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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作坊里满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甄三拼了命的干活,仿佛用光了力气,就能把他心头的各种郁闷痛苦磨平了般,直到甄知夏笑盈盈站在他跟前喊他一声爹,他才抬起头来。
甄知夏递了匕首过去,笑的格外甜:“爹,你能不能给我配一把刀片。”
甄三接了刀,翻看一圈闷声道:“行,吃了午饭过来拿吧。”
这么快就能好,甄知夏两眼一亮,应的越发清脆:“好,我们中午吃大骨萝卜汤,爹也来院里喝一碗。”
甄三直直看着她,似乎今天才发觉自己的宝贝女儿,真的像他工友说的那样,特别漂亮乖巧,他说话声音都柔和起来:“我这里午饭管饱,你们娘仨自己吃吧,难得吃好些,就别替我留了,这些年,苦了你们了。”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差点落到甄知夏的头顶上,又见她青色的裹头,猛然想到为了怕被卖掉,八岁大的女儿居然把自己的头发绞了,手微微一抖又收回来:“快回去吧,待会别过来了,这里全是刀子凿子,容易伤到,我替你把刀送过去。”
甄知春见她进门,就嗔怪道:“躲懒,咱们都收拾好屋子了你才晓得回来。”
甄知夏笑嘻嘻道:“吃过饭,爹说要过来。”
李氏脸上淡淡的,应了一声就没说话。
甄知夏和甄知春对视一眼,娘这是,还生爹的气呢。
甄知夏和甄知春拿了石块土疙瘩,像在河边那一次般,在桑梓树下搭了一大一小两个土灶台,李氏手脚凌厉又迅速,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洗了大骨烧汤,白米也放到另一个瓷瓮里闷上了。枯枝烧火烟味重,新买的粗瓷翁已经沾了一层焦灰,还好粗瓷翁本身黑乎乎的,瞧着不太明显。
甄知夏凑在粗瓷翁面前吸鼻子:“娘,我以后要和你学烧菜。”
甄知春笑道:“八岁了还只能在灶间打下手,还想烧菜。”
甄知夏不以为意:“学呗,谁生下来就会,以后呢,娘教姐刺绣,我就学做菜,”
甄知春笑道:“你不跟着学女红,以后嫁人了,难道你相公的衣服绣鞋还让娘替你做?”自己说了两句,脸先红了。
某人皮厚,无所谓道:“反正我也不是学针线的料子。以后咱们赚了钱,姐别急着嫁人,多留几年,嫁出去总不如在家当姑娘的自在。到时候咱们招婿回家,一起伺候爹娘,多快活。”
甄知春说不过她,俏脸涨得通红:“你才急着嫁人呢。”
李氏在一旁听得直笑:“小孩子家家的又瞎说,愿意当上门女婿的,哪里有好男儿。”
甄知夏道:“怎么会没有,我姐漂亮又温柔,就算当上门女婿也有人打破头,譬如张家小子青山……。”
甄知春急的上去扑她:“瞎说什么,你这丫头不学好,镇日欺负我。”
甄知夏笑着躲开,顺手揭了锅盖:“汤熬白了。”
李氏就捞出两根大骨,拿刀背敲开了把骨髓划拉进小碗里,撒一把盐花,又把大骨丢进汤里继续熬: “马上吃饭了,快准备下。”
黑乎乎的大瓷瓮搬上桌,掀开盖子一股肉香,那锅大骨汤熬了足有半个时辰,里面的萝卜都快化了,里头还加了些人参须,汤品白嫩鲜美的不得了。
甄知夏浇了满满一大勺在白米饭上,吃的喷香。
常年油水不足,一点点的鲜香也能让味蕾得到无限满足,甄知夏捞了些碎肉末夹给李氏和甄知春,自己捞出一支大骨啃起来,半晌摸着光溜溜的骨头感叹着:“以后要天天吃白米饭,天天喝汤,才是痛快。”
李氏笑着放下筷子,她把另一只瓷瓮洗干净用灌水煮沸,开始准备配置卤汁。甄知夏连忙放下饭碗跟过去看,李氏一边动手一边轻轻说着卤汁配比。
甄知夏不停眨眼,心里默背,李氏笑道:“不急,我以后和多说几遍,你就记住了。”
人参极能吊鲜,卤汁煮了没多久,就异香扑鼻,把大骨汤也盖过去了。
李氏又就着温热的大骨汤吃了一碗饭,算着时间掀开瓷瓮,看卤汁收得差不多了,就把清理好的鸡子整个放进去熬煮。
“一个半时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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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三拿到匕首,就丢了手头活计,果然赶在午饭前就把刀子配好了,又用心把匕首磨得精光。晌午饭都来不及吃,就迫不及待的把匕首给送了过来。
赵家的后巷很是安静,巷尾的小院里溢满食物的异香,李氏母女依在桑梓树下,笑靥醉人,这人这景美好的让甄三恍惚,方才还有些犹豫的念头,终于彻底坚决了。
见甄知夏蹦蹦跳跳的迎过来,甄三就摊开手,刀片已经装好了,刀鞘擦得曾亮,安安静静躺在甄三的手掌里。
甄知夏笑容凝结,甄三的手上,大大小小,新的旧的刀口密密麻麻,因为常年做工,手指头有一层黑黑的污渍深深嵌在肉里,甚至有三根指头也因为常年劳作,已经变形扭曲。
“谢谢爹。”甄知夏不自然的吸了吸鼻子。
甄三摸了摸她的脑袋,似是松了一口气:“刀子是开过锋的,你别瞎淘气伤了自个儿伤了别人。”
甄知夏连忙点头:“爹放心,我就拿来刻刻木头,你快进来,娘烧的大骨汤,可好喝了。”一面说一面用力将甄三往院儿里拽。
甄三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站在角门口,他才呐呐两声,走了两步又停下,站着看向李氏。
李氏微微叹口气走过来,甄知夏立即识相的躲开,蹲在甄知春旁边,拿了块木头疙瘩试刀。
也不知道甄三和李氏说了什么,李氏脸上最后一丝郁结似是终于散了,还亲自拿碗给甄三盛了一碗汤。
甄知夏摸着刀鞘,想说两句,话一出口却变成的有些不伦不类:“其实咱爹长的挺好的,就是黑了点,不笑起来太严肃,笑起来又太傻,瞧瞧现在,多傻。”
甄知春又气又笑:“你这嘴真是气得死人,连爹都敢编排,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甄知夏嬉笑:“对了,姐,待会儿给我编两根绳子,能多牢固就弄多牢固,我待会儿要系在脖子上。”
甄知春疑惑道:“做什么?”
甄知夏顾左右而言他:“先不告诉你,好好编,反正其中一条是你的。”
整个下午,甄知夏就窝在墙跟捣鼓两块木疙瘩,连甄三什么时候回去的都不知道。
李氏抽空想把两个丫头的身子量了做衣裳,见她用力磨着两块婴儿手掌大小的木牌:“夏丫头干嘛呢?”
甄知夏头都不抬:“做好了就知道。”
直到卤鸡子都卤好了,甄知夏才头晕眼花的站起来,甄知春立马好奇的凑过去,甄知夏递给她一块木牌,一面别别扭扭刻了七八刀,勉强可以看出是朵花,翻过背面,刻着两个字,玉兰。
甄知春很给面子的啧啧两声:“这花刻得真好,这个洞是干啥的?”
甄知夏不答反问:“姐,当票呢?”
接过薄薄的当票卷成卷儿塞进洞里,又点了蜡烛拿蜡油封住洞口,才得意道:“系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又隐蔽又不容易丢,咱们回去也不用怕没地方藏东西了。”
李氏在一旁见了,又惊又喜,笑骂道:“鬼丫头。”
甄知夏自己的木牌,两面刻得鬼画符似得,她将一百一十两的两张银票小心取出来卷好,这块木牌两个洞,正好一张一个,照旧拿蜡油封住。
“娘,这木牌贴身带着,我就能时时刻刻记着,三年内,定要把簪子替你赎回来。“
李氏勾着嘴角,笑道:“信你,饿了吧,娘把大骨汤饭热一下。”大骨汤饭,也就是把中午剩下的饭和汤倒在一起煮沸而已。
“先去酒楼看看吧,咱们卖卤鸡,赶在饭点前更好。”
娘仨锁了门,烧了一铫子温水擦身洗脸,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甄知春散了发重新梳了双丫髻,自己拿了新买的玉兰纱花戴上,李氏看着二人叹口气:“三丫头过来。”
甄知夏由着李氏将她的裹头去了,最长的头发过肩,最短的只有几寸:“看你这淘气的,这头发怕要长半年才能再扎上。”
甄知夏不在意的指了指墨绿的尺头:“这颜色戴着好看,娘给我留一块做裹头。”
李氏没好气的点她一下,转身拿了干净荷叶包卤鸡,又捞了卤汁里的鸡心鸡肝一人一块塞到两个丫头嘴里。
“要是没人买,卤鸡就拿回来自己吃。”
甄知夏吃的满嘴鲜香,这味道莫说是对于食物常年匮乏的古代百姓,便是现代人吃刁了的嘴,也完全说不出不好来:“这么好吃还没人买,那不是没天理了,娘,这卤鸡打算卖多少钱。”
李氏沉吟道:“童子鸡二十七文钱,余下的就是人参太吃本钱,还好这卤汁越煮越香,配上这么一瓮,能煮上七八次。那么一只整鸡如果能卖上六十文就赚回本了。”
甄知夏商量道:“至少定价八十文吧,太少反倒显不出好了。”
金家当铺和金家布庄同处的大街上,正中的就是中山酒楼。中山酒楼门前的大青砖足有一尺见方,自巳时至戌时,八扇门面朝着街道大开,顾客说不上络绎不绝倒也有不少人进进出出。
甄知夏在中山酒楼门口站了一会儿,那些顾客多穿薄绸,至少也是棉衫:“娘,我觉得这里的人应当吃得起八十文一只的鸡。”
甄知春道:“我瞧着也是。”
娘仨紧走两布跨过了五寸高的门槛。
小二笑意迎人,不露声色的将甄知夏三人的衣裳打量了一遍:“三位可是来用饭的?”
甄知春软声道:“你们这里买不买自家做的卤鸡?”
小二一成不变的摆着笑脸,却用力摇了摇头:“咱们这里有专门的大师傅做菜,可不会让外头的东西坏了招牌。”
甄知夏轻轻咳了一声:“娘,我觉得肚子有些饿,咱们先进去吃些东西吧。”
甄知春犹豫了下,这里的菜可不会便宜,李氏却只是笑一下:“也好。”
小二把三人引进大堂,笑眯眯的问道:“请问三位想吃什么?”
甄知夏咧了咧嘴:“中山酒楼必然有卤鸡卖吧?”
“自然有,中山最出名的有中山卤鸡,桂香卤鸡和糟卤鸡。”
甄知夏道:“那就每份来一只。”
小二的笑脸僵了:“每份来一只?”
甄知夏点了点头,肯定道:“对,中山最出名的三样卤鸡每份来一只。”瞄一眼小二的脸色:“是不是要先付钱?”
小二抽了抽嘴角:“不用,客人您稍等。”
甄知春盯着小二的背影,压低声道:“知夏,你打什么算盘呢?”
甄知夏笑道:“咱们难得来一趟,尝尝南风镇最出名的卤菜。”
李氏睨她一眼:“你这丫头胆子真是不小。”
甄知夏道:“娘,不是我胆子大,是我对咱的卤鸡有信心。”
也不知是不是小二特地打过招呼,眼下明明是最酒楼最热闹的时候,三只卤鸡却不过盏茶功夫就送了上来。
甄知夏将每份都尝了一下,就露出一个笑容,甄知春将背篓里的荷叶包打开,放到了三盘卤鸡之间。
秘制的卤方,熬煮浓重的人参味,隔壁的饭桌上开始蠢蠢欲动:“你们这是,中山楼新出的菜品?好香的味道。”
甄知夏三人笑而不答,中山楼的实物价格不菲,愿意花大钱吃饭的就是饕客,很快有人就忍不住了:“你们要是不吃,可否转让给我?”
当第五个人这么问的时候,方才领她们进门的小二带了一个身穿石褐圆领衫的中年人过来:“掌柜的,就是这几位客人方才问,咱们楼里买不买自家做的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