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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她身体上的重压消失了,她的魂魄被唤了回来。千蔻渐渐恢复意识,只见眼前紧贴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正是那舍姑娘。习墨却已跌在地上,蓬头散发的,像是被人揪住头发掼过去,她爬起身,怒道:“你,你做什么?”
舍姑娘不慌不忙地提起千蔻的右胳膊来看。习墨惊诧地说:“这难道是金狐公子的标记?”千蔻听到“金狐”二字,想起之前在山溪里洗澡时确实发现自己右臂上有个狐狸一般的印记。
正是她在挣扎时露出此印记,舍姑娘在屋外瞧见,这才出手制止了习墨。
舍姑娘丢下千蔻的胳膊,自言自语:“哼,金狐竟然还要我留她性命。”原来,地府岛五公子各有一种标志,他们互相约定,若有一方在某人身上留下标志,其他四人便不得再对此人杀伤捉拿。他五个一向亦敌亦友,为防止相互间因夺食而反目,所以有了这种约定。
“那又如何?”习墨道,“把她放了不成?”
舍姑娘慢吞吞说:“你既是个奴才,为何不说些奴才该说的话?在我面前乱叫,于你有什么好处?”
习墨瞪起眼珠子,却不敢再吱声了。
舍姑娘想了想,道:“也罢,死诱饵的好处在于不得开口,方称上品;活的虽属次等,却也凑合。”说着,拍了拍千蔻脸蛋,向习墨道声“明日行事”就径自出门去了。习墨将手一甩,也出门而去。
千蔻虽不明就理,却也明白捡回了一条小命,大大松一口气,翻起手肘来看,只见那狐狸印记鲜红如血,暗想:莫非是它救了我性命?
她又惊又累,自被舍姑娘碰过之后,愈觉昏昏欲睡,很快昏睡过去。也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天已大亮,她想从地上起来,却觉头晕目眩,哪里起得了身。她举目四望,所见之处,都觉一片昏惨惨的。
这时,习墨前来,解了铁链,将千蔻扶出屋,一路把她带至正院。时值正午,院中那棵梧桐树遮天蔽日的,愈显雄健,已开了花,黄绿色的小花缀满枝头。习墨扶她倚树而坐,替她理了理衣裙鬓发,笑道:“我曾听人说,这棵树渊源不浅,有一根枝桠和别的枝桠都不一样。你若在这里坐得闷了,不如找找那根与众不同的枝桠。”
说完,拍拍鞋面上的灰,呵哈哈笑着走了,把千蔻一人留在梧桐树下。千蔻眼睁睁看着她离去,肚中骂道:这个不男不女的妖怪,初见她时还当她是个正经人,如今才知她满肚子都是坏水。
院子里始终无人走动,庄门大开,亦无人进出。千蔻浑身疲软,不能动弹,又困又倦,合上眼又昏睡过去。
再睁眼时,日已西偏,目之所及,愈觉昏暗惨淡。她稍抬起眼皮向更远处望了望,却见前方,两三丈外,悄然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身形英拔,长发飘逸,依稀便是薛让的模样。
千蔻当自己看花了,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时,他却还在那里。千蔻这才知所见是真,心头欢喜,旋即她想起自己是个诱饵。她努力挣起身子,想向他示警,无奈身虚体乏,瘫倒在地。
薛让提步走来。他打量着院中那棵梧桐树,他当然记得离开地府岛时妫姑子的警告:三伏花期之时,避开双绝庄中缀花之树。
但千蔻在那里。
千蔻倒在地上,眼瞅着他的靴子交错着提起、放下。他一步一步走近,走到梧桐树下,将千蔻扶起,把她搂在臂弯里。
但四周围除了些杂乱的鸟鸣声再无动静。
“难受吗?”他低声问。
千蔻摇了摇头,心道:还说这些废话干嘛?还不快滚蛋大吉!
他扫视一周,又抬头打量那梧桐树,突然出手一掌击在树干上,携了千蔻跳出庄门。听得身后哗喇喇一阵巨响,千蔻回头看去,只见院内一片滚滚烟尘,可怜那两人合抱的老梧桐树轰然眠倒,已是躯干贴着地,丑根爬出土,华冠趴进尘埃里。
双绝庄却始终无一人露面。那舍姑娘亦不现身。
千蔻眼见薛让只一推便将那梧桐老树连根拔出,瞠目震惊,思量:果然所言非虚,薛让当真有些神力。哥哥倘若真来找他报仇,还不被他当个毛毛虫一般摆布!
薛让带着她离开双绝庄,千蔻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千蔻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时婵裳的竹屋里,她想起习墨的话,疑心时婵裳是故意教习墨与申屠嵚将自己掳走,暗暗气恼:正是这恶婆娘害我到这步田地,薛让又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屋里没有旁人。
想是薛让和那恶婆娘趁我昏睡耍玩叙话去了。千蔻这般想着动了动胳膊腿,发现之前那虚弱的感觉已荡然无存。她跳下床,又发现身上的衣裳已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全部换过,原本穿的那几件不知去向。那身衣裳本是朗木教玉春院里的女子替她沽的,她颇中意。
她打开衣柜翻找,却见衣柜里放着一件男人衣服,看样子正是薛让的。
他的衣裳,放在这女人衣柜里做什么?千蔻暗暗有些醋意,将衣裳拖出来扔到地上,忽听“叮”的一声,一个小布包随之落地。
千蔻一时好奇,打开来看,只见里面躺着一支金身玉头的簪子:金打簪身上刻满了细小的纹路,好似水面的波纹,簪头上用金片裹着一对玉雕的并蒂莲,小巧别致,剔透晶莹。
千蔻一见之下,竟至爱不释手,心花怒放,暗想:这簪子莫非是薛让替我买的?我且放回去,装作不知道,待会儿看他怎样拿出来给我。
她心中欢喜不尽,将那簪子捏了又捏,摸了又摸,盘算着薛让把簪子拿给自己时自己该做副什么模样,是欣喜若狂好呢,是满不在乎好呢?
正盘算着,忽听门口一个声音说:“放下。”
千蔻乍闻人语,吓了好大一跳,扭头看过去,只见薛让站在门口,时婵裳就在他身旁,风情万种地倚在门榜上。千蔻一激灵,忽然觉得这簪子未必就是给自己的,刹那间勃然大怒,甩手把簪子撩在地上。“叮当”一声脆响,簪子落地,簪头上的那对并蒂莲也碎作了几片。
时婵裳瞪了簪子一眼,突然哈哈大笑,指着千蔻骂:“她疯了吗?”
薛让扭头就走,时婵裳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千蔻一人留在房里,愈是无名火烧。她疑心是时婵裳故意害得她险些死在习墨手里,却没法声张出来与她对质,已自十分窝火。又见薛让与她亲近,哪里还忍得住怒火?
自从她不会说话,发泄怒火的唯一方式就是摔东西。
她气急了,掀翻木桌,踢倒竹椅,连床板也掀起来丢在地上,又想去翻橱倒柜,突然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几年不见,”他说,“长了这样大脾气。”
时婵裳也走了进来,对着满地狼藉俯仰大笑,直道:“妙啊!妙啊!”
薛让将千蔻挟出房门,时婵裳追出来,嚷:“薛让,你若要把解药给她,先教她说个道理出来!”
千蔻正挥舞着四肢挣扎,听了这话总算消停下来,心里疑惑:什么解药?
她这才察觉两手胀痛,摊开手掌看时,只见掌心里黑一块紫一块的肿作一堆,好生吓人。
薛让将她放下,道:“你好歹是在谷里生长,难道没看见那簪子上刻了槽,分明是件喂毒的器物,还要去碰它。”
千蔻一下子明白过来,发觉自己确实有些莫名其妙,暗暗发笑,心想:怪不得。怪不得教我放下,原来那东西是有毒的;怪不得他扭头就走,一定是去拿解药了。恶婆娘教我说出道理来,那是决不好说的,反正已有解药,我且一言不发,量她也不能怎样。
薛让问:“消气了没有?”
千蔻低着头,暗暗好笑。
薛让道:“你若有道理,说个出来,否则就真是疯了,要早些治的。”
时婵裳站在门口道:“若是真疯,才上上大吉,犹可治的;若是没疯而这般,那是无病之病,叫作心术不正,再难医好了!”
千蔻不理,觉得双手疼得厉害起来,摊开手掌看时,只见掌心越发黑肿了。薛让取出一枚药丸,推进她嘴里。
时婵裳见状,连连冷笑,退进屋,“砰”一声摔上了门。
药丸一入肚,两手的黑肿当即退了去,须臾片刻已毫无痕迹。
薛让又道:“你在双绝庄中的毒是她替你解了;七锦兰的花瓣她也已替你取了回来。你摔的那个簪子不是寻常东西,本是她的称手兵器,你又摔了那么些桌椅茶碗,去向她赔个礼罢。”
千蔻哪里肯听,心想:她替我解毒又怎么了,本是她害了我!——她害我还少嘛,却教我给她赔礼!
她不搭理,故意作出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见院子有几株花开得正艳,就想去摘了。薛让拦住道:“别碰她的花,越发惹她恼恨。”
千蔻就不去摘花,掉转头捡了块鸡蛋大的石头,作势要往窗户里扔。薛让夺了石头在手,道:“你若好了,先来说说,你在双绝庄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没有?”
千蔻听他提起,这才想起来,暗骂自己糊涂,想:那个水蜥公子说有克制薛让的法子,又说我是诱饵,却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就教薛让把我带走了,必定其中有诈,我得快些与薛让说明。
她捡根树枝,在地上写下“水蜥公子”四个字。
薛让一见心惊,问:“事情始末如何?”
千蔻见他这般在意水蜥公子,不敢怠慢,接着写下去。这时,突然“咚”的一声闷响,薛让手中的石头跌落。
就在顷刻之间,他原本健硕的身躯似乎一下子瘪瘦了一圈,袍子忽然显得松垮垮的。他拉住千蔻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前,扶着门,声音嘶哑:“婵裳,开门。”方说完,头一低,口中忽有鲜血涌出。
千蔻见状大惊失色,砰砰砰急拍大门。
门内的时婵裳并不知情,只管嘀嘀咕咕地骂人,任凭千蔻将门拍得震天响,哪里肯来开门。千蔻又无法向她说明危急情况,真是急得连连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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