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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静熙在殿上见皇帝的时候,沈容容去坤翎宫见了皇后。
皇后仍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见到她的时候,眼底掠过一丝温柔,让宫女送上沈容容惯常爱吃的桂花山药水晶糕和糯米杏仁卷,拉着她一同坐在拔步床上,将她上上下下细细看了好一会儿,点着她的头,“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事情,连姨母也不说上一声。”
沈容容笑嘻嘻道,“怕您吓着呐。”
皇后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又气狠狠地点了点她的头,又长舒口气,“既然你来了,想必老三没事了。”
沈容容仍笑嘻嘻的:“等下您自己看呗。”说着捏了糯米杏仁卷放在口里,只觉得入口软糯清香。
皇后听了,露出惊讶的表情:“老三进宫了?”
“嗯,上朝去啦。”
皇后怔了怔,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半晌,轻轻叹口气:“这么多年了,总算……”她拉着沈容容的手,对一旁伺候的洪嬷嬷道:“回头把前儿个恒亲王供的灵芝和虫草取来给容容带回去,还有北海侯供来的阿胶、齐罗国进来的雪莲,让内务府给老三府里送去一份。对了,还有前些日子那些极品金丝燕窝,我吃着倒是不错,也给老三那里送些过去。”
她同沈容容道:“老三那身子,就算好了,也要好好补补。以后有需要什么,到姨母这里要来。”
沈容容正含着一口杏仁卷,闻言吃吃地笑道:“姨母当我跑来打秋风呐。”
皇后瞪她一眼:“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沈容容嘻嘻一笑。
皇后又问起手术的事情,沈容容一一答了,皇后沉默了半晌,叹口气:“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大胆。”
沈容容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大约他看起来太可靠了,我总是相信,不论怎么样,他都能让我平平安安的。”
皇后听了这话,怔了怔,眼底掠过一抹恍惚,只是不等沈容容起疑,她已经回过神,淡淡一笑:“老三是个可靠的孩子。”
两人闲聊了没几句,就听宫人来禀,说太子妃进宫来问安,现在正在外殿候着。
那宫人说话的时候,沈容容就在一旁。皇后不动声色用眼角的余光冷眼看着,只是沈容容的心思却全都被桌子上那两碟精致的糕点给吸引,对那宫人的话,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等宫人出去领太子妃进来的功夫,皇后忽然同沈容容道:“丫头,你在姨母面前可不许做戏。”
皇后说得没头没脑,沈容容却立刻就明白,她笑道:“姨母,表哥是极好的,只是小熙同学是我心里比极好稍微好了一点点的。”
皇后静静地看着她,总是娴雅的目光中终于流露出一抹审视的锐利,让沈容容终于将这个倦意恹恹的女子与母仪天下这样的词句联系起来。
半晌,皇后的目光又变回温和中带着淡淡凉倦的飘渺,她轻轻叹口气:“女人,一定要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福气。”
沈容容若有所指淡淡道:“所谓福气,不过是得偿所愿罢了。” 正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说完,她忽然笑了笑,对皇后道:“姨母,你看,表嫂如果不主动把脸伸过来,我是不会特地去抽她的。”说完一脸淘气地对着皇后笑。
皇后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不客气地捏了捏她沾了糕点屑的脸颊:“不吃亏!”
一阵环佩叮当,一个窈窕的身影转进内殿。
施雅娴一袭杏黄色太子妃品级的宫装,腰悬镂空雕福寿字蝙蝠如意羊脂白玉香囊、头簪悬东珠累丝嵌碧玺六尾金凤钗,步履盈盈转了进来。
与皇后见了礼,又同沈容容互相见了礼。
施雅娴笑着同皇后道:“儿臣听说母后前儿受了风寒,如今可好些了?”
皇后摆摆手,淡淡道:“早没事了,倒让你这孩子挂心了。”
施雅娴含着典雅高贵的笑容,得体地说道:“儿臣没有在跟前伺候,一直心中不安。”
皇后浅笑:“你好好照顾祈儿,早日让本宫抱上孙子,本宫就百病全消了。”
施雅娴的芙蓉面上立刻浮上十分动人的浅晕,她若有若无地用意味难辨的余光不留痕迹地瞥了沈容容一下。
不想,沈容容看起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施雅娴心中微微一动。
番外
沈容容扶着凤静熙自轮椅中起来。右脚落地,他却迟迟不肯再动。
沈容容神色微凝,轻声问凤静熙:起不来?一边蹲□双手在他双腿仔细摸索。
她一直为他按摩调理双腿,估算着如今应该可以试着练习扶杖走路,现在见他竟然连起身都不能,故而十分紧张,以为他哪里不舒服。
凤静熙神色微动,垂下眼睛,不说话。
见他这样,沈容容微怔,但她冰雪聪明,只片刻便若有所悟,骨折之后,因为延迟医治,虽然后来她尽力为他接骨,但他右脚踝骨被打得粉碎,愈合后还是难免凹陷错位,不仅常常作痛,更导致如今无法整个脚掌落地。
“静熙。”在他右脚踝摸了一下,沈容容柔声唤他的名字,疼惜地望着凤静熙半敛眼睫、没有表情的脸,软声轻道:“有我在呢。”
凤静熙眼睫微颤,抬眼看她,半晌,他轻轻扶在她伸出的手上,奋力站起。
他整个人站起来的时候,脸色一白,右腿立刻颤抖起来,身体也跟着失去平衡。
沈容容立刻扶住他,轻声问:“很痛?”
凤静熙沉默半晌,才微不可见地点下头,低低“嗯”了一声。
朝夕相处,沈容容知道凤静熙的自尊心极强。
大多数时候,对于痛苦和疼痛,他总是忍着,不肯开口。像一个没有痛感的机器人。她不知道,是不是生在皇家的人都是这样。她总是觉得,不论凤静熙还是他的几个兄弟,不论表面上看起来斯文、狂放、骄傲、邪魅,骨子里其实总是有着一种孤独的冷漠。他们用这种冷漠,将自己与其他人狠狠地隔绝。他们只让人看到他们愿意表现出来的一面,然后将真实的自己紧紧裹藏在谁都无法碰触的深处。
她并不关心凤静熙其他的兄弟,她却在意,凤静熙这样的深藏。
她一度迟疑,是否他并不相信她,后来,她慢慢觉察,这种藏躲已经成为凤静熙的本能。他不会把自己的痛楚与脆弱展露给任何人,就像他永远不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他不能给任何人暴露出他的弱点。
沈容容一直希望可以打开凤静熙的心怀,让他把真实的自己流露出来。她是来自自由奔放的时代,对她而言,不能够诚实地活着,是天下间最痛苦的事情。
她的进展并不顺利,初时,凤静熙极其不能适应,他的内敛已经成为本能。只单单诚实地说出病痛一件事,已经是十分艰难的一件事。只是,沈容容这个一贯最没有耐心的人,因为爱情,拥有了她从未曾拥有的耐心。
她等待着、引诱着,徐徐图之,撬开他的心。她一点都不着急,慢慢用甜蜜得温柔,勾引着他表达自己的感受,日积月累,他终于开始懂得并且渐渐习惯对沈容容说一声“痛”,而不是痛到神志不清才不小心泄露出半声微弱的低吟。
沈容容柔声又问:“可要坐下来?”他久病初愈,双腿先天残疾加后天摧折,十分脆弱,她万分谨慎。
凤静熙微微抿了下唇,轻声说:“不必。”
沈容容笑道:“静熙,你忍性过强,可不许诓我。”
凤静熙飞快望她一眼,撇撇嘴:“不敢。”
沈容容见状忍不住笑出来,调皮地用头顶顶他的下巴,拿了拐杖替他架在腋下,双手依然护在他的腰间,这样,就算他一时不稳,也有她再支撑,不会重重跌倒在地上。
凤静熙深吸口气,吃力将拐杖移出,他左脚无力半悬、不能落地,全身力量都落在曾重伤的右脚,每走一步都十分艰辛,只走了七步,便已经冷汗淋漓、摇摇欲坠,再也迈不动步子。
他停下喘息片刻,冲沈容容摇摇头,他走不动了。
沈容容立刻扶他坐回轮椅,轻轻替他按揉右腿直到脚踝,松缓紧绷的肌肉。
忽然听头顶上他的低语:“我如今走路的样子,可是极丑?”
沈容容闻言,扑哧笑出来,抬眼果然见到凤静熙已经垂着眼睛撇开脸。
她没想到他竟也会在意这个,低头一边继续替他按压脚上的穴位,一边抿着嘴,忍笑安慰道:“嗯,是丑,所以你要好好练习,将来就不那么丑啦。”
凤静熙目不转睛盯着沈容容的头顶,她一贯不爱繁复华丽,宫里皇子妃的头面首饰每季按定例送到府里、父皇、妃嫔也多有赏赐,却很少见她戴出来,大多数时候,她头上只戴着他送的那只羊脂凤簪,除此之外别无坠饰,他轻轻吐出口气,忽然低低唤了一声“容容”。
“嗯?”沈容容没有抬头,正专心替他穿鞋,见他许久没再说话,忍不住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凤静熙只是摇摇头,目光中闪过莫名愉色,轻轻说:“没什么。”
沈容容无所谓地耸耸肩,站起身来,推着他回房,几步之后,还是忍不住愤愤说道:“闷葫芦,下次我也只说半句话,让你凭空猜到吐血。”
凤静熙闻言皱眉,瞥她一眼,诚实地说:“我没说半句话。”
沈容容瘪嘴:“那没事你叫我做什么?”
凤静熙反问:“没事就不能叫你?”
沈容容张口结舌了半天,气虎虎地说:“怎么什么时候都是你有理!”
凤静熙扬眉,还要再说什么,沈容容忙怕怕地摆手:“别别,你再说下去,我要被气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