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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你没说过,但是你这里有很多琴、筝,我借一把又怎么样了呢!”顾重阳激将道:“没想到你是这样小气的人,我不过是借而已,又不是不还了。”
那些筝是王家历代家主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收集回来的,每一个都十分珍贵,有些还是孤品,她可真是敢张嘴。
不过既然她向他张嘴了,就说明小丫头没有拿他当外人看,王九郎心里高兴,面上却淡然道:“看中哪个,你拿去就是。”
“谢谢九郎!”顾重阳大喜,抱着琴就跑了。
王九郎微微一笑,正想追上去,突然脸色一变,捂着头倒在地上。
室内昏暗,王九郎面色苍白,唇上都是齿痕,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木然地坐着,眼中都是苍凉,比他目光更凉的,是他的声音:“这一次,我昏迷了多久?两个个时辰?两个半时辰?”
瑞丰见了,心里大痛,不忍道:“是三个时辰。”
九爷爱干净,每次发病之后都会立马要水清洗,然后云淡风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像今天这样丧气绝望还是头一回。
“呵,怪不得天都黑了。”王九郎盘腿坐在床上,陈述事实:“瑞丰大叔,我的病治不好了。让人把凌波桥拆了,告诉她课程结束了不必到我这里来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好似浑然不在意。
可瑞丰却觉得心头钝钝的疼。
他们找了很久,才听说天津有一种草药可以抑制九郎的头疼病,他们去了,找到了药,发现的确很有用。
九爷大喜,整个人都像活过来了一样,特别是在面对顾小姐的时候,再不像从前那样压制自己的情绪,而是慢慢流露出亲近的意思。
可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这药就失去了作用。
九爷好不容易打开的心又要冰封了吗?
那怎么可以!
他见过九爷跟顾小姐在一起时的欢愉,见过九爷轻松的笑,怎么能让他再次陷入孤独?
“九爷……”瑞丰一张嘴,就发现自己声音哽咽了:“要不然再试试吧,说不定还有效呢……”
“让人端水来吧。”王九郎脸色淡然,闭上了眼睛,不再看瑞丰,声音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九爷!”瑞丰上前一步,站在了他的面前:“让顾小姐给你治病吧,她的医术的确很高明……”
王九郎倏然睁开眼睛,脸色铁青,眼神冰冷:“不许告诉她!”
他的头疼病是治不好的,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他不想她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像条狗一样只会蜷缩在墙角……
眼中闪过她娇俏的样子,王九郎心痛不已,运气压住,却感觉到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就从口中吐了出来。
这一切顾重阳都不得而知,她当天下午就去了华尚书家。
她没有进华菱的屋子,而是来到屋后。正对着华菱内室窗户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八角亭。
顾重阳在亭中弹起了七弦琴,就是那首雨的印记。
一开始声音很小,后来曲声渐渐大了起来。
华菱身边的丫鬟就看到自家小姐坐在窗边凝神倾听,十分安静。
“小姐,要用点心吗?”丫鬟端了糕点过去。
华菱看了她一眼,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别吵。”
这短短两个字,让华夫人喜极而泣,为了怕吓到女儿,她生生地捂住了嘴。
两个月了,女儿头一回开口说话。
华荣更是激动,紧紧地攥紧了拳头,望着妹妹仔细倾听的样子,他的眼圈也红了。
曲子结束,顾重阳跟华夫人碰头,一见面华夫人就拉着她的手感激道:“菱姐儿说话了,顾小姐,菱姐儿有了希望了,你救了菱姐儿的命。”
华夫人太激动,顾重阳安慰地对她笑笑,然后转头问华荣:“华公子,你把情况仔细跟我说说。”
华荣点头,一面安抚母亲,一面将华菱的反应细细说了。
顾重阳听得很认真。
华菱不反感,还很喜欢这曲子,她特别高兴。
这首曲子,是她在田庄的时候,师父哼给她听的。师父很喜欢这首曲子,经常哼给她听,她听了几次,就开始尝试谱曲,没想到竟然真的谱了出来。师父又惊又喜,连夸她有天分,又哼了好几首十分好听的曲子,她都一一谱出来了。
这首雨的印记,纯净、清新又不失典雅,就像雨后的屋檐下,滴滴雨水打在人的心头,令人沉浸雨后清新的世界,随着乐曲遐想无限,让人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倾听这雨滴中的倾诉。
既然华菱不害怕风雨的声音,她想应该也不会怕这首乐曲的声音。结果跟她想的一样,这令她很是振奋。
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她相信很快华菱就能敞开心扉接纳她。
华荣急切地问:“顾小姐,菱姐儿这个反应,是不是说明她的病有希望了?”
望着他期待的眼神,顾重阳笑着点了点头:“华公子放心,菱妹妹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有把握。”
华荣十分郑重,走到顾重阳面前弯下腰深深一揖:“顾小姐的大恩大德,华荣永世不忘。”
菱姐儿是全家人的掌中宝,他害得妹妹病的如此,一颗心早被愧疚折磨得不成样子,菱姐儿的病一日不好,他就一日不能原谅自己。如今菱姐儿有了康复的希望,顾小姐不仅救了菱姐儿,也救了他。
第二天,顾重阳去王家上课,瑞丰告诉她,王九郎最近很忙,以后课程结束让她直接回去就行了,不用去找王九郎汇报情况。
顾重阳就问他:“九郎在忙什么呢?”
看着她明艳的脸庞,清澈的大眼睛,瑞丰心中发酸,低声道:“这个月九郎进宫好几次了,皇上有立太子的意思。”
竟然是这样的大事。
事关国家社稷,顾重阳也不再多问了。正好这几天她要给华菱治病,每天时间都十分紧张,等她忙完这段时间,再去找王九郎好了。
顾重阳用艾灸之术治好了蕊珠书院吕夫人的面痹症,后来又接连治好了吕大人跟顾葳蕤的病,在亲戚中渐渐有了小神医的名号。等她治好徐怀宥的病,得到皇后娘娘的嘉奖之后,整个京城的权贵都知道庆阳侯府有一位医术高超的小姐,专门治疗别人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每次出手都没有失败过。
华菱是工部尚书的女儿,得了怪病不能见人一事很多人都有耳闻,当然也知道太医们束手无策,治了大半年都没有将她治好。
李传基是太医院院判,经常出入高门贵府,听到别人对顾重阳称赞有加,心里不舒服。之前他给人治病的那几次,治好了,那是他的本事,治不好,那是因为病情太严重,谁也不会怪他。
可自打顾重阳出现,治的还是他没治好的病,别人就会说他医术不精,没有本事。他是院判,一心想更进一步做太医院的院使,名声上不能有半点瑕疵的。可顾重阳屡屡坏他的好事,他如何能不生气?
这一次也是一样,华家大小姐也是他之前去治过的,可华小姐脾气很坏,根本不让他靠近,他强制去给她号脉,反被她抓破了脸。不能号脉,他就根据情况开了方子,服下去没有多大的效果。
如今顾重阳又去了,万一她治好了华家大小姐,以后他的脸面朝哪里搁?
他让人盯着华府,见华家的人送顾重阳出来的时候非常的客气。第二天,顾重阳又去了,出来的时候神色也颇为轻松。
他心头不由就是一个咯噔,该不会顾重阳真的有这么大的能耐给华小姐治好了吧?
顾重阳是用什么法子治的呢?
李传基抓心挠肺十分焦急,最终带了一瓶药丸,挑了顾重阳进华府不久之后,也装模作样地去了华府。
李传基自然不会说自己是来窥视顾重阳的,他道:“太医院研制了新的药物,专门治疗人受到惊吓给人收惊安魂的,我想着华小姐的病还没好,这药或许有用,就特意过来看看。”
华荣心生感激:“多谢李院判惦记着,舍妹的情况较之前好了很多。”
李传基心里郁闷,脸上却做出吃惊的样子:“是哪位大夫治好的?”
“是顾家四小姐,虽然不曾痊愈,却已经有康复的迹象了。”华荣道:“如今顾小姐就在家里,正在给舍妹治疗呢。”
李传基做出求知若渴的样子道:“顾小姐医术高超,令人钦佩,我想当面问顾小姐是用什么什么方法,不知公子能否带我去见顾小姐?”
“自然是可以的。”
华荣带了李传基,绕过华菱的院子,朝后面走去,有悦耳动听的曲子随着清风飘散开来。李传基不由暗暗赞叹,尚书家果然不一样,就连曲子都比别处新鲜好听。
转过墙角,李传基就看到园中八角亭内有一个身穿鹅黄色裙裾的小姑娘在弹筝,她十分的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
李传基不由呆住,这不是顾重阳吗?她怎么在弹曲?
华荣压低声音道:“李院判,顾小姐匠心独运,想出了音乐疗法给来舍妹治病,自打听了她的琴曲之后,舍妹整个人都平静了很多。”
李传基大惊:“那华小姐现在不怕见人,不怕出屋子了?”
“暂时还没有痊愈,依然怕人。”华荣目光灼灼地望着顾重阳,泄露了几分真心:“可是我相信顾小姐,一定可以治好我妹妹的病。”
李传基看了看那扇露了缝隙的窗户,不由就想放声大笑。音乐疗法,这可真是天下奇闻!这个顾重阳,竟然不开方子不抓药,光靠弹琴就想治好华小姐这么严重的病,简直是疯了!
堂堂侯府千金,无才无德名声不显,为了为了邀名,连琴工曲娘这样的事情都做了,真是丢人。
最令人不齿的是,她居然打着大夫的名头,这不是给大夫抹黑吗?
顾重阳没有真本事,李传基松了一口气。心里又涌出一股子气愤,这样的人竟然也配称为大夫,华家还将其奉为上宾,简直可笑至极。
顾重阳那娇娇俏俏弹琴奏曲是给人治病吗?分明是想要勾引华家大公子吧。她一个退过亲的人,名声已经坏了,家世门第好的人家还能看得上她吗?更何况她上头还有一个在蕊珠书院的大小姐压着她,听说那位大小姐是顶尖的才女,还拜在抱真夫人名下了。
顾重阳分明是知道自己没有好婚事,打着给华小姐治病的名头接近华公子,简直太无耻了。
丧妇长女无人教养,果然品行堪忧。
他身为太医院院判岂能由着她踩着太医院的名头上位?
李传基想起之前去过庆阳侯府几次,次房新的四夫人乃南宁伯葛家嫡出的女儿,性格温柔贤淑,接人待物十分和顺,刚好自己最近在给她调理身子,或许可以让她出面管教顾重阳。
拿定了主意,李传基就去了顾家。
葛碧莲眉头皱成了一团,脸色也不好看,葛嬷嬷在一旁轻声劝:“夫人,喝了药养好了身子,才能顺顺利利怀上小公子。”
“顾占茗那个废物,什么本事都没有,我凭什么要给他生儿子!”葛碧莲气得红了眼圈:“他怪我不能生,想纳妾,那就让他纳吧,我与他从此恩断义绝,谁都不管谁。”
“我的好夫人,四老爷说的不过是气话。只要你怀上了小公子,一切的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四老爷如今丢了官,还不是四小姐捣的鬼,等过几年,如今的吏部侍郎挪了位置,四老爷花点钱打点一二,再请长房帮帮忙,自然能谋得实缺。你好好吃药,生下小公子,好好教养,十几年后又是个翰林老爷,您就等着做老封君吧。”
葛嬷嬷好劝歹劝,葛碧莲终于愿意服药了。
苦涩的药入肚,葛碧莲怄的慌,既恨四老爷没本事,又恨顾重阳害四老爷丢了官。
下人突然来报李院判来了,葛碧莲捏了一个蜜饯放入口中,起身去了外间。
李传基开门见山将顾重阳所作所为告诉了葛碧莲,最后道:“……府上簪缨望族,家风清白,万不能因为一个四小姐丢了颜面。我这个旁观者都看不下去了,四夫人身为母亲,也该好好管教一番。”
葛碧莲恨顾重阳,一听到顾重阳的名字就难受,本来心里正气呢,听到后来,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李院判,我们家四小姐是不懂事,我说了她几回,却没有用,毕竟后娘难当。”葛碧莲拉长了声音叹了一口气:“先前她跟临江侯世孙眉来眼去,我就知道她不妥当,没想到她如今又攀上了尚书公子,也是她运气好,每次都打着给人治病的名义出去,长房老夫人被她蒙蔽,一无所知。我一直想将她所作所为揭发出来,奈何一直没有机会,真是……”
李传基听这话音有些意思,就道:“她越是如此,四夫人更应该揭露她的行为的,免得有朝一日顾家的家风都被她带坏了。”
“李院判提醒的是。”葛碧莲貌似为难道:“是该想办法让大家看清楚她丑陋的嘴脸,但那顾重阳会医术,想要制服她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身边也没有得力的人……”
“四夫人需要的话,尽管吩咐一声。”李传基为了拉顾重阳下马,连脸面都不顾了。
“既然如此,那就全赖李院判了。”
葛碧莲与李传基对视,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时间不紧不慢,又是三天过去。这三天来,每天下午顾重阳都到华菱窗户对面的小亭子弹琴。
到了第三天,顾重阳弹奏的时候眼梢看见对面的窗户缝隙变大了,华菱将脸掩在窗户后面,偷偷地打量她。
顾重阳就当作不知道,只心无旁骛地弹筝,弹完之后,收起琴就走了。
如此这般又过了两天。
好像双方有了约定一样,到了时间顾重阳就会来弹琴,而华菱就躲在窗户后面听。
到第六天的时候,顾重阳人还没来,华菱就已经搬了凳子在窗户边等着了。
这一天,顾重阳来晚了,华菱显得有些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片刻都坐不下来。等窗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华菱呼啦一下推开了窗户。见果然是顾重阳来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华菱这个动作,让顾重阳大喜,她知道自己这几天的努力没有白费,事情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华菱乖乖坐在窗前,认真听顾重阳弹奏,安静又乖巧。
顾重阳依然装做不知道,也不去看她,只认真拨弄琴弦。
一曲终了,顾重阳没像原来那样离开,而是抬起头对着华菱微微一笑,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华菱没有想到顾重阳会看自己,吓了一跳,忙躲到了一边。
她靠着墙,屏气凝神站了好久,没有听到动静,就悄悄伸出头,朝窗户外面看。外面已经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顾重阳的身影?
华菱定定地看了一会,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些失落。
她越来越喜欢这扇窗户了。
到了第七天,顾重阳弹完琴之后,再去对华菱笑,她不仅没有躲起来,反而也对着顾重阳笑了笑。
她这一笑,让顾重阳一颗心都轻盈了起来。原本只有四五分的把握可以治好华菱的病,现在她有十分。
屋子里服侍华菱的人都十分高兴,所有人都看到华菱康复的希望。华夫人喜极而泣,华荣激动地攥紧了拳头,望向顾重阳的眼神就多了几分热切。
除了妹妹,他甚少接触外姓姑娘,前年在船上,他就暗暗动了心。这段时间每天都见面,更令他倾慕之情更浓。
他知道,她是被退过亲的,可是他不在乎。只要她愿意跟他在一起,天天对着他笑,他做什么都愿意。
再等等,等妹妹好了,他就向她剖明心迹。
华荣压制内心的悸动,低下了头。
经过前面几次的试探,华菱的情绪有了突破性的进展,第二天弹奏结束,顾重阳突然对着华菱道:“菱妹妹,今天是我第八次给你弹琴了。这八天来,我每天都给你弹奏,其实很希望你能走出来陪我,毕竟我一个人很孤单。就算你不愿意出来,哪怕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可是我很失望,你不愿意理我,看来,你是不喜欢我的,对吧?”
华菱咬了咬唇,没有说话,脸上有纠结有紧张。
“既然如此,我就不来讨你的嫌了。”顾重阳叹了口气,十分失落:“我答应华夫人,来陪你十天,还有明天、后天两天。两天后,我就再也不来打扰菱妹妹了。”
顾重阳走了,华菱站在窗前,盯着亭子看了半天。丫鬟唤她,她也不应,她变得有些焦躁,饭也吃的很少,不是盯着凉亭发呆,就是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像病又犯了一样,再不像前几天那么安静。
这个变化让华夫人与华荣的心又提了起来,好不容易看到的希望好像又破灭了。
次日顾重阳来到华府,华荣在门口等她,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问:“顾小姐,今明两天结束,你真的不会再来我们家了吗?”
“当然不是,我是故意说给菱妹妹听的,就是为了试探她的反应。”顾重阳见他十分焦急,就道:“你别担心,菱妹妹表现的很好,会康复的。”
华荣松了一口,尴尬道:“是我太冒失了。”
“华公子也是关心则乱。”
见到华夫人,顾重阳向她询问昨天自己走后华菱的反应,了解情况之后,顾重阳道:“夫人,据我观察,菱妹妹对琴十分感兴趣。我今天走的时候,把琴留在这里,你们以琴做诱饵,尽量劝她走出屋子。”
“这……”华夫人忧心道:“顾小姐,不是我们不配合,只是菱姐儿原本好转的情况昨天又坏了,从前为了让她出屋子,我们什么法子都用尽,最后都没有成功。若要菱姐儿出屋子,便只能用强,可那样一来,菱姐儿受到刺激,只会病情加重。”
她疼爱女儿,不舍得勉强,固然是爱华菱,却不知华菱病情越来越严重,也有她放纵的原因。
顾重阳是大夫,她会心软却不会退缩,她直言道:“菱妹妹这是心病,必须要走出去的。我理解夫人慈母爱女之心,只不过菱妹妹这种情况,若是由着她,她的病永远也治不好,让她走出去,像正常的女孩子那样才是真的对她好。”
华夫人听了攥紧了帕子,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