你让七子。”

    凤静熙淡淡地看着他:“国政大事,你连半子的机会都不会有。”

    凤静祈的目光落在凤静熙干净白暂的手指上,那只手骨节秀美、腕骨精致,只是瘦得厉害,他淡淡一笑:“自你七岁起,我们兄弟几个,便再无人能及得上你的棋力。你九岁,皇都再无棋博士敢做你的棋师。

    “人外有人。”凤静熙淡淡道,看着凤静祈在盘中落子,他端起茶杯,入口的茶让他忍不住微微凝眉,茶是滚的,只是煮得老了。凤静祈善茶,煮药茶的水平却并不高。大多的人都是如此,连慕容黄芪也不例外,只有沈容容,她对茶道几乎一窍不通,甚至分不清铁观音与金骏眉,在她眼里,茶只有闻起来香不香,喝起来苦不苦,对人的身体有什么影响,只是,她对药茶却十分精通,从药理至火候,信手拈来。

    凤静祈将凤静熙的失神不动声色看在眼里,落下最后一只黑子,若无其事对他道:“请落子。”

    凤静熙回神,扫过盘中黑子的起局,他自白玉僧钵形状的棋盒里取了白子,漫不经心落在盘中。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慢慢地说话。

    棋局近半,凤静祈初现颓势。

    取了公道杯替二人满上茶盏,凤静祈微微感叹:“三年前,你让老二七子,他可以撑到棋局过半方现颓势,我却是不如他的。”

    凤静熙闻言皱了皱眉,冷淡道:“他的戾气太重,虽杀伐决断,却未免贪功喜大、不计后果,适于乱世征伐,解兵临城下之危,不宜休养生息、有碍太平盛世。”

    凤静祈挑挑眉,看着凤静熙的眼底掠过一丝微微的讶异。凤静熙素来讲话一针见血,只是,他话少。如此直白的话,更是几乎不曾说过,凤静祈心念微微一动,落下的黑子却漏算一步,偏了位置。

    凤静熙看着凤静祈落子,皱了皱眉,却没说话,白子随着改了位置,十二子往来之后,凤静祈颓势已显无可挽复之势。

    凤静祈放下棋子,举杯喝茶。

    凤静熙冷冷地问:“还要再下?”

    凤静祈慢慢地将余下的半盏茶饮干净,从容放下茶盏,自棋盒里取出黑子,目光已经恢复沉静似水、如沐春风,对他慢慢地微笑:“自然。”

    凤静熙目光微微闪动,不再多言,静静等着凤静祈落子。

    熏香袅袅,药气绰约,红泥小炉偶尔爆出榄核烧裂的微响。不知何时起,亭外开始下蒙蒙密密的细雨。

    湿气弥弥,不许久,便夹着清淡的菊花香气与竹木的清冽绵绵送进亭里,扰了熏香的味道。

    凤静祈负隅顽抗,落子越发慢,凤静熙的心思却不能自抑地分了几分飘远。

    他看着远处,虽下雨,阳光却好,天边一样遥远的群山绵绵,枫红松翠、如浪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