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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星辰移位。
天还擦着黑,梅蕊就爬了起来,开了房门,冷风如常舔向她有些干燥的脸,垂下的一缕青丝贴着额头蹭了几蹭。
缩了缩脖子,呼出一口气,把手揣在袖子里,迈出门,去柴房那里抱来禾杆草,开始生火做饭。
锅里的水翻开后,舀出一些倒在盆里,用手巾封住,等大圆脸起来洗脸,又泡了壶茶后,方把米下在锅里。添把干枝在灶膛里,用木棍捅了几桶,跳跃起的黄黄火苗舔着锅底,撺起的热量和光扑出灶膛,映得她的脸上一明一暗。
等粥熟的功夫,梅蕊进里屋喊还睡得死死的大圆脸。
雪窖冰天,暖炕被窝,最能引起人的眷恋,孙少恩岂会那般容易被她唤醒。
唤她两声,晓得她是知自己在的,梅蕊便停下,免得她反感。若是催的急,她定是不愿起床,这是多次总结的经验。
孙少恩自是不大情愿起来,剑眉微皱,嘀咕呢喃两声,侧身背对着她,呼呼入睡。
见她即刻打起小呼噜,却不是假装。梅蕊坐在床旁,丰盈檀唇轻抿,明眸直勾勾盯着她后脑勺。
那人却不受她强烈目光注视的影响,依然酣然大睡。
梅蕊岂会妥协,伸手探在她额头,一下下轻抚着,画过她高挺的鼻梁,移到她嫩嫩的红唇,轻轻勾画她的唇形。
这招最是灵验,可谓百试百灵。
蓦地,孙少恩漆黑浓密的眼睫毛动了动,眼皮子缓缓抬起,幽然睁开眼来,有些迷茫,继而嘟嘴道,“梅子姐,让我再睡会”
见她将要再次阖上的眼皮子,勾勒她嘴唇的手,迅速移至她鼻子,再而狠狠捏住。
若是往常,定会随大圆脸睡个够,只是这会却是不可。估计今日天气不错,腌制一日的猪肉该晾开,而她需要大圆脸搭把手。
被这般对待,自然无法入睡,闭了闭眼,又缓缓打开,视线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看清床旁坐着的梅子姐,脸色似乎不大好。混沌的脑袋不再,瞌睡虫亦被赶跑。
如一头懒猪没白没黑、酣畅淋漓地昏睡了一个昼夜,全身骨头都酸痛了,躺在被窝的孙少恩,半握拳头,狠狠的拉长四肢,伸个懒腰,才慢吞吞的爬起。
那攥紧的拳头几乎砸在她鼻梁,险些让她鲜血迸流,梅蕊倏忽歪一侧,恨不得挥出一拳,将这厮打倒在地。
见她慢悠悠,显然是不想离开被窝,梅蕊横竖看不惯,生拉硬扯赶大圆脸下床。被窝里的余温亦被她随后抖落叠起码在床尾。
孙少恩起身下地溜达开来,拉开半掩着的门,深深地呼吸几口冷气,调理了下,又扯着嗓子干嚎数声:
呀啦索哎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
……
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一座座山川相连
呀啦索
……
却是那首【青藏高原】。
她鬼哭狼嚎的,梅蕊不以为然,显然是听多不怪。也不知她何来如此好的曲子?只是唱的人却是不敢恭维。
乱吼一通,孙少恩是舒坦了,又踢腿扭腰,活动活动。梅蕊端来热水让她洗洗时,还偏不领情,学人家用凉水将她那懒塌塌、紧绷绷的老脸洗漱一番,确实精神许多。
只是刚起床的人究竟是最怕冷,而享受惯热水伺候的她却也受不得这冷。绷紧的身子,紧咬的牙关,几乎咬掉的舌头,到底出卖了她。
梅蕊暗骂一句活该,没给她好脸色,更想狠心泼掉手上那盆水。
即便她摆出臭脸,孙少恩还是腆着脸,很没出息的将爪子浸在对方备好的热水盆里。
贱骨头,不知好歹……梅蕊嘴不饶人,骂出声来。尽管骂的狠,却是刀子嘴豆腐心,嘴硬心软,不忍心她着凉,掏出帕子擦干她手上水渍。
放置一夜的猪肉,充分入了味。
用过早饭后,梅蕊重新烧了一锅水,唤大圆脸在屋后半山坡处,砍了一根单竹。
待水烧热而不至于烫手时,除去了柴火,缸里腌制着的猪肉都放入里浸泡,过水。
孙少恩坐在院子里,用镰刀将单竹破开成片,再而削成竹篾丝。手生,不得劲,好几次险些伤了手。
瞧她动作,随时会见血。梅蕊心潮起伏,不得安心。仿佛那钝的要命的刀,也要化作性情凶猛的毒蛇,狡黠的吐着信子,张开两颗滴着翠绿毒液的青白獠牙,将要吸她大圆脸的血。
被自己脑子想的吓到,梅蕊忽地蹿出门,一把夺下那刀。那速度似乎若是迟了,大圆脸会被毒液狠狠地注入体内。
嗖的一下出现在自己跟前,孙少恩也是懵了,又见她手抓得正是刀刃,亦是吓得不轻,握刀的手都不敢使力,也都顺着她。
“梅子姐?你……”惊疑不定问道。
梅蕊这才觉自己过于紧张,有些神经兮兮的,恐怕她笑话,松了手,清清嗓子,装模作样道,“看你都削成啥样了,这竹篾大小不一,也不知你心有多偏?”
“呃……”
地上横躺的数条竹篾,头端粗尾端细,不然相反,确实剖削不好。加之先前已被骂,此时,孙少恩更是大气不敢出。
“我来吧!这个我熟悉”梅蕊毋庸置疑道。
意识到要抢她手上镰刀,孙少恩护犊子似的将镰刀藏在身后,脑瓜子左右摇摆,算是拒绝。一个不慎,若是伤着,梅子姐又添多一裂口了。
“给是不给?”眼神带有强硬,梅蕊又威逼道,“你若是不给,我进屋赤手捞猪肉”浸过腌猪肉的猪肉水定是咸的厉害,大圆脸肯定舍不得她动手。
梅子姐的手如今精贵的很,碰不得水,亦不好动刀子。孙少恩左右为难,犹豫不决,转瞬,坐在矮凳子上,接着削竹子。
这混蛋,娶她进门时说的话早忘到大西北去了罢,如今不但不听她话,还敢忽视她。梅蕊心里狠狠的,想赏她两巴掌,打扁那张圆脸。心一横,呼地转身,气得跺脚进屋。
孙少恩抬头看了眼她远去的背影,她宁可自己痛,亦舍不得梅子姐痛,只是不知为何梅子姐越发难伺候了。瘪瘪嘴,埋了头,继续破竹。下手却是快了好多,完全不顾自己是否会被伤着。
行至灶台,揭开锅盖,见锅中猪肉烫的不再鲜红,才用锅铲与长筷子夹起浸泡着的猪肉,她是绝不敢下手去捞。这般糟蹋自己身子,让大圆脸痛的事,梅蕊是做不出的,刚才说的那番话也仅是吓唬对方,她紧张大圆脸,大圆脸何曾不紧张她。
削好竹篾丝,在院子搭好竹竿,才踏入屋内,想要捞猪肉。却见猪肉上了盆,猪肉的一端还被竹扦一一扎了些小孔。
孙少恩紧张的看向对方那双纤手,不见湿,才松了口气。
梅蕊自然亦将目光投向她的爪子,不见流血,到底放下心来。
两人合力将猪肉搬出屋外,用竹篾穿过肉的一头拴好,挂在刚架起的竹竿晒着。
雪后初晴,红日冉冉升起,放射出万道霞光,染红了天边的白云,映红了高原上皑皑白雪,云海茫茫,雪山巍巍,花松翠柏,郁郁青青,红日白雪交相辉映。
农家院落,贴满大红窗花,向阳之处,一竹竿一竹竿的腊肉,晒得井然有序。
梅蕊驻足,抬头望天。初日普照,天蓝地白,确实是好天气,今年的腊肉必定晒的好,大圆脸肯定欢喜。想起昨夜大圆脸唠叨的话,净手,转身去了书房,写几幅对联,好早些给吴阿婆送去。
一溜儿的腊肉,大黑狗上蹿下跳,好不激动,似乎恨不得一口一条腊肉。只可惜小主人守在一旁,它无处下口。
生怕它碰倒竹竿,脏了腊肉,孙少恩不敢离去,靠在井边,时刻盯着它一举一动。
清贫而温暖的岁月,有她心爱的梅子姐,青砖瓦房的小小院落,腊肉在阳光下映着油光,天寒地冻,而满室如春。
晶亮的油汁从中渗出,一滴滴落到地面上,看着可惜,又找来盆子接。
冬日暖阳,看着滴落的猪油,倏忽产生一种慵懒的感觉,倦意也一点点地袭来,松散的眼神眨着。
人倦,狗亦懒懒,自知无望的大黑狗回屋,蜷缩在椅子下,眯着眼睛打盹。
人间烟火深处,活生活色民间,半化的雪一朝结成了冰,被阳光斜斜的照射着,灿烂至极。红装素裹的大圆脸格外耀人,捧着圆脸打瞌睡的她,衬着这腊肉,似乎已入画,毅然成了一种诗意的符号,鲜明的意象。
写完大字出屋的梅蕊见了这幕,阳光竟如此温和,暖流颤颤的如一粒碎石,轻轻击在她似一潭温柔湖水的心底,轻轻荡漾,映照出往日点点滴滴、细细碎碎。
冬阳下,腊肉间,那是她放心尖上的爱人。尽管担心她着凉,亦不忍心打破这美好画面。
睡得太过于忘我,扑通一下,孙少恩歪倒一旁。
梅蕊远远望着,眼神扑朔迷离,似乎那人跌倒亦是格外娇艳多姿。
暖阳高升,不见了小黑,腊肉依旧滴着油,爬起的孙少恩有些迷茫,望了眼远处,屋檐下的梅子姐,顾盼生辉。
脚下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倦了,为何不回床上躺着?”拍去她身上沾着的冰渣子,今日早早唤醒她,着实是难为了爱睡懒觉的她。
孙少恩扑在她身上,圆脸蹭蹭她颈窝子,要醒未醒,整一个挂树上的树懒,蠢萌蠢萌的,“我守着腊肉呢”
“腊肉无脚,不会跑的”顺势搂紧她,心里柔成水,自从有了高墙大院,青天白日之下也不拒绝与她搂搂抱抱,关键是拒绝不了这样的大圆脸。
眯着的眼睛,不见了朦胧,犀利的一一扫过腊肉,像是验证她说的是否属实,忽地,脑瓜子闪过一矫健身影——能跃上高树的大黑狗,“可是小黑有口,它又贪吃”
“你呀你,小黑贪吃都是跟你学的”爱怜的点了下她嘴角,“回屋睡吧!我替你守着,包管你睡醒了竹竿上的腊肉都在,一条不少”
孙少恩侧身,歪着脑瓜儿,似乎考虑梅子姐说的是否可行?梅子姐又能否担得起这重任。
孙少恩的迟疑,梅蕊是无可奈何,又哭笑不得,腊肉之于大圆脸便都是娘,比她这个梅子姐还要亲。
看不得她半点为难,梅蕊推搡她入屋内,赶她上床,挑开早上叠好的被子,把她捂得严严实实,动作干脆利索,看得孙少恩一愣一愣的。
不顾她那怂样,梅蕊出了屋,进了厨房,午饭还没着落呢!
至于腊肉,她并不担心,小黑之前对着腊肉上蹿下跳,虎视眈眈,只为吓唬大圆脸,逗弄她,梅蕊清楚得很,所以真的没啥好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