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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静熙闭着眼睛没说话,似在忍耐着,半晌,轻轻摇了一下头。
沈容容放下心来,一边用锦被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并在他脚下垫上枕头抬高双腿的位置,一边跟长平说:“长平,你再跑趟厨房,让厨子师父用母鸡熬盅汤,等汤凉了,把浮油撇了,用上好的米,碾得细细的,用撇过油的鸡汤在砂锅里熬,起锅时放一点点盐,然后只舀了浓米汤送一盅到芙蓉楼去。”
长平答应了,正要走的时候,沈容容又不放心地再三叮咛:“千万交代厨子师傅,不要放油,少放盐。”才放长平离开。
等长平走了,沈容容亲自带着两个家丁小心翼翼抬着长榻,将凤静熙一路抬到芙蓉楼。
芙蓉楼里,火盆将屋子烧得暖意融融,角落的熏炉里燃了安神香。
因为凤静熙双腿都打了固定的夹板,沈容容亲自替凤静熙洗了头发,又用放了舒缓消炎药材的温水替他仔细擦过身体,换了干净的里衣,叫家丁进来将凤静熙抬上床榻,又将他的双腿用枕头重新垫到略高于心脏的高度。看着他清清爽爽躺在床上,盖得暖暖的,墨黑的长发带着微微的湿气,散在月白色的枕头上,他看起来还是很虚弱,脸色苍白得厉害,但呼吸平稳,连之前强忍痛楚的神情也和缓了许多。
这个时候,长平回来说,已经交代好厨房,等米汤熬好就送来。
沈容容满意地点点头,才开始感到自己腰酸背痛,浑身粘腻腻的全是汗。
她捶捶肩膀对凤静熙说:“你先休息会儿,我去洗澡,等我回来喂你喝汤。你肠胃弱,这几天先吃点流食,有利于吸收。”转头又嘱咐长平:“照顾好他,有什么情况叫我。”
说完,沈容容到浴室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披着一头*的秀发出来。
凤静熙静静躺在床上,也看不出是醒着,还是已经倦极而眠。她随意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庭院里,晚风徐徐夹着如丝的细雨,拂来阵阵草木的清气,晚阳柔和的光芒透过窗前的丛丛竹叶照到屋子里,洒下淡淡的金红与竹叶精秀的剪影,沈容容看着院子里开始抽嫩芽的树木、垂绿的芭蕉,叫不上名字的花朵,鹅卵石铺的小径,顿觉心旷神怡。
“呼……下雨了。”她伸展双臂,一脸享受万分。
长平走过来递给她一杯茶,向窗外看了看:“小姐在看什么?”
“看外面呀,你瞧,多美。”沈容容指着细雨里的一轮红日,深深地叹息。
长乐不解道:“小姐,这有什么好看的?”东昭国一到春天,天天都这样。
“哎,你不懂,”沈容容趴在窗上:“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
记得去年和几个朋友到婺源旅行,当时他们租住在一家当地老乡家里,老乡的家是典型的徽式建筑,高白墙、灰瓴瓦,氤氲在雾蒙蒙的小雨里,院子里种着青竹,大瓦缸里植了荷花,坐落青山碧水中,没有钢筋水泥,没有汽车废气,享尽天地灵气,让她流连忘返。那时候,她曾想,要是一辈子能在这种地方生活,那简直是人间一大美事。如今,因缘际会,她竟然坠入古代,过上这种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梦寐以求生活。
沈容容舒服地伸个懒腰,虽然这个身体的正主似乎惹了不少麻烦,但这么滋润的生活实在美好,俗话说,人生得意须尽欢,享受一天是一天。
正在她感慨万分的时候,身后一阵低低的咳嗽声传来,沈容容才想起凤静熙大病未愈,她连忙关上窗户,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能受风。”
她走到床前,替他掩了掩被子,抬起头,意外地发现,凤静熙正静静看着她。沈容容震撼,之前她一门心思都在替他正骨,尚且为他一瞥惊艳不已,如今,清清楚楚看清他的样子,不禁心中涌出一股酸楚。那双眼睛,左眼宁静璀璨,如揽九天星辰,右眼却无力半敛,张不开、合不上、动不了。
沈容容前世是医生,形形j□j的病人、伤状见过无数,她以为她的心已经足够硬,此时,还是忍不住眼眶微酸,不自觉伸手抚摸他的额头,柔声轻语:“放心,你会好起来的。”
说完,她怔了怔,自嘲地笑了,前世,她做医生,安抚病人专业、敬业,但其实脾气不算太好,勉强称得上和气,也绝对扯不上温柔,如今遇到凤静熙,竟然就学会了软声软语。她叹口气,直起腰。以现在这个沈容容的身份与凤静熙的关系,她可没想过会听到他的回答,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她转身的时候,听到身后轻轻“嗯”了一声。
沈容容惊讶地回过头,却发现凤静熙已经又闭上了眼睛,俊秀宁静的脸庞微微向床内侧着。她愣愣看着凤静熙垂下的眼睫,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如今,正像两把墨染的扇子,遮住一双星眸,在他的眼睑留下弧形的阴影,实在是一副又淡漠又美丽的画面。
正在这个时候,传来敲门的声音,是厨房送了熬好的米汤过来。
沈容容让长平去开门把米汤端进屋,她问道:“对了,长平,去找个大夫来。”
长平答道:“小姐,这座别苑较为偏僻,我现在就让家丁快马去城里找大夫,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赶回来了。”
沈容容闻言十分惊讶:“啊?那这些药材你从哪里弄来的?”之前见长平很快就把加了药材的热水准备好,她还以为这附近就有医堂药铺。
长平忍不住笑道:“小姐,您真是的,不会连这些都忘了吧?这些寻常药材,哪个大户人家没有些存货,何况咱们家,根本不需要到药铺去现抓。”
沈容容没说话,心想,原来这就是贫富差距!
她摸摸鼻子,对长平说道:“等明天大夫来了,叫大夫给王爷诊脉,但记得,别透露咱们的身份。”
“我记住了。”
“成,那你下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折腾了一天,赶紧去吃饭吧。”
见长平欲言又止,沈容容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小姐,那您呢?”
沈容容举举食盅,又冲着床上努努嘴。
长平忙道:“小姐,这种事让奴婢来就好。”
沈容容摆摆手,很务实地说:“他这样子,离不了人,你先去吃,等吃完了过来换我,我再去吃。”
长平还要说什么,沈容容已经站起来轰人:“行了,年纪轻轻,怎么那么啰嗦。”说完,当着长平的面,“砰”地把门关上了。
打发了长平,沈容容转回床边,跟凤静熙说道:“我扶你起来,吃点东西。”
她在他身后垫了厚厚软软的迎枕,让他半靠躺在床头,问他:“这样靠着,行不行?”
凤静熙低低喘了好一会儿,闭着眼睛,点点头。
沈容容低头看着他,他的下巴瘦得发尖,睫毛长长翘翘的,秀气的眉尖轻轻蹙着,薄唇微抿,忍着不适,像个固执的孩子,她心里忽然就生了促狭,故意逗他:
“喂,你一直这样闭着眼睛,小心把米汤吃到鼻孔里。”
对方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沈容容暗暗扮个鬼脸,到桌边盛了米汤,试了试味道,满意地点点头,坐回他的床前,发现他已经睁开眼睛,正在看着她。
沈容容对他举举手里的碗,可恶地笑道:“营养又好吃。”
手里却用汤匙舀起一小勺,轻轻吹温,小心翼翼送到他的唇边:“尝尝看。”
他默默看了她半晌,薄唇微启,却不是喝汤,而是终于开口同她说第一句话,他说:
“你是谁?”
“咦?” 沈容容怔了一下,随即干笑:“我是沈容容呀。”
他看着她,浸了雾气的眼瞳清冷如泉,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你不是。”声音低虚,但十分清晰而肯定。
“我是。”她眨眨眼,死不认账。
“你不是。”他低声又重复了一遍。
沈容容被他笃定的语气说得心头一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里的汤匙,在碗里轻轻搅合,细声细气地说:“王爷说笑了,我不是沈容容又是谁?”
他咳嗽了一会儿,慢慢地闭上眼睛,半边容颜麻痹,加上身体极度虚弱,让他说话十分吃力,但吐字虽慢,却很清晰,他问她:“你二娘娘家姓什么?”
沈容容闻言立刻安了心,气定神闲地答道:“忘了跟王爷说,我七天前掉到湖里差点淹死,等我清醒了,已经失去了记忆,如今,我连我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哪会记得什么二娘三娘的名字。”一边忍不住心中囧囧有神,看起来沉静凉淡的凤静熙竟然问出这样刁钻古怪的问题。
凤静熙睁开眼睛,看她一眼,轻声说:“沈容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她淡定地看着他:“那又怎么样?”
他慢吞吞地说:“你的字太丑。”
“……”她撇撇嘴:“你又没看过我写字。”
他低低地喘息了一会儿,轻轻开口,低弱的嗓音似对这样的谈话有无限倦意:“你刚才在清波阁写了张方子,里面有很多错字。”
“瞎说,你刚才又没看到。”她有恃无恐。他明明自始至终只瞥了她一眼而已。
凤静熙只是淡淡地说:“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