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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疫病逐渐得到控制,不少人病愈离开时疫馆,长安百姓都知道在时疫馆中能得到更好的治疗,若有谁生病,不用官府抓,自己主动就会去时疫馆中接受隔离,原本在大街上四处抓人的京畿卫也随之消声匿迹。
沈仲景不需要再整日坐镇时疫馆,加上四处搜人的京畿卫也撤离了,猜测沐泽找了两个多月,估计找不到人死了心,便带了邱敏回到沈府。
只是邱敏回到沈府后,发现府中的家丁已经尽数被沈仲景遣散。问他为何,只说看邱敏每日易容辛苦,想让她轻松点。
邱敏俏脸微红,如今天气转热容易流汗,脸上贴的假皮和易容粉末会被汗水冲散,得时时补妆,加上束胸也十分不舒服。如今沈府里除了沈仲景也没别的人,邱敏索性就换回了女装打扮。
春与夏相接的五月底,石榴花红得似火,一丛丛一簇簇地热闹开在枝头,散发出淡雅的清香。
邱敏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指尖却还和枝头有一点距离。
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臂,她昂着脸站在花树下的样子,天真中又带了几分懊恼——
尼玛!穿越成矮子伤不起啊!
还她曾经一米七多御姐身材!
背后蓦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松松折下了那支她努力了半天也高攀不到的石榴花。
沈仲景含笑将手中的石榴递给她。
看着这枝送上门的石榴花,邱敏反而不想接了,刚才她短腿够不到枝头的样子肯定被他看见了。
邱敏觉得丢面子。
沈仲景见她不接,径自摘下一朵石榴花簪在她的头上,邱敏心脏一跳,瞬间因为这个暧昧的动作涨红了脸。
“走吧,我找了给你做衣服的人来。”沈仲景自然而然的牵起邱敏的手。
邱敏怔怔地看着那只被牵住的手,手腕上戴着的那只镶珍珠镯子在日光下亮得刺人眼,她想将手抽回来吧,但又想到自己都已经答应嫁给沈仲景了,抽回来好像又不太好……
她一路纠结着被沈仲景带回屋内,裁缝上前来帮邱敏量尺寸,邱敏看向沈仲景:“好好的为什么又要做衣服?你买给我的衣服够穿了。”
沈仲景道:“是做喜服的。”
什么?邱敏眉头一跳。
等裁缝量完尺寸走了,沈仲景才对邱敏解释:“本来应该先文定,但你我父母都已经不在,所以我想从简,在沈府内置个喜堂成亲,也不宴请宾客,就我们两……你会不会怪我不尊重你?”
邱敏张口结舌:“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但是为什么要这么急?”
沈仲景道:“如今疫病得到控制,再过一段时间关闭的城门就会打开,我已经托人弄了两张商人的路引,到时候我就带你乔装改扮离开长安回我家乡。”
邱敏不解:“那我们不能回到你家乡后再办婚礼吗?”
沈仲景道:“我父曾经说希望在这座宅子中看到我拜堂成婚,所以我想在离开长安前,在他的灵位前把婚礼办了。”
邱敏轻轻咬住下唇,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
沈仲景一叹:“你若是不愿我也不会逼你,我们安定了以后再成亲也行。”
“我不是不愿。”邱敏直视向他的双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何你要急着离开长安?”
沈仲景猝不及防下被邱敏问住,语调不复往日的从容:“我……”
邱敏逼问他:“你既然要跟我做夫妻,总要对我坦诚吧?之前你做了一些假皮想要易容改貌,我就猜想你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所以要乔装逃跑。现在你将府中家丁遣散,自己也急着要离开长安,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仲景见瞒不下去,闭上眼低声说:“我犯了弑君的大罪。”
邱敏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尽失,心被深深的恐惧占据,她抓住沈仲景的衣袖:“你怎么敢?”
“没什么不敢的!”沈仲景沉声说道:“他害死我父亲,为人子者理当为父报仇。我在他的极乐丸里下了毒,至多再一个月他就会完蛋!前几日疫病中死去的患者,我寻了具身形相近的尸体用冰保存起来,等我们成亲完,我就将沈府点燃诈死。你跟我先到城中我事先找好的商队中易容躲一段时日,等城门开了我们就走。”
邱敏一时间心乱如麻,她以为自己惹上一个皇长子已经够麻烦了,没想到沈仲景连皇帝都敢惹。极乐丸是他做的,皇帝吃媚药死,制作药丸的太医肯定要被追究,他这辈子都得隐姓埋名东躲西藏。
沈仲景也知道皇帝一死,大臣们肯定要追究献药太医的责任,到时候皇长子怕他会把自己供出来,必然要杀人灭口,所以他得先逃。
“我孤家寡人一个自是什么都不怕,你现在若是反悔还来得及,不管你嫁不嫁给我,我都会帮你离开长安,至于以后,你我各自珍重。”
邱敏苦笑:“你看我像是那么不仗义的人吗?”
沈仲景闻言放下心来。
以他未来逃犯的身份,本不该再连累旁人,但他怕一个人逃亡的路途会寂寞,所以自私的想再拉上一个人陪他。
“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他低声承诺。
“嗯,我相信你。”邱敏点点头。
她也想通了,不就是捅娄子吗,她捅了一个娄子,沈仲景也捅了一个娄子,捅一个跟捅两个其实差别不大,他们两谁也别嫌弃谁。
她一想通,身心俱畅,抬起头凝视沈仲景笑得灿烂,“以后你就做个卖假药的游方郎中,我做个满口胡言乱语的说书郎,咱们两浪迹天涯游戏江湖。”
量衣服的裁缝才离开沈府没多久,迎面忽然走来两个壮汉将他的去路拦住,那个裁缝莫名其妙正想绕开,哪知那两人一左一右瞬间将他架住,裁缝刚想喊,一块软布塞进他嘴中,紧接着一个黑色头套罩在脑袋上。整个过程不过几息时间,这可怜的裁缝就被人强行塞进了一辆马车中。
也不知道那马车走了多久,被挟持的裁缝感觉到一阵摇晃,接着他又被人强行拉下了车。他双眼看不见,嘴巴也被堵住,只能凭感觉跟着挟持他的人走,一路东拐西绕,最后裁缝被人推入一个偌大的房间中。
头上的黑色布套被取下,那裁缝方才刚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
这是一间十分富丽堂皇的屋子,房间四角立着金丝楠木柱子,地上铺着二尺见方的大方砖,这种砖产自南方,因为制造工艺繁琐,造价高昂,号称一块黄金一块砖,所以也叫“金砖”。他从前曾有幸给宰相府的女眷做过衣裳,所以还有点见识,如今光看这屋内的柱子和金砖,他就知道绑他来的人非富即贵。
这裁缝惶惶不安,实在想不通自己一个小小裁缝,为何会入了贵人的眼。
前方幔帐低垂处,显露出一个男子的模糊身形,那人声音低沉,带着冰寒的威压:“你不用害怕,叫你来,只是有些事想问你。”
裁缝支支吾吾:“大人有事尽、尽管问,小的一定知、知无不言。”
“你今日进沈府,是去做什么?”
“做衣服,是做喜服!”
沐泽怒不可遏地将手中的茶盏砸至地面。
啪嚓一声脆响,吓得裁缝立即跪下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沐泽不耐烦道:“起来。我又没有说要杀你,你怕什么?”
裁缝一听不会杀他,这才放下心来,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站起来。
沐泽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我这里也有一套喜服要你做,你放心,我给你的工钱只会比他给的更高。”
六月初三,宜嫁娶。
邱敏对着铜镜准备化妆,她替别人画过那么多次的新娘妆,这是第一次给自己画。
她看着桌面的上铅粉、胭脂、黛笔、口脂发了半天的呆,最后只简单的描了淡眉,点了些口脂完事。她拿起沈仲景送来的红色嫁衣准备换上,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撞开,邱敏尖叫一声,立刻被冲进来的一个少年制住。
少年道:“姑娘莫怕,在下奉主上之命,要带姑娘去看一场好戏,以免您被人蒙蔽还不自知。”
邱敏听他对自己说话客气,立刻就猜到他是谁派来的:“是殿下叫你来的?”
少年笑道:“姑娘冰雪聪明,不过姑娘可知那位沈太医,他早已经定过亲?”
邱敏:“……”
这是什么狗血的神转折???
沈仲景换好衣服后,准备去接邱敏。
沈府虽然不大,但也分了三进院,拜堂得在前院的堂室举行。
他刚沿着游廊进入后院,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沈太医请留步。”
沈仲景听到这个声音如遭雷击,他转过身,不出所料地看到栾安似笑非笑地站在他身后。
沈仲景僵直在原地,明明已是六月,他却感觉周身的温度在急速下降。从他收留邱敏的第一天起,他就做好了一旦被发现会有什么下场的准备,但到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远没有他事先想的镇定。
栾安看沈仲景瞬间苍白了脸,反而一阵啼笑皆非:“沈太医这是什么表情?放心,殿下宽容,不会处罚你的。殿下说你救了邱敏,他要奖赏你。新娘子已经在前堂等候多时,沈太医跟咱家来吧。”说着又吩咐左右:“带沈太医过去。”
两个高壮的护卫走到沈仲景身边,眼见事情已经无转圜余地,沈仲景避开护卫要抓他的手:“我自己走。”
他随着栾安一路行往前堂,昨日他简单布置的喜堂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布置得灯火通明,摇曳的烛光下,一名女子身披大红嫁衣,本该还年轻的容颜,已经提前有了几分老相。
沈仲景双唇微微颤抖:“月容……”
栾安走到他身边啧啧两声,对沈仲景说:“这位孙月容小姐说起来真是个可怜人,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因为兄长获罪而被投入教坊司,成为最下等的贱籍。好不容易有个人能救她出去,偏偏这个人却是个年近五十的糟老头。糟老头也便罢了,毕竟人家的身份是吏部尚书,跟了他也能锦衣玉食。可偏偏这老头后院里的姨娘极多,当家主母也不是个慈善的,孙小姐性子软弱,进了那地,还不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沈仲景打断喋喋不休的栾安:“我打听过,贾京十分宠爱她,她还生了一个儿子,以后也有了依靠。”
栾安微嘲地弯起嘴角:“沈太医也是常年混迹于贵人圈里的人,但凡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个不是喜新厌旧,隔年就换新人?一开始,贾京确实很宠爱这位孙小姐,孙小姐也确实生下一个儿子。可是她有身孕之时,正赶上卢膳造反,她一个孕妇,从长安逃往成都,路上产子没调养好,身体亏损的厉害,颜色大不如从前鲜艳,加上蜀地美女众多,很快就被贾京忘在脑后。一个失了宠的姨娘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沈太医不会不知道吧?加上她是从教坊司里出来的,身份比贾府里的奴婢还低贱,当家主母三天两天让她到跟前立规矩。有一次因为孙小姐不慎打碎一个茶杯,就在大冷天被罚跪了一个晚上,沈太医知道吗?”
栾安不等沈仲景回答,又继续说道:“本来她生了儿子,就算不受宠,在贾府的后院也能有一席之地,可偏偏那孩子在逃难途中早产出生,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从小汤药不断。从成都返回长安时,那孩子发了一场高烧,孙小姐去求主母给儿子请大夫,主母以野外赶路不方便为由拒绝,等三天后进了城镇再请大夫来,孩子已经没救了。她一个失宠姨娘,唯一能依靠的儿子也没了,贾府中人人都可以对她踩上一脚,若不是殿下仁慈,派人将她从贾府里偷出来,沈太医觉得孙小姐在贾府里还能再活几年?她如今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沈太医真忍心弃她于不顾?”
沈仲景脸色发白,胸口一抽一抽地痛。
栾安笑着对沈仲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沈太医,吉时已到,快拜堂吧。”
邱敏在那少年的带领下躲在暗处观看。
少年对邱敏解释道:“这位孙月容小姐自小和沈仲景定亲,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六年前本就该成婚,奈何命运弄人将他们分开。不过如今破镜重圆也算是可喜可贺。”他看了邱敏一眼,又道:“仔细看,姑娘的身形和那位孙小姐挺接近的呢。”
邱敏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在拜堂成婚的一男一女,想起那日他低垂的脸上带着的温柔:
“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
“嗯,我相信你。”
那时候她把那句承诺当成他给的定心丸吃了,可是她忘了,那家伙最擅长的事就是开假药。
“走吧。”邱敏轻叹,忽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将沈仲景和孙月容送入洞房,栾安吩咐两个护卫在门外守着,务必要他们天亮才能离开房间。
办完事,他回去向沐泽复命。
沐泽问:“邱敏呢?”
栾安道:“小北已经将她带去别院了。”
栾安心想今儿是沈仲景肯娶孙月容,要是沈仲景不肯娶,又该当怎么办?于是问沐泽:“殿下,如果当时沈太医就是不肯娶孙月容该怎么办?”
沐泽冷哼:“那我就告诉邱敏,沈仲景喜新厌旧,连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都能弃之不顾,对她又能有多专情。总之他娶孙月容是负心汉,不娶孙月容他也是负心汉!”敢跟他抢人,就算是白的他也要抹成黑的!
栾安佩服得五体投地:“殿下威武!”
沐泽吩咐栾安:“等他们两洞房完,你就派人把沈府烧了,送他们离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