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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顾重阳就来到了临江侯府。
赵梦兰就住在临江侯府隔壁的巷子里,那里也是临江侯府的宅邸,住的大多是侯府幕僚的家眷。
顾重阳去的时候,赵梦兰也收拾好了,二人正准备出门。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一大一小两个和尚。
赵梦兰微微有些吃惊:“厚普师傅,您怎么来了?”
那年长的和尚就道:“前日赵施主去鄙寺上香,是否遗留了东西?”
原来是广济寺的和尚,竟然会亲自登门给赵姑娘送东西。怎么这么短的时间,赵梦兰就跟广济寺的和尚这么熟了吗?顾重阳错愕地朝赵梦兰望去。
赵梦兰大喜:“是,我的确是有东西掉了,我回来之后就发现不见了,到处找了一遍,没想到哪里都找不到,竟然是落在贵寺了吗?”
那名叫厚普的和尚就微微一笑,像个白面馒头一样白白胖胖的脸上,眼睛眯成了小小的一条缝:“赵施主可否告知贫僧您遗失的是什么东西呢?”
赵梦兰道:“是簪子,半旧不新的桃木的簪子,上面的花样是贵妃赏花,贵妃是刻在簪子上的,牡丹花是雕出来的。”
厚普和尚就道:“看来的确是赵施主遗失的了。”
厚普和尚就从身后的小和尚手中接过一个小匣子,交给赵梦兰,然后就提出告辞。
赵梦兰忙将荷包中的银两交给厚普:“多谢师傅跑一趟,这点银子请师父喝茶。”
竟然是一个大元宝。
厚普今天出来就是化缘来的,笑眯眯地接了银子就走了。
赵梦兰赶紧将匣子打开,见里面果然是她的簪子,脸上就露出高兴的笑容,先把簪子握在手心里摩挲,像是摩挲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摩挲了好一阵子,才一抬手,将簪子插入发髻之中。
那簪子半旧不新,一定是她天天簪发的缘故。
这个簪子,顾重阳认得。
她跟郝邵阳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泊头镇一家卖梳篦的店里,这簪子分明是就郝邵阳从她手中买走的那一套。一套梳篦宫有四把,最小的那一把可以做簪插在发髻上。
没想到时隔几年,竟然会再次见到这簪子。
上了马车,顾重阳就问:“赵姑娘,你刚才给那厚普和尚一锭大元宝,会不会太多了,这个簪子不过是普通的桃木,虽然之前流行过,可现在看来也甚是普通,有这一锭元宝,可以买几十个这样的簪子了,何必给他这么多钱?”
簪子失而复得,赵梦兰心情很好,她嘴角挂着笑道:“这簪子虽然普通,但对我来说却十分的珍贵,别说是一锭银子,就是用我全部的财物去换,我也愿意。”
话说的时候,她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头上的簪子。那雕的牡丹花边缘线条流利光滑,一看就知道是她经常摩挲的缘故。
她笑得心满意足,顾重阳心里也咯噔一下,觉得自己好像窥到了一个隐秘,而且是自己不应该知道的隐秘。
话说到这个份上,应该戛然而止的,可顾重阳却像被施了咒一样想继续问。
“赵姑娘这么珍爱这个簪子,这簪子定然有特殊的来历了?”顾重阳微笑道:“不知道赵姑娘能否跟我说说这簪子的来历呢?”
赵梦兰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也闪过一丝慌乱,她的手下意识地去摸簪子,却又收回来,对着顾重阳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也不是十分珍贵,就是一个故人送的,所以十分爱惜。”
她说了是故人,没有题名道姓,分明是不想说了。
可顾重阳却像没有发现她的意愿一样,刨根究底道:“是哪个故人?”
赵梦兰对顾重阳对视一眼,然后把脸转开,不去看她,若无其事道:“是我先母。”
顾重阳心头微微一顿,然后道:“原来是令慈之物,怪不得赵姑娘如此珍爱。我母亲去世前留下一双没有绣完的鞋,我十分珍爱,放在匣子里,从不轻易示人。”
赵梦兰却突然撩了车窗的帘子,装作去看外面的景色。
气氛有些尴尬。
顾重阳就道:“刚才厚普和尚来的时候,我看他跟你很熟,赵姑娘是京城去广济寺吗?”
“是的。”见她不再绕着簪子打转,赵梦兰明显松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也软了很多:“我在京城待着没事,就喜欢在寺庙里转转,跟着厚普和尚也算熟悉了。”
气氛比刚才轻松,顾重阳就笑:“你怎么不叫上我?”
“我怕你没时间。”赵梦兰微微一笑:“你是大家闺秀,岂能跟我一样到处乱跑。”
“你说得也是。早知道你之前已经去过很多次了,我今天就自己来了,免得让你又跑一趟。”
赵梦兰却正色道:“那怎么能一样?求神拜佛不嫌多,拜得越多越显得心诚,菩萨见我们心诚,一定会保佑少阳师弟跟我爹爹在边疆平安的。就算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广济寺的。除了广济寺,还有潭拓寺、大钟寺、红螺寺、甘露寺,听说这几个寺庙也十分的灵验,我准备过几天每个寺庙都走一趟,佛祖一定能听到我的祈祷,帮我保佑少阳师弟与爹爹的。”
她这样诚心,顾重阳听在耳中,只觉得五味杂陈,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可她不是那种狭隘的人,她觉得赵梦兰与郝邵阳从小就认识,会喜欢郝邵阳也很正常,自己并没有干涉的权利。
她提醒道:“这几个寺庙的确香火鼎盛,别说在京城,就是在整个北直隶都是赫赫有名的,所以前来供奉的香客很多。你去的时候最好带几个下人,免得被人冲撞了,或者像这一次丢了东西就不好了。”
赵梦兰却哈哈一笑,豪爽中带着几分对高门千金不屑一顾的轻视:“顾小姐你多虑了,你们养在深闺娇弱不堪,自然要多带一些人。我有功夫在身,寻常五六个男子也没有办法近我的身,我不冲撞别人就好了,岂能有人冲撞得了我?你实在是担心太过了。”
丹心听了,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她觉得赵姑娘不识好人心,自家小姐好心提醒她,她不接受就算了,反唇相讥是个什么意思,真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顾重阳却不以为杵,只觉得她性格就是如此,她微微一笑道:“赵姑娘武艺高强,的确是我关心则乱了。”
她笑的时候如明月初升,荷叶滚露,让人移不开眼睛。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赵梦兰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稀薄。
顾重阳只当没有看见。
到了广济寺,赵梦兰遇佛就拜,不仅将自己抄写的《金刚经》供奉到佛祖面前,还给郝邵阳与赵好义各点了一盏长明灯,捐起香火钱来也是毫不手软,十分大方。
顾重阳越看越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赵梦兰对郝邵阳的感情,绝对不一般。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九月,等到顾重阳跟着长房崔老夫人、英大夫人一起去潭拓寺登高的时候,边疆也传来了大捷的消息。
顾重阳与赵梦兰都十分的高兴。
大军班师回朝,顾重阳却没有等到郝邵阳。
她立马派人去找赵梦兰,赵梦兰却不见了。服侍赵梦兰的下人说,郝邵阳跟着赵梦兰一起去了沧州。
丹心话说得很含蓄,顾重阳听了,半晌都没有说话。
“小姐。”丹心道:“许是郝公子有急事,您再等几天,他一定很快就会从沧州回来的。”
顾重阳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
谁知道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月。
十月中的一个傍晚,没有任何征兆的,郝邵阳回来了。朝中打了胜仗,有功的将领单上他榜上有名。
可他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精神委顿,完全没有打胜仗的意气风发,也没有上战场的那种英气勃勃。
“重阳,我师父他去世了。”
顾重阳大吃一惊,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无事。”郝邵阳摇了摇头,他双目通红,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若不是为了替我挡箭,师父他也不会死,我没想到那箭上有毒。重阳……都是我一意孤行,不听师父的劝阻,否则师父也不会死,都是我的错……”
他搂着顾重阳,声音哽咽,十分自责。
顾重阳与赵好义见过几面,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也不是滋味。赵好义是郝邵阳的师父,郝邵阳视他为家人,郝邵阳的伤心难过一定不会比当初自己失去母亲时候的少。
她反手搂着郝邵阳,想给他安慰。
“那现在怎么样了?赵大叔已经入土为安了吗?”
“嗯。”郝邵阳点了点头:“我去了沧州,帮师父料理身后事,师父停灵三七二十一天,已经安葬了。”
怪不得他去了沧州,原来是给赵好义料理后事去了。
“逝者已逝,赵大叔一定不愿意见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振作起来,赵大叔虽然不在了,但是赵姑娘还在,她需要你的照顾。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我是快马加鞭回来的,师姐还在路上,估计明天上午能到。”
“别说师父是为了救我而死,就算不是,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师姐是我的姐姐,也是我的妹妹。师父不在了,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师姐。”
郝邵阳的情绪比刚才平静了不少,他擦干眼泪道:“祖母她老人家已经同意让师姐在侯府长住了。重阳,师姐在京城没有熟悉的人,除了我,只认识你一个,你会帮我照顾师姐的,对吗?”
郝邵阳是个性格直爽说一不二的性格,他对赵好义有愧疚,赵梦兰如今父母双亡,比自己还要可怜。自己再不济,还有伯祖母照顾,她今后却要寄人篱下。
顾重阳点头:“你放心好了,赵大叔是为救你而死,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赵姑娘是他唯一的女儿,我一定尽我所能的照顾赵姑娘。”
郝邵阳动容地握了握她的手:“我就知道你跟我的心是一样的。”
第二天,二人在临江侯府门口接赵梦兰。
短短一个月未见,赵梦兰瘦了很多,原本小麦色健康的肌肤也变得苍白,她穿着孝衣,神色哀戚,平添了几分柔弱的娇媚。可就算是如此,她眉宇间的骄傲与刚毅还是一望就能看见。
在见到顾重阳的那一瞬间,她愣了一下,好似没想到顾重阳会来。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她的神色又恢复如常。
安置了赵梦兰之后,三人对坐说话。
赵梦兰精神还好,就是消沉了很多,不怎么说话。
郝邵阳就给顾重阳使了一个眼色。
顾重阳会意,劝解道:“赵姑娘,死者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活着,这样才能安慰赵大叔在天之灵。”
赵梦兰抬头看了顾重阳一眼,见她与郝邵阳坐在一起,俊男美女说不出来的般配,就扯出一个笑容:“多谢顾小姐劝慰,你说的我都懂,只是事情临到自己身上,一时难以释怀。我长这么大,一直都是我爹爹照顾我,如今他去了,我只是不习惯而已。”
笑容有些勉强,神色有些冷峻,也有几分骄傲。
就算是被人看出来她很伤心难过脆弱,她也依然不愿意承认。这大抵就是习武女子跟一般女孩子最大的不同。
“师姐!”郝邵阳站起来,面容肃穆道:“师父已经去了,以后由我来照顾你。临江侯府就是你的家,现在先委屈你在这里住着,等三个月热孝过了,你就搬到侯府里面去,只管安安心心的住下。只要我在一日,绝不会让你受委屈,就像你小时候照顾我一样。”
赵梦兰也了站起来,她眉宇间那淡淡的忧伤散去了大半,望着郝邵阳的神色也十分的动容:“少阳师弟,多谢你,没有了爹爹,还有你,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郝邵阳就点了点头道:“万事有我,你别担心。”
顾重阳坐在凳子上,看着两人对视,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可心头依然生出一股异样。
她有些怕。
怕郝邵阳会跟贺润年一样喜欢上别人。
说她小气也好,心思阴暗也好,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婿对别的女子嘘寒问暖,她怎么能视若无睹?
郝邵阳说过,他当赵梦兰是姐姐、是妹妹,是亲人。可赵梦兰呢,她当郝邵阳是什么呢?
耳边传来郝邵阳的声音:“师姐快坐下,这一路颠簸,你该累了吧,快别站着了。”
听着郝邵阳的关怀,赵梦兰的脸色比刚才又好了几分,甚至带了几分笑意。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紧。那温柔的笑容与情意绵绵的眼神,分明是看情郎的眼神。
这可是当着自己的面呢!
再去看郝邵阳,眼神清明,一派风光霁月,并没有什么。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就端了茶盏给赵梦兰:“赵姑娘不必担心以后无所依靠,你只管在这里住着,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就是。少阳不止一次跟我说过,当你是姐姐,又是妹妹,他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功夫这么好,长得又这么漂亮,我跟少阳一定会帮你找个如意郎君,以慰赵大叔在天之灵。”
赵梦兰去接茶盏的手一下子就顿在了半空,她愣了愣方去接,脸色有些发紧。一股冷气凝上了她的眉头,她的脸上有几分凛冽。
她没有说话,只转头去看郝邵阳。
郝邵阳却是没有想到顾重阳会这么说,他先是一愣,接着就反应了过来:“是啊,我之前还担心会照顾不周,听了重阳的话,我就茅塞顿开了。师姐要为师父守孝三年,三年之后除服,我一定会为师姐找一个大好儿郎。师姐,你放心,这次战役中我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勋,姨母说会安排我做御林军右统领,我有了官身,一定努力给你攒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人,一定不会辜负师父临终前的托付。”
赵梦兰的脸色一下子落了下来,刚才是发紧,现在则是发青了。她握着茶盏的手指节也隐隐发白。
她低了头,一言不发,脊背却挺得直直的,哀戚中带着几分倔强。
顾重阳注视着她,道:“少阳,赵姑娘旅途劳累,让她歇息一会吧。”
郝少阳也注意到赵梦兰脸色不如刚才好,就依言起身离开。
出了赵梦兰的院子,顾重阳不由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赵梦兰刚刚失去父亲,此刻正是伤心的时候,自己却在她的伤口上撒盐,让她断了对郝邵阳的念想,她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可她也不能坐视不理。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她相信赵梦兰是聪明人,一定听懂了自己的暗示。以赵梦兰的骄傲,断不会做出夺人夫婿之事。
郝邵阳送顾重阳会庆阳侯府,二人同车,郝邵阳就道:“下个月我就要去御林军当职,在此之前我要先在宫中熟悉御林军日常作息。明天起我就进宫,要十天才能出来。”
他看着顾重阳,神色有几分愧疚:“让你等了我这么久,我终于回来了,却依然不能陪你。重阳,你再等我十天,等十天之后,一切都步入正轨,我就天天陪着你。”
他的眼中,由着不容错识的深情。
郝邵阳对自己,从来都是极好的。
顾重阳心头温暖,因为赵梦兰带来的不适也丢到一边,她主动握了郝邵阳的手道:“你别担心我,我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做,并不寂寞。男儿志在四方,从前你身上没有军功,皇后娘娘自然不好给你安排,如今你名正言顺进了御林军,就要大展拳脚,好好作为才是。不必担心我。”
握着他的手,顾重阳能感觉他手心里的茧子,粗糙的皮肤,骨节分明的手指。
经过一场血的洗礼,郝邵阳瘦了很多,肌肤黑了很多,气质也跟原来大有不同。
原来他是成长在阳光下的树苗,茁壮又朝气蓬勃。现在他像一块经过血雨腥风的石头,整个人都沉淀了下来。
他再不似从前那样欢脱,而顾重阳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对他颐指气使,跟他玩笑无度。
昔日那个胡搅蛮缠的少年长大了,顾重阳心里不由觉得可惜。
她说话的时候,言语温柔,双眸剪水,郝邵阳看着不由就心头一动。
半年未见,重阳表妹长得更漂亮了,比他梦里见到的还要漂亮。
双手稍稍用力,他就把顾重阳拉到他的怀里:“重阳表妹,你真好!”
怀里是软软的重阳表妹,她身上好闻的气息令他蠢蠢欲动。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她发丝乌溜溜的,勾着他的魂魄,他很想亲吻她。
郝邵阳舔了舔嘴唇,看着她光洁的头,秀丽的鼻子,嫣红的嘴。
他心跳得厉害,脸也有些发红。
他放在一边的手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肩膀上,抚摸着她的秀发,并一路滑下去,落在了她的腰际。
他没有继续动,只亲了亲她的额头,就突然让车夫停下,然后逃也似的下了车子。
十月的风已经有了几分凛冽,寒风吹在身上,他心里的躁动渐渐平息。
对于重阳表妹,他珍而重之,所以更不敢随意亵渎。
车厢内,顾重阳脸上也在发烧,心也“咚咚咚”跳个不停。
外面突然传来郝邵阳低沉的声音:“重阳表妹,你等着我,十天之后我一出宫就立马去看你。除了我,还有会宁伯夫人,她这个做大媒的,也该去跟崔老夫人说说我们的婚期了。”
“可是,我上面还有两位姐姐未嫁,而我也没有及笄……”
郝邵阳就笑:“你要相信我,事在人为,我既然敢登门,就有十足的把握会让崔老夫人同意的。你等着我,十天之后,我们的婚期一定可以定下来。”
转眼就是十天之后,天气越来越冷,乌云压境,一整天都阴沉沉的
屋里地龙已经烧起来了,顾重阳哪也没有去,只抱着手炉等郝邵阳来。
从早上到下午,都没有等到郝邵阳的身影。顾重阳觉得心头惴惴的,郝邵阳从来都不是食言之人,他说十天之后会来,就一定会来。
除非发生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事情。比如,之前从边疆回来,他没有立即来看自己,就因为赵好义亡故了。
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她有些闷,就让丹心铺了纸开始练字。
等到了傍晚的时候,突然飘起了雪花,寒风也呼呼地吹着。
看这样子,郝邵阳今年是不会来了,顾重阳收拾了东西,正准备去给崔老夫人请安,没想到赵梦兰来了。
顾重阳以为自己听错了,赵梦兰如今尚在热孝中,根本不能出门做客,否则会冲撞别人。
她怎么会突然登门,难道是郝邵阳出事了?
顾重阳心头一跳,来不及想其他,立马道:“快请赵姑娘进来。”
赵梦兰是只身一人来的,她身上还沾着雪花,脸色十分难看。
她这个样子,让顾重阳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赵姑娘,是不是郝邵阳出了什么事情了?”
赵梦兰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没有回答,而是低声道:“顾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她的嗓子沙哑,双目有些红肿,精神也不大好,吓了顾重阳一大跳。
可顾重阳由此也放下心来,郝邵阳此刻定然没有性命之忧,因为赵梦兰神色复杂,却独独没有焦急之色。
顾重阳让丹心带了下人下去,请赵梦兰坐下,又亲自给赵梦兰沏了一杯热茶。
顾重阳坐回到椅子上,不动神色地打量她:“赵姑娘,现在已经没人了,有什么话你请直说吧。”
赵梦兰没有说话,她不敢抬头看顾重阳,只死死地捏着茶盏,好像要将茶盏捏碎一般。
她在做思想斗争。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会让她如此纠结,毕竟赵梦兰是个爽利之人。
顾重阳也不催促,只小口地抿着茶,打发时间。
一室静谧,竟无人开口。
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赵梦兰才将茶盏放到手边的小几子上,抬起头来看着顾重阳。
顾重阳知道,她这是做好准备,决定要开口了。她不由注视着赵梦兰。
二人视线相接的一瞬间,赵梦兰却眼神闪躲,不敢与顾重阳对视。
顾重阳纳罕!越发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小姐。”赵梦兰声音沙哑,语气更像是结了冰的河水,凝涩得不成样子:“昨天晚上,我跟少阳师弟睡的。”
赵梦兰跟郝邵阳一起睡……
顾重阳像被人照头打了一棍子,头脑中有片刻的空白,过了好久她才问道:“赵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梦兰低头,声若蚊呐:“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这不可能!”顾重阳大惊失色,霍然起身,手中的茶盏也掉在了地上。
不、不、不,明明十天前郝邵阳亲口对她说会来定婚期的,他也答应过自己绝对不会再有别人,他看自己时满满的情意也绝对不是假的。这一定是赵梦兰在胡说八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赌上自己的清白,是为了挑拨自己与郝邵阳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顾重阳的眼神就如刀子一样毫不留情地瞪着赵梦兰:“赵姑娘,你虽不是大家闺秀,却也是江湖儿女,岂能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我知道你喜欢郝邵阳,可我更知道,你是个聪明、骄傲、自尊自爱的姑娘,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太令我失望了!”
听了顾重阳的话,赵梦兰霍然抬头,像受了极大的震动。她不敢相信地望着顾重阳,嘴唇慢慢变得发抖,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
顾重阳傲然与她对视,就看到她眼中的震惊,后悔,失落……种种复杂的情绪,还有她松散的鬓角与扩开的眉心。
她的心不由一个咯噔!
眉心扩开,分明已经不是处子!
难道赵梦兰刚才说的是真的?
难道她跟郝邵阳真的有了事实?昨天晚上,他们……
一想到这个可能,顾重阳只觉得一股凉意像小蛇似地爬上了她的脊背。
在她不敢置信地眼光中,赵梦兰缓缓地跪在了她的面前,她语气苦涩,脸色苍白:“顾小姐,你说的对,的确是我不自尊,不自爱,做出了这种没廉耻的事情……”
她说着眼泪就唰唰直流,为了不哭出声,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她这个样子,更加证实了顾重阳的猜测,赵梦兰多骄傲的一个人,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撒谎?怪不得郝邵阳今天一天不见踪影,原来竟然是发生了这种事情。
她心里凉飕飕的,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耳边是赵梦兰哽咽的声音:“顾小姐,我做下如此没廉耻的事情,自知酿成大错,特来负荆请罪。”
说着,她身子伏下去,竟然是给顾重阳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年轻的女孩子,矫健的身姿有几分瘦弱几分狼狈,顾重阳看着只觉得有些刺眼。
“你走吧!”顾重阳坐正了身子,脸色端凝:“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
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除非郝邵阳亲口告诉她。在见到郝邵阳之前,她不会做任何表态。
“不、不、不。”赵梦兰霍然抬头,眼中都是焦急与担忧:“顾小姐,你不知道,这事情都是我的错,跟少阳师弟没有关系,是我不知廉耻,做了错事,少阳师弟是无辜的。”
“无辜?”顾重阳怒极反笑:“他若无辜,你又怎么会破身,难道是你自己破的吗?你们简直……”
她停了下来,更难听的话,她说不出口。
赵梦来再次给顾重阳磕了一个头,方跪直了身子道:“我怕不敢求顾小姐原谅,只愿顾小姐不要责怪少阳,不要与少阳生出嫌隙,只希望顾小姐能够接纳我,我以后一定奉顾小姐为尊……”
她跪着,虽然脊背挺得很直,眉宇间依然是傲然之气。
顾重阳的嘴角就闪过一丝冷笑。
男欢女爱就真的那么重要?为了一个男人,失去自己的尊严,无媒苟合,不顾热孝在身,就爬上了男人床,这个男人还是已经订下婚约的。
万一男人事后不认账,她能如何?
不,她绝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她这么做,是笃定了郝邵阳答应了赵好义会照顾她吗?还是笃定自己不得不接纳她?
顾重阳越想越觉得怒火中烧:“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走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不,顾小姐,我没有说完。”赵梦兰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你是少阳师弟的未婚妻子,是我无耻,做出这种对不起你的事情。若不是形势所逼,我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情,少阳师弟他中了媚.药,我赵梦兰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却还没有无耻到那步田地……”
“够了!”顾重阳目光凌厉,重重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要嫁给郝邵阳,这是你跟他之间的事,不必跟我解释。”
“这是我跟他的事,可这跟你也有关啊,毕竟你才是少阳师弟的未婚妻子,我希望顾小姐能接纳我。少阳师弟把你放在心尖上,只要你点头,他一定会同意的。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不是少阳师弟的错,请你不要怪他。”
“我不会点头的。”顾重阳神色凛冽,声音冷漠如冰:“你想嫁给郝邵阳,那是你跟他之间的事,我不感兴趣。至于我跟他会如何,也不劳你费心。”
赵梦兰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她绷直的身子萎顿下去,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顾重阳撇过头去,不去看她,只高声喊着丹心“送客”。
丹心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正要去扶赵梦兰起来,只见赵梦兰突然站起来,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她郑重道:“顾小姐,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怨我,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并非故意的。”
顾重阳没有说话,只当没听见一样大步走进了内室。
这一天晚上,她一夜都不曾合眼。
除非见到郝邵阳本人,否则谁的话她都不会相信。
她必须要见到郝邵阳。
郝邵阳是第二天下午来的。
他面容憔悴,满脸肃穆,身上隐隐有着酒气。精神比赵好义去世的时候还要差。
他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只定定地望着顾重阳,目光中都是眷恋与不舍。
看着他这个样子,顾重阳的心一下子就跌入谷底。
几年的相处,她不说对他了若指掌,也差不多了。不用开口,他这个颓废的样子就证明昨天赵梦兰做的没有错。郝邵阳跟赵梦兰之间的确有事。
二人面对而立,谁都没有说话。
看着眼前的郝邵阳,顾重阳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重阳表妹。”郝邵阳大恸,朝前走了几步,却又生生地止住。他不敢,在得到她原谅之前,他不敢靠近她。
事情到底要有个了结。
顾重阳转身坐下,然后低声道:“说吧!”
“是我二婶,在我房间里点了香。”郝邵阳眼神闪躲,声音懊悔:“她将田家三小姐推进了我的屋子,还把门从外面锁上了。我打晕了田家三小姐,准备从窗户逃走,那香就起了作用,我迷迷糊糊的,控制不了自己,后来师姐就来了。她把我带了出去,准备带我去找大夫,是我没有把持住,轻薄了师姐……”
说着,他低下头去,双手紧紧攥成拳头,肩膀微微发抖。
“这不是你的错。”顾重阳看着郝邵阳,语气坚定,眼神都是信任:“始作俑者是你二婶,你跟赵姑娘都是无辜的。”
“重阳表妹!”郝邵阳又是震惊又是愧疚又是感激,他上前一步,蹲在顾重阳身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世上只有你最了解我。”
他望着顾重阳,不仅仅是爱慕,还有前所未有的尊重。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有多好,不用去想以后的事情,该有多好。
可顾重阳知道,逃避永远不能解决问题。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赵姑娘那边,那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