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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迷雾,百年地府;迷雾散处,蝠蛇之腹。”
江湖上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说的是两片神秘的海岛:地府岛,以及蛇蝠岛。
地府岛终日笼罩在一股有毒的雾气之中,这股雾气绵延十里,常年不散。岛民在岛上居住的时日久了,体内积聚了一定量的毒素,便得终身依赖这毒雾。有人倘若离岛,三个月内必得一种怪病,周身溃腐,不出半年就会死去。因而那地府岛虽是苦恶之地,岛民也只能继续住下去,直到百年老死。这前半句话的意思便指此:倘若身陷这雾气之中,一陷就是百年。
而这后半句话说的是,蛇蝠岛与地府岛相邻,恰处在这股毒雾完全消散的地方,但蛇蝠岛上毒蛇、毒蝙蝠聚集,倘若有人逃脱毒雾,却流落到蛇蝠岛上,就只能葬身蛇类蝙蝠的肚子了。
但这两片海岛能这般出名,倒不是因为它们凶险,而是因为两样东西:地府岛上生佛草、蛇蝠岛中杀人蝠。
据传,那地府岛上什么奇形怪状的人都有,什么奇形怪状的草木也都有。岛上就有一棵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仙草,叫作“生佛草”。传说,这生佛草过百年才结一次果,人若吃了它结的果子,便可去毒去病,甚至长生不死;得天独厚,能赛仙佛。
至于蛇蝠岛,那是叶家人的家业。叶家人世代居住在蛇蝠岛上,惯能驱策蝙蝠蛇类,防身杀敌无所不能。在各类蝙蝠、毒蛇中,最出名的就是杀人蝠。杀人蝠平日从不离开蛇蝠岛,但一旦被人引出岛外,所过之处,鬼哭狼嚎,是这世上最厉害恐怖的一种杀人利器。
江湖上没人知道这两座海岛的所在,但因两座海岛相距甚近,若能知道其中一座的位置,要找出另一座也就不难了。不过这么凶险的地方,本也没人想要去找,除非……
除非有人泄露地府岛上仙果成熟的时机,同时泄露海岛的所在……
世上既有这等阴森险恶的地方,自也有风景秀丽、鸟语花香的美居。地处南界的桃花谷当之无愧要属其中之一。
桃花谷能在江湖上驰名,全因三样东西:薛族秘药、进出谷之道、万家人之貌。
薛家是桃花谷之主,原乃炼药世家,以各类奇花异草为本,门下有万、时、丹、柳四家花奴为辅。说起薛族秘药,江湖上无不推其为药界之首,寻方问药者四海来之。
然而,古怪的是,历代薛谷主没一个好客之人,在进谷的道上巧设机关,杜绝外人进入山谷。寻方问药者向来只在谷外被接待。因而,桃花谷虽理世事,实际上颇有些与世隔绝的味道。
当然也曾有不信邪的人敢暗闯山谷:若运气好一些,被抬出全尸来;运气差的,那就尸骨无存了。久之,江湖人皆晓桃花谷不可擅入也。
万家是薛家门下四大花奴之首。万家人天生丽质,容貌艳绝,天下闻名,远近显贵做梦都想娶个桃花谷中姓万的姑娘为妻。曾有豪富驱数车珠宝美玉前来下聘,将近桃花谷时却遭暴雨突袭,一车珠宝被打翻,冲下山溪。若有人偶然在溪水旁捡到璀璨明珠,就是当年那豪富遗下。
噢!不过,这些全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自从十几年前薛谷主宣布停止炼药之后,桃花谷就逐渐在武林中除了名。
“爹爹为什么要停药呢?”千蔻听崔先生讲完这段往事,疑惑地问,“不是说我们薛族秘药已经传袭三百多年了吗?爹爹说停就停,就不怕祖先怪罪?”
“这个……老夫也不甚清楚。谷主突然下令,还将众家花奴通通遣散,命他们终生不得重返山谷,我们都疑惑得很。而谷主在不久之后就病逝了,这其中缘由就再也探究不出了。”
没准就是因为祖先生气,要报应爹爹,爹爹才得急症死了。千蔻心里这般胡思乱想着,嘴上却如何能说,一眼望见屋外春光明媚,娇声道:“哎呀,崔先生,你看已经大中午啦,课就讲到这儿罢,我们走喽!”说着,便和身边早已急不可耐的阿陶一起跑出了书堂,徒留崔先生在身后呼唤。
今天本也是谷中一个最最寻常的日子,若不是阿陶说听楚姨说谷主夫人说:薛谭这回出谷要等过了年才能回来。
现在不是才刚春天吗?离过年不是还有一整年的时间?哥哥临走前怎么不告诉我呢?我若早知哥哥要在外面逍遥一年才回来,我才不放他走呢!真是上了他的大当!
千蔻好生懊恼,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当真!”身旁的阿陶又开始兴不可遏地讲述昨晚所见,“我亲眼瞧见,一条闪电哗地一下从天上打下来,正打在凤仙山里,好大好大,好亮好亮!扭来扭去的,过了好久才隐灭呢。我们现在去寻,没准能寻到从天上掉下来的宝物呢!”
千蔻被撩拨得心痒,忽又高兴起来,与阿陶手牵着手,一起往凤仙山去。凤仙山处于桃花谷的南面,植被茂密,老树盘枝。以往谷人还会在其背阳坡种植一些喜阴的花草,自从薛家金盆洗手之后,就再也没人去管那些花草,凤仙山人气愈少,树木则愈发长得苍茂繁盛了。
两人笑笑闹闹,停停跑跑,不觉走进凤仙山深处,忽然一条山涧拦住去路。这山涧足百尺深,近两丈宽,其下溪流奔涌不歇,“哗哗”之声远远地传上来。
山涧之上并无一桥一梁,因而不论是玩耍的孩子也好,偶来拾柴狩猎的谷人也罢,都以这山涧为界,不再进前。
如今两人为寻异象,沿着山涧往上游走,指望找出一个可以横渡的地方。走不多时,忽见涧边一棵大树拦腰折断,倒在山涧之上,断端焦黑,似被大火烧灼过一般。便是昨晚那闪电劈断。
千蔻、阿陶两人却如何想得到这一节,还一心要寻宝物,见此情景,双双大喜:这断树架在涧上,不就成了一座独木桥吗?两人遂决定由此过涧。
千蔻与阿陶自小都在这桃花谷中生长,桃花谷本是武林门派,两人虽不曾习武,但从小耳濡目染,都是手脚灵活之人,况且常日在这谷中玩耍,上天入地,上攀下爬,何事不干?过这独木桥自然是小事一桩。
千蔻当先攀上树杆,朝山涧对过爬去。
可有些事情,真是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奇难!千蔻爬到山涧中央,冷不丁朝下望了一眼。嗬!这无限向下延伸的崖壁,百尺之下白花花的激流,简直有着某种魔力,好像要把她吸下去似的。千蔻身形一晃,忽地回过神来,赶紧紧紧抱住树干,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回头一看,阿陶也已爬了上来,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真是箭在弦上!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爬。
哗哗哗!
底下的水流声听得愈发清晰了。千蔻手软筋麻,每前进一步都似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当她终于到达山涧那一头时,她瘫坐在地,浑身汗湿。
她回头去看阿陶,却见阿陶正颤巍巍地往回退。
“哎,阿陶,你干嘛呀?快过来呀。”
阿陶一句话也不说,只顾埋着头后退,待退到岸上,她才“哇”一声哭出来,抹着泪道:“我过不去,我要回家。”
你要回家?千蔻凌乱了,可我已经过来了啊!“别呀!”她急忙哄诱,“你看前面,忽闪忽闪的,没准就是……哎,阿陶,阿陶!”
但阿陶已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跑去,片刻之后就消失在重重树影里。
这被背叛的滋味!千蔻又惊又气,在心里将阿陶骂上百八十遍,赌咒发誓今后再也不要搭理阿陶了。
那是今后的事了,可现在她怎么办呢?也回家去吗?但她看着这百尺深涧,犹手软筋麻,如何还爬得回去。
——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千蔻爬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孤伶伶一个,继续往凤仙山深处走。
正是早春时候,桃花谷中万物复苏。千蔻受了一番惊吓,又遭阿陶抛弃之后,就觉得这凤仙山好像变了样了,变得如此寂静而诡异:总有小动物倏地从她身前蹿过,好像故意要吓她一跳似的;头顶啾啾鸣叫的不知名的鸟儿真像某种不怀好意的耳目。
千蔻一惊一乍地朝前走着,路经一条清清浅浅的小溪。她早已口干舌燥,掬了几口溪水喝,抹抹嘴,忽见溪水上游,高耸峭立的山石间,安然坐着一间木屋。
那木屋小小巧巧,凭石而立,傍水而居,与这山林景致融为一体。千蔻不由失惊:桃花谷虽数百年前就经谷人开垦,但谷中仍有凶猛野兽出没,比如山谷之北的耗荒山便存有大批狼群,因而所有谷人都是群集而居,莫有敢离群独居者。
这木屋孤伶伶地建在此处,却是何人在此居住?
被好奇心驱使着,她走到木屋前,透过窗户往里看,不见一个人影。她推开虚掩的屋门,只见屋内的家具十分简单,只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她走进里屋,又见一张木床,上置一套被褥,旁立一个柜子。
东西虽少,但十分整洁,纤尘不染:这里显然有人常住,而且单单住着一个人。
这人真是胆子奇大。
千蔻穿过屋子,走出后门。屋后是两座高耸的山石,中间夹出一条道来,隆隆的水声隐约从中传出。走进夹道,这水声便渐渐清晰,待从夹道脱出时,隆隆之声大作,眼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瀑布,白花花的瀑布之水奔涌喷薄,如银练倾泄,使空中处处弥漫着清凉水雾。瀑布之下是一汪碧绿碧绿的深潭,四周草木花丛因得潭水滋养,生长得郁郁葱葱,放眼望去,繁花似锦,彩蝶翩跹。
潭水东岸盘桓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桃树,树皮焦裂,枝干盘曲,极显苍劲。那桃花正开得艳,一簇簇,一片片,缀满枝头,使树冠变作一抹桃红颜色。
宛如一朵桃红色的云彩飘浮在碧潭之上。
树荫下,一个白衣少年正枕臂而眠。
千蔻蹑手蹑脚地近前去,那少年并不察觉,一动不动。
她一直以为这世上再也找不出一个能及得上她的哥哥那样的美少年了。——直到此时此刻。
她在他面前蹲下,出神地端详着这张俊美的脸。他脸庞的轮廓线条分明,五官深刻而极尽精致,使他看上去那么坚毅果敢而又华楚不凡;他宽阔的胸膛,与修长的双腿暗示着他的身躯何等矫健。
神对这个人太过偏袒啦,或者……他本身就是个神?看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神色沉静得好像不被凡尘中任何烦恼所扰。
莫非,就是他乘着闪电从天而降?
啊呀,一定是啦!如若不然,我怎会从来没见过他?他必是昨夜从天上掉到人间,掉在这桃花底下,想必是个桃花仙!掉在地上的,我是不是可以捡走?
千蔻欢天喜地,恨不能将他揣起来装进口袋里,见他睫毛浓密纤长,忍不住凑上去吹了口气,那睫毛被吹得扑扑抖动,真是好看。
俊颜上那对剑眉轻轻皱起,他忽开口道:“看够了没有?”
楚楚少年,静如幽潭,俊若桃仙。便是他最初的模样。
真是忍你很久了。少年睁开眼来,一双幽静而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情的眼眸顿时露了出来。他看到千蔻,稍显讶异,道:“是你?”
他认得我?千蔻暗奇,哦!他是神仙,自然无所不知。遂答:“是我啊!你是神仙吗?你是桃花仙对不对?”望着那对绝美的眼眸,千蔻不由得喜笑颜开。
他起身,问:“谁教你来的?”
“阿陶啊!是她看到你从天上掉下来,我们因而一块儿来寻的。但她过不了那条大沟,就回家去了。我们现在去找她罢!”说着便去牵他的手。
但他将手一挥,避开了,往木屋的方向走,淡淡道:“不知所谓。”
“那不找她,”千蔻紧随其后,喋喋不休的,“阿陶胆小鬼,不敢过大沟,教她见不到神仙。”
他这才将千蔻打量了一眼,问:“你怎么过来的?”
“刚好有棵大树架在大沟上,我就爬过来了。”千蔻颇为得意,“厉害吧!阿陶可不敢!”
他却道:“别再那样做了。”
“若不那样,我不也见不到神仙了?”
“你是真傻假傻?”他终于忍不了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怎么没有!”千蔻立时反驳。随后她失望地问:“啊?这么说来,你不是神仙?那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你自然没见过我。”
两人来到先前的木屋,千蔻明白过来,问:“是你住在这里?”
他点头。
“为什么?”千蔻大奇,“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在庄子里住?”
“我乐意在这里。”他说。
“你晚上也睡这里?”
他说“是”。
“就你一个人?”
他说“对”。
千蔻愈加惊奇,询问道:“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千蔻脱口叫出:“怕鬼啊!”
他不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怎么没有!”千蔻张牙舞爪地学着鬼怪的模样,“大家都说有的!”
“我不信。”他说。
“如果没有鬼,人死了之后变成什么了呢?”
“什么也不变,”他说,“人死了就死了,化作尘土,好比一阵风,吹散了就什么也没了。”
“才不是!”千蔻反驳,“人死了会变成鬼,有些鬼作了孤魂野鬼,在人间飘来飘去,大多数鬼去了阴曹地府听阎王和判官算这一世的账,清算了就好投胎了。”
他道:“你信这些阎罗森殿,轮回转世之说,我却不信。”
“唉,”千蔻叹口气,“你不信倒好,我信了就很怕鬼。不过虽然你不信鬼,你敢晚上一个人在这里睡觉,还是很了不起!你就不怕晚上有狼过来?——狼总归是有的吧!”
狼?狼群早承认这是他的地盘了。
“它们不会再来了。”他说。
“狼真是好可怕呢,”千蔻兀自道,“我哥背后有巴掌大一块疤,我以前见过,好吓人好吓人!就是他小的时候被狼咬的。幸好当时有一个花姑姑把他救下了,不过听说,那花姑姑的手掌都被狼咬断了。——真是好凶险呢,对不对?”
他听千蔻提起这件旧事,神色忽变,本就冷淡的脸愈发变得寒若冰霜。“薛谭。”他说。
“对啊,我哥就是薛谭啊!你认得他?”
“怎能不认得。”他冷冷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啊?走哪儿去?”
“从哪来,走哪去。”他一把拎住千蔻的胳膊,将她丢出屋外,接着“砰”一声关上了门。
千蔻平日与人相处,哪个对她不是和颜相向,相让三分?而这个人竟然敢把她扔出门!她顿时火冒三丈,跳起身来就骂:“你个破地方,谁想来了?教你一个人待在这里,狼来咬你,鬼来捉你!”骂完,头也不回地走。
千蔻一边在嘴里骂骂咧咧,一边往回走,不一时回到之前的山涧。她没心思骂了:她还得爬这独木桥!
她在山涧前踌躇良久,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她终于下定决心:还是爬罢。
她扎起裙摆,再次攀爬上去,嘴里一个劲地对自己说“别往下看,别往下看,别往下看”,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她高抬着头,突然手下一空,滑了下去。她本可以紧紧抱住树干,但在这关键时刻,她的手竟瘫软得不听使唤。随着一声极其惊怖的尖叫声,她栽下树干,一截短树枝将她的腿一勾,使她仰面下落。
一道狭长的碧空顿时充满她的视野,她因极度的惊惧而几乎精神昏迷,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这时,碧空中突然跃下一个白衣少年,他的身形如白鹤轻盈,他的面容似天仙俊美,他伸出臂膀,好像白鹤伸出柔软的翅膀,将她轻轻揽住。
他猛然抓住从峭壁上裸露出来的树根,强烈的撞击感使千蔻猛得醒转。
“啊!啊!啊!——”她尽可能地疯狂尖叫。
“停嘴,”少年道,“别冲着我耳朵。”他先时虽将千蔻赶出了门,但也担心千蔻过这山涧时遇到危险,因而暗中随护。不然千蔻掉下这百尺深涧,哪里还有命在?到时被水冲走,连尸骨都不得保全。
“别让我掉下去,别让我掉下去,别让我掉下去!”千蔻的七魂八魄总算归位,慌忙挣扎着支配四肢,不顾一切地将少年紧紧攀附住,把脸埋进他脖子底下,嘴里一迭声哀求。
温热的气息一遍遍抚过他的颈项,这娇小的身子突然紧附在他身上的感觉使他浑身僵住。
已有多少年,他独自在那孤屋居住?多少年来,谷人对他冷言冷语,冷眼相待。
多少年,以致使他早已忘记与人亲近的感觉。
而此时,竟有个小小的身子紧紧依偎着他,使他突然忆起自己曾经也有人陪伴。
那种感觉,是这么好。
千蔻微微张开眼来望一望,见底下仍是深涧,自己还悬挂在崖壁上,忙又闭紧眼睛,收紧胳膊,尖叫起来。
少年腾身一跃,总算将千蔻送回了地面。
“松手。”他说。
“不,不,我绝不松手!你救我上去!”
“已经上来了。”
千蔻这才又抬起头来看一眼,见果已回到地面,心下一松,手脚再也攀附不住,扑通一下跌到地上。
“哎哟,我的腿疼死啦!”她转过头,这才看见自己的右腿鲜血淋漓。
千蔻本因过度的惊吓而面色苍白,此时见了这许多血,更是面白如纸。她微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直惊得呆住了。
少年将她的裤腿挽起,右膝上一道一寸多长的口子露了出来,伤口颇深,皮开肉绽,鲜血尚在不停地往外渗。想是方才被崖壁上的尖石割开。
少年检视一遍,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巾替千蔻包扎。“好在没伤到骨头,”他说,“我送你回家。”
千蔻闻言,总算回过神来。她惊恐地瞪起眼珠子,一遍遍摇着头:“不,不,不能送我回家!”
少年奇道:“都受伤了,不回家还想怎样?”
“你不明白,”千蔻四下张望一眼,压低声音说话,“若回去被我娘看到,我就完了。”
“看到什么?”
“你眼瞎吗?我受伤了!这么大的口子!”
“那又如何?”
“我娘对我说过,要留神,不能使自己受伤。倘若受了伤留下疤,那就不好看了,就要把我扔到耗荒山里喂狼!”
他漠然置之:“这种话你也当真。”
“当真!”千蔻连忙解释,“我娘从来说话作数,我哥又不在,这下……这下我去定耗荒山了!”她想象着这可怕的后果,惊恐万状,终于“哇”一声哭出来。
少年略一犹疑,道:“我倒忘了,你娘是万简心。”
千蔻还是头一次听人直呼娘亲的名讳,愣了一下,抹抹泪忙道:“对对对,我娘是谷主,言出必行,从不食言!”她一把捉住少年的双手,紧紧握在手中,“你……你帮我瞒过去罢!”
少年默默地望着这张被泪水浸湿的楚楚可怜的小脸。这些年来,他从来不理会谷中之事,尤其是与万简心有关的事,方能守住那幅秘图安然度日。
直至今日。
他沉思良久,终道:“跟我来罢。”说着徐徐往回走。千蔻忙一瘸一拐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