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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思了一下,在心中飞快考量到底要对沈容容吐露多少,毕竟沈容容虽聪明,却终究并不熟悉政治斗争的复杂,他权衡之后,淡淡道,“牛痘的事情,怕有点小麻烦,不过别担心,问题不大。”
沈容容皱眉道,“不会闹出人命吧,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不能乱来。”
凤静熙淡淡道,“他们的目标在你。所以,可能会制造一些问题。”
沈容容还想再问什么,凤静熙拍拍她的手,淡淡道:“天晚了,回去休息吧。”
沈容容只得推着他回去寝室。
两人沐浴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沈容容翻来覆去睡不着。
凤静熙握住她的手,低声道:“睡不着?”
沈容容轻轻“嗯”了一声,也轻声道:“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把头倚靠在他的颈窝,斟酌着如何表达清楚自己的感受,却总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准确的词能准确达意,半晌,她放弃道:“形容不出来,就是觉得不安。”
凤静熙轻轻道:“你其实,并不太认同这个时代或者说并不认同我们这样的生活方式。”
沈容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也有种遮羞布被揭开的狼狈。她刚刚说过信人不疑,言犹在耳。
她抿抿嘴唇,没说话,盘在他手臂上的皓腕悄悄拉开距离,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握住:“容容,你答应过相信我。”
沈容容小声说:“人命关天呐。”
凤静熙轻轻道:“死人的确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她轻轻叹息:“我能够理解,这种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不会因为时代的变迁而消失,只是还是觉得实在很可怕,权势地位就那么诱人?甚至为了一己之私不惜伤害无辜的人……”她想起即便在现代,即便只是在她服务的医院,那样一个小小的圈子里,都免不了发生一些阴暗的事情,心中一阵沮丧。她翻个身,仰面朝天躺着。
其实,不是不累的,虽然她总是说,她不怕搅合进去,但她也同样说过,她讨厌麻烦。
只是,她知道,会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凤静熙一个人的问题。初见凤静熙,她觉得他是一个干净而沉默的人,受尽委屈却不曾心有怨恨,他一定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她对了,也错了。
凤静熙善良,但他并不傻。他终究是个皇子,还是一个才气纵横的皇子。他善良,却并不代表他不会玩弄权术、玩弄手段。
只是,她到底任性惯了,不知不觉就流露出自己的本性来,结果,不知道怎么就一步步走到这里。
她默默叹口气,她本是想让沈容容这个名字默默无闻地被人遗忘的。
这个时候,她其实有些烦恼自己行动比大脑快、本能比理智强的性格的。
只是,她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瞥了一眼一旁躺着的凤静熙,她的心中极深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骚动在冒头。
她的任性,似乎也有他有意无意的放纵……
凤静熙,放纵她不经意地任性,放任她流露锋芒,然后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走到一条与她初衷相悖的道路。
她开始偏离自己初时设置的轨道,却慢慢走近他的轨迹……
他是无意的,还是有心为之……
沈容容闭上眼睛,不能再继续深想下去。
不论怎么样,其实问题根源还是在自己身上。
自己做的事情,没一件是可以悄无声息的。前世嚣张强势惯了,陋习难改。
凤静熙沉默,黑暗中,只有从窗户流泻进来的月色朦胧,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鸾凤和鸣的帐顶,那样华丽的绣纹,却像一张张牙舞爪的血盆大口压顶而来,像这令人无法摆脱的皇家身份,纵有权力巅峰的辉煌,却肮脏冷酷得令人作呕。
他淡漠地低语:“人在皇家、身不由己。”
沈容容噗嗤一笑,她捏着他精致的耳垂,低声道:“我们那里有一句话和你这句差不多。”
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她能够感觉到,黑暗中,凤静熙秀挺的剑眉一定挑起了好看的弧度,她小声道:“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
凤静熙低低笑了一阵。
然后,屋里变得十分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只微凉修长的手轻而牢固地握住沈容容的手,黑暗中,凤静熙的嗓音低而虚渺,隐约仿佛有一丝似有若无的不安,他低声道:“容容,你答应过,陪着我。”
沈容容几不可闻叹口气,轻轻回握住那一只手,让自己手心的温暖与那一只手心低凉的温度交叉,她轻轻说:“我爱你。”
两天后,沈容容终于知道凤静熙一直不肯种牛痘的原因。
那一天,因为府中发酵房里有一批新的青霉发酵成功,她带着四个丫头忙着青霉的收集,自从这四个人跟了她之后,她便让她们跟着自己学习青霉的培育与青霉素的制作。她们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在闷湿的发酵房里将青霉收集好,送到另外一间制作青霉素的房间,正打算完成脱水等工序。
陆翁堂忽然过来内宅禀告,说宫里的何公公奉皇上口谕宣她上朝。
沈容容从工作房出来,听了陆翁堂的话,皱起眉头,皇帝宣她上朝,而不是进宫。
她对四个丫头道:“嬛梅随我进宫,其他人继续工作。”陆翁堂简洁道:“我去收拾一下,换身衣服,让何公公稍等。”
沈容容在长平的服侍下换上一身绣珍珠色梅花领的湖蓝烟纱宫装,颈间只戴了凤静熙送她的羊脂玉佩,用一套烟色绦子拴了,便再无其他缀饰。头发倒是梳了双环髻,只是也只用粉白的珍珠点缀着,连一只凤钗都没有带。
她带了嬛梅来到会客室,与何公公见礼。
何公公上一次在别苑便见过沈容容,对她的性情前后迥异,甚至连打扮风格都有所变化的事情也见怪不怪。何况,如今圣上对她的态度暧昧不明,何公公这样深宫混成精的人儿,自然不会在沈容容面前流露出一丝不该流露的表情。他恭恭敬敬地请了沈容容上车,一路直奔皇城的金銮大殿。
只是,随着马车进宫的路上,何公公还是忍不住想刚刚在静王府,沈容容从内宅出来的刹那,她穿得几乎算是朴素,只是她一出现,那种光华耀眼的气质已经让周围有那样一个刹那沦为了背景一般,让人只能看得到她。
沈容容上了金銮殿才知道,种牛痘的事情已经在金銮殿上吵翻了天。
果然,有人拿牛痘来自“畜生”身上做起文章来,而且,人数还真是不少。
沈容容自然见识不到争论得白热化的时候,正反两方已经几乎忘记了争论的主题与初衷,双方变得以驳倒对方为使命,几乎斯文扫地,各种不吐脏字、拐弯抹角的骂人已经不够过瘾,连“竖子无知”、“混账败类”、“硕鼠之流”这样的词语都已经频频冒出来。
而她作为牛痘的真正开发者,自然被有心人揭露出来,于是,沈容容的种种劣迹被记起,幸而,她身上还有皇三子静王正妃这个头衔罩着,又是一介妇孺,总算只是被含蓄地提起,或者含沙射影。
金銮殿上,众臣吵成了一锅粥。
皇帝冷冷看着,在心里冷笑。吵架的更多只是无足轻重的卒子,背后的人一个都不出来,不过没关系。
皇帝不慌不忙点名。
于是,阵营渐渐成形。
几名皇子、安平侯府、定国公府、太医院、兵部是站在支持牛痘的阵营;反对的阵营,领头的是卫国公。
皇帝对这个结果有意外,也不意外。
只是,坐在高而孤冷的龙椅上,他低头看着殿中静立的凤静乾,他的二皇子,对于他站在支持的立场,他不能不承认,自己是有些意外的,只是他不消片刻便也约略猜测得出自己这个一贯阴沉的二儿子的心思。
皇帝有一刹那的感慨与欣慰,却也有深深的忧虑。
他看着殿中几个成年的儿子,不得不感到骄傲与失落,他的儿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他并不用像历代多少帝王那样,为自己是否能够有一个优秀的继承者而烦恼,只是,他却也注定要像历代多少帝王那样,为自己有太多优秀的儿子而彻夜难眠。
他的儿子每个都足够优秀,只是皇位却只有一个。
这个位子是天下最至极的诱惑。
皇帝只能低垂下眼睛。他选择了一条也许注定要被一些儿子怨恨的路,也是一条注定要对不起一些儿子的路。只是,这条路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因为他不只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皇帝。
此时,阵营已经被他逼得原形毕露,他心中也早有定夺,只是,他并不急,他气定神闲地等着。
争论因为皇帝将阵营划分出来而短暂地消停了片刻,只是,皇帝的沉默中,这样的争论又在有心人的策动下重新沸腾起来。直到凤静熙开口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