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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玉苏畅然大笑,抽身站起,一步一步走向谢卿书,男子的长袍拖在地上,有眼尖的人注意到,那袍底全是稀释的血液,在她的身后拉出一张血线,碜得让人胃腹生寒。
当四目相对,一高一低呼吸交错,近得可以看到对方瞳孔中的自已,她眼中闪烁着阴寒至极的光泽,一字一诛心,“你没听错,你处心积虑想拍出天价的女娲玉舞人,就是用夏凌惜骨、夏凌惜的肉架成!”
看着谢卿书脸色灰败如荒漠里的枯木,她的心痛痛快快地涌起了一股报复的快感,厚重的唇角渐渐地绽开,下一刻,如同鲇鱼的发出尖声大笑,那笑声如同穿堂而过的夜风,带着阴森森的气息,让所有人毛骨悚然。
“咦……”谢良媛嫌弃地掩上耳朵,自语一句:“离疯不远了。”
高世忠眉锋紧拧,忍不住惊堂木一拍,冷斥:“公堂之上不得咆哮!”
周玉苏马上掩住自已的唇瓣,象个犯了错的孩子般,两眼珠骨鲁鲁一转,蓦然转身,朝着高世忠深深一福身,软绵绵道:“大人,民女知罪!”
高世忠唇角的胡须一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堂下,周玉苏已然再次面对谢卿书,她指尖轻戳着自已的胸口,诡异一笑,声音既轻且缓:“就在几个时辰前,在二楼的展示厅里,你当着众人的面剥了我的衣裙……。”周玉苏阴阴而笑,语锋一变,语声蓦然高亢:“而夏——凌——惜!你所谓深爱的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剥掉了一层皮!内腑、骨骼尽——露。谢、卿、书,算来,我是赚到了,所以,今日就算是死!我也死——而——眠——目!”
语毕,如同结束了庄严的祭祀,周玉苏笑得下巴高高抬起,上方的灯笼光晕照在她黄白交错的脸上,白枫转开了视线,对身后托着腮静看不语的燕青,笑靥如花地挨近:“这位公子,依我看,她说的可能是真的,也只有这种疯子,才会把人制成玉雕人,也不怕夜里发恶梦。”
燕青凉凉看她一眼,“白夫人,您牙缝里有茶叶,别对着小爷笑,这么近,比周玉苏还恐怖。”
白枫俏脸变色,今儿怎么一次次出师不利,能看上眼的,尽没给她好眼色,而那些或老或胖或长相粗俗,她还真瞧不上。
“毛都没长齐,自作多情。”白枫恨恨地剐了一眼燕青,站起身,扭着腰带着一阵香风便离开。
燕青揉了一下鼻头,自语:“熏死小爷了。”
堂上,高世忠待一边的文书记录完后,做了个手式,文书便开口问:“周玉苏,你说你杀了夏凌惜,这句话是要做呈堂证供,你确定了么?”
周玉苏傲然再次抬了抬下巴:“是,我确定!”
谢良媛悻悻地收回视线,对兰天赐道:“看来真受了刺激,回答居然一脸得意。”
兰天赐淡淡道:“她是一心求死。只不过,死前要拉几个垫背。”
“这狗咬狗的还真替我省心,我本以为,今天有好一番论战,可惜了高大人,英雄无用武之地。”谢良媛笑得兴灾乐祸,转而又趴在窗棂边,托着腮,继续看戏。
堂下静悄悄,所有的人视线都落在谢卿书的身上,焦急着等着他的反应。
“不,我不信,你是个疯子,你满口胡言,你的话焉能信?而且,你有什么能耐做出玉舞人?”谢卿书终于发出声音,那声音嘶哑得不象自已。
周玉苏侧首一笑,眉眼弯弯,若非容颜半毁,此时,也必是透着花季少女的天真浪漫,“怎么不可能?谢卿书,你要是不信,可以让仵作来验尸,夏凌惜死前,我给她熬了一碗鸡汤,份量十足,里头有两个鸡腿,一对鸡翅膀,还渗了两勺的蒙汗药,她的尸体既然保存如此之完美,显然验出这些东西,对仵作也不是难事。”
兰天赐倾身站起,伸出手,带着明朗如月的神情,轻声道:“这案子,不必听审,朕送你回谢府,你祖母该担心你了。”
谢良媛心中感念他的细心,抿着唇轻轻地笑了一下,“您不用担心我,这些话我也听听就过了。”言毕,拿了箸子,夹了一块鸡腿,放到唇边啃了一下,眉飞色舞道:“我确实喜欢吃鸡腿,因为在泯山时,找不到肉吃,运气好时,能打到一只小鸟,最有肉的地方孝敬给郑中希那老头,我和小骆只能一人分一个翅膀和一根鸟爪,但有肉还是乐呀,我们就把它幻想成老母鸡吃掉。”
“先喝汤,再吃青菜,最后再吃肉。”兰天赐目浮笑意,伸手拿开鸡腿,给她装了一碗燕窝红枣,“你的胃太寒,要温补,进食稍讲究些,以后慢慢养回,就不必忌口。”
谢良媛刚想开口,突然耳畔响起一声脆响,她急忙搁了手中的汤勺,忙不迭地凑到了窗边,眼底是压不住的兴奋之色,“还没上刑,自已人就打上了。”
果然,公堂上,周玉苏抚着半边脸,咬牙切齿,“谢卿书,再或许,你可以把夏凌月叫来对质,她这个胆小鬼,只要到了这里,连吓都不用吓,她肯定什么都招了。”
谢卿书眼底阴霾聚笼,再次扬起手,周玉苏不管不顾不避,将脸迎了上去,同时,语速惊人,“我易容成了夏凌月,进入玉窖山庄,用鸡汤迷晕夏凌惜,将她活活制成玉雕人,在玉窖里烧了三天三夜。谢卿书,你难道不觉得玉舞人的眼睛很象夏凌惜么?你难道不觉得她眼睛里面血丝根本不是雕刻之术可以做到的效果么?我告诉你,她的眼睛之所以如此逼真,是因为我只在她眼睛上刷了一层的玉脂浆,所以,连她眼里的血丝都盖不住。你再猜猜,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因为那天给夏凌惜的眼睛涂玉脂浆时,我发现她的眼神太象太象我的姐姐……我涂不下去,我想姐姐了……我想她了,我应该和她一起离开的,她从小就疼我……”语至尾声,慢慢拉出一丝呜咽,渐渐地,哀伤直如潮水,化成了泪,从眼眶,鼻子齐齐落下。
谢卿书瞳孔急缩,猛地想起在玉窖时,他看到玉舞人的一双眼睛时,情绪再一次剧烈波动。
难道,那真是夏凌惜,她的惜儿……。
一瞬而至的痛苦让谢卿书猛地掩住自已的双眼,缓缓苟偻下身躬,再也质问不出一句。
两个文书疾笔,飞快地记录着周玉苏和谢卿书的对话。
窗外,旁听者挤成一团,却静得只能听到相邻的呼吸声,如此骇人的杀人方式,前所未闻,所有人都为夏凌惜的惨死感到沉痛。
他们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这仅仅是一场戏,周玉苏只是站在戏台上表演的小丑,时悲、时喜、时而癫狂,诉说着一个疯狂离奇、让人震憾的故事。
“呵呵呵呵,谢卿书,你知道夏凌惜死前有多痛苦么?”周玉苏凯旋般地伸出两指,轻轻挑起男人的下巴,眼神阴狠地凑近,“我用一根一根的丝线将她固定住,缠出一个女娲玉舞人的造型,然后,分三次,在她身上刷三层玉脂浆,慢慢地描出玉纹,在这期间,她都是清醒的,因为,我要她慢慢地、慢慢地享受死亡的盛宴,所以,我给她的鼻孔留一个小洞……”周玉苏终于成功地从谢卿书的眼睛里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恐惧,她满意地收回手,婉然一笑,缓缓道:“最后,在完工前,我还让她看到我鼓起的小腹,我告诉她,我与你相爱,我们早就有了孩子。你因为想利用她敛财,所以,一直欺骗她。我——让她死都难以瞑目!”
大堂上,所有人后背、头皮都感到一阵阵发麻,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
“太狠了,你太狠了,周玉苏!”谢卿书心口瞬时开裂——然后,被一点一点地抠出,渐渐地被掏空,一种让人窒息的疼痛排山倒海一般朝她碾了过来,一口血瞬时喷了出来。
人如碎烈的石柱,砰然倒下——
谢晋河和谢晋元见状,忙奔了过去,两人携力将谢卿书扶起,也不知道安慰着什么,只能一声一声地叹息。
谢卿书靠在父亲的怀里,右手揪着胸口的衣襟,这样的撕心裂肺,疼得甚至连他也无解!
两人相识三年,他知道自己渐渐被她吸引,甚至有了共渡一生的心愿,可他从来不知道,夏凌惜已如一粒蔓藤种子根植于他的心中,悄无声息地滋取他体内的精血,一点一点蜿蜒滋生,将他体内的每一个角落侵占……勾缠!
谢晋河用袖子拭去儿子唇边的血迹,摇头对着周玉苏长叹,“你和你姐姐自幼失怙,来我谢府,我谢家就算没有恩,也有养育之情,你对谢家,太狠了!”
周玉苏惨然大笑,直勾勾地看着谢卿书,恨声道:“不,不是我狠,是你太狠了,若不是你一次一次地给我希望,若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陷我于绝望,我不会成今天这副模样。谢卿书……”
“那是因为你够——贱!”谢卿书忍着胸臆中的激血乱窜,缓缓起身,直直步向周玉苏,恨不得光凭眼神就能将她拆解入腹,“我给你希望?我何时给过你希望?我可曾有半句说过我爱你、或是喜欢你的话?你十四岁把童贞给我,是我谢卿书要的?是你自已趁着我喝醉,思念你姐姐时,你穿着你姐姐的衣裙,进了我的寝房!第二次,也是同样如此,在月下,穿着你姐姐的舞衣,跳着你姐姐喜欢的舞姿,你居然有脸说是我给你希望?周玉苏,你的希望从来就不是我谢卿书给的,我更担不起你的绝望!”
周玉苏脸色激红,仿佛下一刻就能榨出血来,黯然的双眸转而变得狠戾,含着共归于尽的恨意,一字一句,“谢卿书,你知道为什么珞明、夏凌月都与我联手,杀夏凌惜么?因为都是你,你处处留情,先是珞明,谢府所有的通房丫鬟最终都成了姨娘,你让她上了你的榻,让她以为她将来也有一天会成为半个主子。你在我十四岁时,夺了我的童贞,说你答应过我的姐姐,会照顾我一辈子,让我以为,你将来会娶我为妻。你又让夏凌月觉得你喜欢她,所以,我们这些女子为你着迷,为你疯狂,觉得是夏凌惜挡了我们的道,所以,才联手杀死她,谢卿书,追跟究底,这一切是你的错。”
“强辞夺理!”谢卿书霎时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猎豹,飞快地扬起手,狠狠地煽了过去,
堂下,不知是谁竟助威一声:打得好!
周玉苏整个人踉跄地后退几步,眼前发黑,半天才缓过来,发髻上最后一根钗子落了地,她咧了咧嘴,吐出了一口的血水,缓缓低下身,捡起,指尖带着轻颤缓缓抚过钗上那一粒拇指大的东珠,这根钗子,还是今晨,谢卿书亲手帮她戴上,不过是数个时辰的光景,便被他一巴掌连着牙一起打落,人生变数,莫过于此。
秋夜的风从敞开的大门、窗户吹进,卷起她身上的空荡荡的宽袍,腹下又是一阵急痛,收缩中,不知是血还是尿液再次急流窜下,她没有动,任由液体从腿根部蜿蜒而下——
“杀了夏凌惜,是我这一生做的最对的事!我至死不悔!”她疼得喉咙发干,缓缓而道:“谢卿书,是你让我在一次又一次的疼痛与挫败中,让我认识到无论我身在天堂还是地狱,我一定要有能力撕扯掉脆弱和良知,学会去占有,学会去争夺。若一份爱求而不得,我宁愿毁了,谁也得不到!”
周玉苏看着谢卿书转而再次灰败的脸,心底划过一波又一波的舒畅,多少年了,她因为爱他,爱极生畏,所以,她从小在这个男人面前,就学会了察这个男人的颜,观这个男人的色,唯恐一个不慎,让他讨厌自已,她在他面前彻底放弃了尊严,放弃了自已!
得到的却是这个男人一次次的唾弃!
“夏凌惜因你而死!”周玉苏似笑似哭,手指缓缓撩开唇角粘了血的发丝,言语之间,似极为享受谢卿书的痛苦,续又在刺激,“最后,也是你一手将她的尸体拍卖!”
突突的青筋,自谢卿书苍白的额际暴起,鹰枭般的双眸紧攫住周玉苏,目眦欲裂,突然,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大堂偏角处的连城,见他正无限懈意地靠在太师椅上,端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正品着茶,大脑深处猛地跳闪过一丝模糊的概念。
他的眼睛缓缓眯起,轻问:如果玉皮下的尸体真是夏凌惜,连城会如此轻松地喝茶?
不,以连城的干脆利落,他早就坐不住,他甚至会当庭广众之下将周玉苏的脑袋拧下来。
莫非……
一声长笑,墨色的眸里血丝弥缠,带着深恨、鄙夷、憎恨、挟带着冷酷至极的讥刺,俯在周玉苏的耳畔,低语:“不可能!如果夏凌惜已死,那你脸上过敏又是怎么回事,以梁婆的胆子,绝不可能在中秋夜钟郡主在谢家做客时,在野山参鹿汤里动手脚。”谢卿书的神智骤然清明,伴着激喜穿过心田,思路愈发清晰,“谢府知道你萝卜过敏的,除了我和我母亲外,还有一个人知道就是惜儿,我曾经告诉过她。”
“你面部过敏,也不是第一次,你十岁时尚能让自已皮肤恢复,到了这次,倒弄成人不人鬼不鬼,你也不曾仔细想想?”
谢卿书撩动唇角,根本不待周玉苏开口,一声一声讥诮之语喷了过去:“梁婆的案所涉及的证据,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是有人在你背后操纵?凭着梁婆一年战战兢兢苛扣一些野山参能盘得下西凌地段最好的宅院?我告诉你,那宅子十有九成夏凌惜的!最后,宅子时搜出来的那些信件,周玉苏你用脑袋冷静回忆,你真写了这些信?周玉苏,多余的不用我提点,你想用这种方法刺激我谢卿书,那你就失算了,惜儿是什么人,你十个周玉苏的脑子加起来,也未必能算计得过她,她会死在你手上,你痴人作梦。”
笑容迅速从周玉苏脸上抽离,最终被一种狼狈的愤怒所代替,却无从反驳,因为谢卿书句句所言,正是她反复思考而不得其解的事。
但——
夏凌惜确确实实死在她的手上,便说到她后来一系列的遭遇全是凑巧,那周玉苏只能说,她犯了十个太岁了。
胜利的旌旗被拦腰折断,她涩涩苦苦地看着谢卿书,他看向她的眼神让她愈发忿恨心酸,好像她是他切骨的仇人般,甚至带了浓浓的鄙夷。
堂外,不知谁不满地大喊:“喂,能不能大声点,交头接耳的听不到!”此君正听得兴味盎然,谢卿书突然咬着周玉苏说话,尽管四周无一杂音,可他竖起了耳朵,还是没听到半句。
这种感觉好象是看戏看到*,台上的戏伶霸演了。
一时控制不住,便暴喊出声。
原本以为,自己的失态,会被人嘲笑,谁知,马上有几个呼应,“对,大声点,公堂之上不可交头接耳,大人,您该敲敲惊堂木了。”
高世忠黑着脸坐在高堂之上,心道:他原是想敲的,谁知手还没碰到惊堂木,那惊堂木自已移开了一尺,仔细一瞧,案桌上多了一个桃核。
他知道公堂上是有人不让他敲了,巡眼一瞧,就见燕青那厮张着一口大白牙,在啃着桃子。
这哪是让他审案,分明是让他来当道具。
这更不是公堂会审,公明是一出内宅争风吃醋的情杀戏。
堂上的人对峙着,高堂上的人静看着,堂外的人挠心挠费着喊:
“夏凌惜究竟有没有死?”
“大人,能让我们瞧瞧脱了皮的玉舞人么?这可是呈堂证供。”
“是,大人,既然是公审,总得让我们瞧得明明白白,这说了半天的女娲玉舞人,我们连瞧也瞧到。大伙说,想不想瞧瞧?”
“想!”齐声回应,震耳欲聋!
纵然堂里堂外的人被周玉苏神那近癫狂的模样弄得心底寒碜碜,但却愈发引起大伙对女娲玉舞人的好奇,一时间,一呼百应,竟齐齐鼓掌煽动情绪,要求官府将女娲玉舞人抬出来!
高世忠嘴角的胡子微翘,心道:本大人还没瞧见呢!
暖阁内,谢良媛早已弃了座位,趴在窗梭边,啃着小指头,也是挠心挠肺,一副好奇的模样。
堂外之人喊出了她的心声,突然瞥见身边的帝王一副悠闲的神情,心一恸,眯了眼,探究地口吻:“皇上,您能听到吧!”
“别啃手指头。”兰天赐指了指被她搁在桌上的半碗燕窝红枣粥,淡淡地回道:“先安心把粥吃完,回头再告诉你。”
“哦……”谢良媛乖乖地坐回原位,心里还在纠结地想:谢卿书究竟说了什么,如此打击到周玉苏。
所有人正欲求不满时,突然,不知从何出发生一声呜咽的颤抖:“不要,不要见玉人,她是鬼,是鬼,不是玉人,是夏凌惜的鬼魂,她在作遂……”
周玉苏正不知如何反驳之时,听到声音,转身便看到盘蜷在角落中的钟氏,瞬时跟打了鸡血般笑起来,她突然站起身,走到一旁,俯下身,脖子以奇怪的姿势扭着,笑眯眯地对缩在花盆架后面的钟氏道:“哦,我还忘了你这个帮凶呢,来,出来呀,出来跟你儿子说说,你是怎么和我商量弄死夏凌惜的。”
钟氏拼命摆着一只手,仓皇道:“没有,我没害她,是你害了她。她要找,也是找你报仇。我……。我明天就去珈兰寺给她做超渡,给她赎罪。”
“啧啧啧,娘呀,您还真是天真!我,和你,都逃不掉的,一个也逃不掉,珞明迟早会被抓回来,夏凌月瘸了一条腿,这辈子算是废了,你呢,你落胎的消息传出后,知道现在谢府里的丫鬟婆子是怎么笑你的么?”周玉苏尖笑一声,抽直身体,猛地拨高声线,“老当不寂寞,老蚌偷生珠。”
钟氏闷哼一声,掩住了一边的耳朵,周玉苏一手就拧上了她另一只耳朵,厉声道:“掩耳盗铃有用么?”
钟氏想挣开,猛地扯动伤臂,痛得嘴角发青,豆大的汗从额角沁出,差点昏死过去。
谢卿书站在原地,看着周玉苏欺凌着钟氏,心虽怒,却不敢上前阻止,唯怕从钟氏嘴里听到他惧怕的答案。
到底是二十多年的夫妻,谢晋河走了过去,默默地拉开周玉苏,挡在了钟氏的身前。
钟氏象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紧紧贴在谢晋河的身后,害怕得直发抖,“晋河,她疯了,她真的疯了,她的话你们都不要信,她是疯子。”
看着钟氏如此狼狈,周玉苏哈哈哈地狷狂大笑,经年的压抑一瞬间释放出来,周玉苏兴奋得想引吭高歌。
她复走到谢卿书面前,眯了眼,“你知道钟雯秋为什么会怕成那样么?”她顿了一下,压了声线,缓缓而道:“因为至始——自终!都是她与我一起策划杀死夏凌惜!因为你的母亲,她想要占有夏凌惜在双缘拍卖行的股权,她也想偿一偿做女商的滋味!”
谢晋河一张老脸涨红,自觉四周带着异样的视线齐齐地刷了过来,恨不得找个洞钻了进去。
谢晋元也是面上无光,连连摇头长叹,这谢家的脸,是彻彻底底给丢尽了。
“不,不是的,我没有偷人……”钟氏却完全陷于自已的情绪中,还在纠结着“老蚌生珠”的丑名,她极力地回忆着,猛地想起,那晚明明是周玉苏落胎,怎么到了最后,她背上了偷人的恶名,抬首看到谢晋河一张怒脸,以为他是针对自已,想到那晚被谢晋河打断了手,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顾不得疼痛,一把抱住谢晋河,哭得语无伦次:“老爷,妾身发誓,没有做对不起老爷的事,妾身……没怀上四个月的胎儿,怀胎的是周玉苏,她怕暴露了身份,所以,让妾身背了……黑锅,老爷,你可要信我呀……”
其实到了此时,谢晋河也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这脸,还是给丢得干干净净。
同时,他也从钟氏的话里听出另一个意思,若周玉苏真的杀了夏凌惜,那钟氏也参与了谋杀。
这可是比偷人更严重的事,钟氏在这公堂之上,还一心一意地跟他解释,显然,神智已经不清。
钟氏见谢晋河不吭声,反倒脸色更加阴沉,只道他不相信自已,情急之下,对着公堂上的高世忠,指着周玉苏道:“你们要是不信,可找一个稳婆来验验她的身子,她刚刚经历了小产,却不懂得禁房事,这会身上染了急症,大人,您瞧,她拉了血尿了,还有,还有,她刚刚小产完,恶露未净,这都是瞒不了的事……。”
大堂内外,个个张口结舌,有见过婆媳相杀的,但没见过如此堂儿皇之。
暖阁内,谢良媛摇头感叹:我真的怀疑,谢卿书不是钟氏的儿子,这智商,真是给谢家的人丢脸了。
“我的孩子……”周玉苏呢喃一句,思绪颤动中泪肆意而流,一步一步走到谢卿书面前,缓缓牵起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已的小腹上,“这里,原来有一个小生命,他原来是我唯一的希望,可现在,孩子走了,把这里掏空成了地狱,连同我一起葬在了里面。”
谢卿书丝毫不为所动,眸如千里冰封,视线凝结。
一股彻然的心酸,从胸间袭上,周玉苏咽下满嘴的腥咸,含泪惨笑,“谢卿书,你知道么,你要去扬州的那晚,你站在门外敲时,你知道我在里面干什么?我……”周玉苏启了启唇,泪水灌进鼻腔,滂沱了整个心肺,“我在与我们的孩子在告别,因为我再也没办法留下他,因为我怕你知道我不是夏凌惜,我……甚至做好了一生无子的准备,用另一个女人的身份,陪你一生……。”
堂内堂外沉静了下来,无论谁是谁非,一个小生命总是无辜。
这时,一楼大厅通往二楼的楼梯传来了动静,所有视线不由然跟了过去。
只见,八个青袍的太监,肩抬一副透明的水晶玉棺缓缓地走了下来。
那玉棺,四角呈飞檐状,棺身浮雕着一朵朵晶莹剔透的西凌国花凌宵花,彰显了棺内人将受到西凌最高规格的厚葬。
连城公子眼尖,玉棺的头刚露出半分,他已然认出,棺内,赫然是方才拍卖的藏尸的玉舞人,玉皮已全部被修复完整,此刻,正以躺的姿势静静呈放在玉棺之内,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江南彩帛,帛上绣着繁复的凌宵花。
高世忠立即起身,绕过长案,掀袍跪下,口喊:“下官恭送!”
下一刻,西凌的禁卫军,参与审案的众臣纷纷在高世忠身后下跪,同喊:“下官恭送!”
恭送,送谁,此人凭何受以国葬,众人内心,百般不解,玉棺的凌宵花、八人抬棺,这架式、是西凌国葬,但抬棺之人,不是军中将士,而是西凌皇宫的太监。
若是宫庭后妃殁了,那玉棺上的浮纹及棺内的衣袍,应用的是鸾凤。
虽不解,但高世忠知道,这是帝王授意,所以,携众人参拜。
百姓懵懵憧憧,这戏正演到*,突然穿插了这一曲,但西凌的一品大官都跪了,他们平头百姓没理由站着,于是,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齐齐跪倒,莫名其妙地跟着喊了一句:“恭送!”
谢良媛站在高处,透过镂空的窗花,自然将棺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玉舞人的脸,再不见剖了皮的狰狞,此时光滑莹白,甚至不见一丝的裂纹。
玉舞人的身,披着一条轻薄的江南彩帛,上面绣满七彩的凌宵花,让她想起西凌皇宫里,从鸾凤宫到金銮殿的那条锦绣长廊。
谢良媛唇角绽开一丝虚弱的笑,眼角泛起微微红纹,看着兰天赐,“你……真要把她下葬。”
“入土为安!”兰天赐将她缓缓抱进怀中,一双眼眸沉笃若定,语气不容置喙。
区区四个字,仿似轻飘飘,可谢良媛是行内人,知道几个时辰内就能完成如此大的工程,必是在此之前筹备了许久。
比如,玉皮剥落时,空气袭进内腑,若不进行处理,既使玉皮重新修复,不到两三天,体内照样腐烂,蛆虫会冲破玉皮,届时,将惨不忍睹。
比如,玉皮的修复,碎片中粘着人的血肉,与平常的碎玉粘合工程必然不同。
还有,那玉舞人,一只手收在腹前,一只手高抬,占了更大的空间,而玉棺显然是按着这不合理的尺寸打造好,等着今日备用。
她不知道,这一刻,她有多想要流泪!
更不知道,她夏凌惜凭什么,会被西凌的帝王如此对待。
心里不解,感恩中隐隐是不安!
可搜遍所有的记忆,她也无法找出一丝与眼前的人有交错的时光。
八个太监,抬着沉重的玉棺,终于步下楼道,周玉苏此时方看清,棺内之物,蓦地,双眸圆瞪,以为看错了眼。
谢卿书脸色一变,蓦然抽身站起,挡在了玉棺的前面,质声问:“几位公公,这女娲玉舞人既然我们谢家准备赔款,那这就是数于我们谢家之物,请把它放下。”
尽管百般怀疑周玉苏的话,但在事情没有彻底弄清楚之前,他怎么能让玉舞人被他人带走?
大堂外的百姓一听棺内是女娲玉舞人,蹭地一下,齐齐站起,个个伸长脖子,拼命看着玉棺里的情况,低低议论,“没剥皮呀,这分明是一樽完美无损的玉人,谁如此造谣,说它被剥了皮,里头裹了尸体?”
“难怪方才我们求高大人呈出女娲玉舞人,高大人不理会,原来一切是周玉苏那疯女人信口雌黄。”
“我瞧这女人是疯了,我说呢,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弄成玉人,还敢拿来拍出天价,这里头真要是有尸体,搁几天还不烂在里面?”
钟氏一看,吓得连滚带爬地躲得远远的,嘴里直唤,“夏凌惜的鬼魂又作祟了,方才明明剥了皮,眼睛流血,连内脏都露出来,现在又好了,一定是鬼,一定是鬼……”
谢晋河恨不得拿个塞子,将钟氏的嘴巴塞死。
谢晋元微一思忖,上前道:“几位公公,既然是沈国舅要带走这女娲玉舞人,我们谢家自然不能阻拦,但今天庭审,是不是可以就此作罢。”从契约上论,如果这玉舞人移交成功,那就代表对方认下这玉舞人,就不存在所谓赝品而引起的退货纠纷。
谢晋元经商多年,一看玉舞人修复后,又被如此安放,就知道,对方绝不可能放手,便适时提出这要求。
“不,三叔……”谢卿书立即摇头。
谢晋河以更快的速度拦住了儿子,冷声喝,“卿书,不要任性,听你三叔的。”
谢卿书焉能承受得住这样的结果,一掀袍当场就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响头,“爹,三叔,卿书从不曾任性过,这一次,你们就当作成全卿书,如果周玉苏所言的是事实,孩儿绝不能让惜儿就这样被人带走,爹,孩儿,甚至连好好看她一眼都没有……。她,可是孩儿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孩儿倾家荡产,孩儿也要亲手将她安葬!”
纵然谢卿书对周玉苏百般无情,但对妻子却表现得情深义重,这反而戳中旁听中的妇女,她们个个抹泪,开始声援谢卿书。
谢良媛不淡定了,她无法想象,自已的尸体落入谢卿书的手上是怎样的嗝应,可无论是从法理上,还是人情上,谢卿书只要肯付出天价赔偿,这八位宫人,确实没有理由带走玉舞人。
兰天赐轻轻拍了一下谢良媛,“稍安勿燥!”
“啧啧啧,谢公子,你凭何认为,此玉舞人是你谢家之物?”燕青施施然走出后,走到棺边一站,笑如春风,斜飞的凤眸缓缓扫过人群,待众人议论之声沉静后,方冷漠地睥视着谢卿书,一字一句问:“如果方才燕某人没记错,刚才在二楼展示厅,你谢家所拍卖的赝品已经毁坏,玉皮碎裂,可是众位在场的人都可以见证,不信,有人证也有证供,可这一樽,可是完好无缺的,凭什么说是你谢家的,口说无凭。”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
谢良媛笑容瞬时如盛开丁香花,绽开在唇角直直平复不下。
谢卿书从来不知道,有人厚颜无耻至此,怒极生笑,“官爷,官字两个口,您这要这么狡辩,那谢卿书还真是无辞以对。”
“无辞以对,那就借过,别拦着宫人办差。”燕青挥了一下手,“还不抬走,他说停你们就停呀!”
谢卿书内腑在烧,满脸激红,想再拦,却被谢晋河和谢晋元死死拦住。
众人一头雾水,正摸不清这玉舞人究竟是之前拍卖的那樽,还是又多了一樽时,周玉苏尖锐的笑声突起,她指着棺内的玉舞人道:“夏凌惜她配得起这规格的安葬么?你们知不知道,她雕出了多少的赝品,通过双缘拍卖行谋利,你们要是不信,可以找夏凌月来问问,夏凌惜这些年拍出去的所谓夏知儒的遗作,全是出自她的手。夏知儒当年的作品,早就付为一炬,她夏凌惜利用祖上的名号行骗,如此奸商,却接受了国葬,真乃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这位夫人,这污人声名,毁人声誉之事,不可乱讲!”语调老沉,声线却略带童音,众人巡眼一瞧,却见大厅的偏门,缓缓布出一个青衫布袍人,脸上戴着皮质面具,身量不高,头发乌黑似年少。
谢良媛眼角一热,泪盈于睫,“小骆骆,终于舍得出来帮姐姐出口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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