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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条空无一人的小弄堂里。
很眼熟并且陈旧的一条巷子,斑驳的墙,滴着水的笼头,仅有的一间小店木板门敞开着,里面同样空无一人,只有一只虎斑纹大胖猫懒懒地蹲在柜台上,心不在焉地摇着尾巴晒着太阳。
“杰杰?”我惊叫,朝它伸出手。
它却朝我喵地叫了一声后迅速跳开了。
我急。跟过去再叫,它已经三下两下跳到了对门屋檐上,很快没了踪迹。周围立时静了下来,有钟摆声从那栋房子里传出来,当当几下,我顺着声音朝那方向看过去,看到一扇半掩的门,门里一方不大的客堂,四四方方,里头摆着一张脱了漆的八仙桌和几把凳子。一个人坐在靠近里屋的角落里坐着,低头擦着什么东西,这时隐隐一阵脚步声踢踢踏踏从弄堂外传了进来,那人一听见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头朝门的方向一探,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我吃了一惊。
就在他刚走到客堂中央的时候,我一眼认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脸都被打扭曲了的鸟人。他脸上伤得挺重,大半张被用一块纱布裹着,露出一只尖而长的鼻子,鸟喙似的戳在空气里。
这让我条件反射地朝后连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撞上墙,他人已经推门出来。
我当时心跳几乎快到喉咙。
以为一定是要被他看到了,但出乎我意料,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他只顺带性地朝我的方向匆匆瞥了一眼,之后,立刻将目光移向了弄堂口那阵脚步过来的方向。
我惊魂不定地在原地呆站了片刻,直到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慢慢浮出一层笑,才顺着他的目光朝那个已走到他身边的人看去。
“早。”离开两步远,那人拎着只塑料袋朝鸟人打了声招呼。
而她的声音和她的长相让我大吃一惊。
虽然十年时间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很多,但有些东西仍然是可以从眉宇间辨认的,况且十四五年和二十来岁的差别,说大,其实也不算太大。
我看到了另一个我,十四五岁时候的我,
曾经听说过,假使有平行空间这样东西,你确实很有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见到同一个你,但两者无法并存在一个世界,所以必然有一个会消失。我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几分钟前我还在自己家的客厅里,窗外雷雨交加,还有一样巨大无比的庞然大物守在我家窗外。而几分钟后,我却突然发现自己站在我家附近十几年前还没被拆迁的那片弄堂里,不单见到了死于火海的‘鸟人’,还有十几岁时的我。
这真是太诡异了……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狐狸和铘是不是和我一样也在这地方的某处?
想着,我迅速朝周围扫了一眼。周围安静得很,除了‘鸟人’和‘我’,没有一个人影。
他们俩个似乎都没有觉察到我的存在。和我记忆中的一样,‘鸟人’木讷而不善言辞,在听到‘我’的招呼声后,他只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愣愣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从那个十多岁的‘我’的眼神里觉察出了一丝紧张。
记忆里,那个时候的我更为敏感和胆小,所以周围的安静令她散发出一股让人触鼻可闻的不安来,她悄悄朝四周扫了一圈,有点拘谨地咽了口唾沫。
“我姥姥让我给你的。”那么彼此沉默了一阵,‘我’提起手里的塑料袋伸到‘鸟人’面前。他小心翼翼接过,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手抓在了‘我’的手指上。
这令‘我’更加紧张起来,手一松,塑料袋脱手落地,‘我’惴惴不安地朝后退开。
“没关系,没关系。”‘鸟人’见状立刻道,一边弯下腰把塑料袋捡了起来:“是什么?”
“鱼。”
趁着‘鸟人’拉开塑料袋的时候我朝里看了一眼,里面是条还在抽搐的活鱼。
“我帮你切一下吧。”再次从‘鸟人’手里接过袋子,‘我’对他道。
她说话时脸上那张表情令我想起十多年前姥姥让我给‘鸟人’带东西过去时,我那种不甘不愿又无可奈何的心情。
只是如果这真的是过去某一段时间在我面前重现,为什么我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呢。我努力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努力地在我久远的记忆里挖掘着,但这段情形,这番遭遇,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当口那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
门没关,所以我也跟了进去。说也怪,一路进屋,闻着客堂里那些陈旧油腻的味道,那些压在记忆里很久了的东西忽然间就开始清晰了起来,我几乎不需要跟在他们身后,很熟悉地穿过客堂,绕过亭子间,进到那方不过巴掌大的天井里。
小时候常在这地方帮‘鸟人’洗衣服,洗菜拣菜。我总也不明白姥姥为什么总是差我去帮他做这做那的,仿佛我欠了他什么一样,却又不好违背,于是总是那么不甘不愿地过来做着那些不属于自己家的家事。
“头和尾都不要是吗。”刚走到角落里站定,‘我’和‘鸟人’已走了进来,熟门熟路地拖了张凳子在天井中间坐下,将鱼倒到了一旁木架上的砧板上。
“不要,谢谢你给……给去掉……”‘鸟人’站到‘我’身后很轻声地应了一声
这么近的距离明显让‘我’不安感又开始强烈了起来,她提起刀,有点粗暴地一刀斩断了鱼的头。
血溅到她脸上,那没了头鱼还在一个劲地跳动,这让她害怕地站了起来。本能地后退,头却刚好撞在身后的‘鸟人’胸膛上。
‘鸟人’低头一把扶住她,借机突然间将身体贴在了她的后背上,并且用最快的速度在她头发上轻轻吸了口气。
这动作让‘我’脸一下子涨红了。回转身一把推开他,却不料忘了手里还拿着刀,只那么一瞬,在他脖子上刷地拉出一道口子!
“啊!!!”我和她同时尖叫出声。
眼看着殷红的血像道细线般从他脖子上渗出,‘我’惊骇得一把丢掉手里的刀哇的下哭了出来,‘鸟人’却像毫无觉察似的看着她,一边朝她伸出手,试图擦掉她脸上同鱼血混在了一起的眼泪。
可是手刚碰到她的脸,‘鸟人’脖子上的血一下子直喷了出来,这情形令让‘我’彻底失去了控制,一边疯狂地用手拍打着‘鸟人’的手臂,一边对着‘鸟人’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别碰我!!走开别碰我!!”
就在这时突然一桶脏水从天而降,没头没脑淋了‘鸟人’一身。
水是从天井上方那颗巨大的梧桐树上泼下来的,那上面趴着三个和‘我’年岁差不多大的少年,脸色苍白,一边挥着手里的桶一边冲着‘我’大叫:“走!宝珠!快走!!”
‘我’当下一把推开阻挡在‘我’面前那个摇摇晃晃的‘鸟人’朝外逃去。
‘鸟人’伸了伸手试图阻止,却被当头落下的另一桶水泼得一个踉跄,身子晃了晃他抬头看向树上那几个少年,不知是他满脸的污水还是脖子上喷涌而出的血让他们受到了惊吓,他们大叫一声从树上滚了下去,七手八脚四散逃开。瞬间整个散发着污水和血水腥臭的天井里只剩下那个气喘吁吁的‘鸟人’,以及惊魂未定的我,我呆在角落里直愣愣看着他脖子上刺眼的伤口,努力回想着这段怎样努力也想不起来的回忆。
突然,他目光从树上移了下来,静静落在我的身上。
“宝珠……”
他叫我,他在叫我?!
“宝珠!”
第二声出口,他竟已站在了我的面前!
眨着一双惊鸟般茫然的眼睛,他似乎仍未看见我的存在,只是伸长了他那只尖而弯曲的鼻子,在离我不到几公分远的距离低头轻轻嗅着,从我的头发,一直到我的脖子……
然后一些绿色的东西从他脸上的绷带缝隙里钻了出来,一小簇一小簇,柔软而带着某种金属板的光泽。
我意识到那东西是羽毛。
碧绿色的孔雀毛一般的羽毛,密密层层一叠一叠从绷带里钻出,又以最快的速度蔓延至他的下巴和脖子。渐渐我几乎看不清楚他脖子上的伤口和血迹了,它们被不停从他身体里钻出的羽毛所覆盖,一层又一层,深深浅浅盖满他所有□在外的皮肤,直到我再也无法从他脸上找到一点皮肤的痕迹,他整个人突然猛地一抖,唰的下从背脊迸出两只巨大的翅膀来!
这一刻我再也无法按捺住自己的恐惧,脱口一声尖叫:“啊!!啊!!!”
叫声未落,他目光一瞬间落在了我的脸上,定定的,并露出一丝淡而怪异的笑容:“宝珠……”
我一下子忘了该怎么呼吸。
周身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我愣愣张大了嘴,看着这人不人鸟不鸟的鬼东西在离我不到半步远的地方站着,微侧着一张张满了羽毛的脸,一动不动看着我。
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十五岁的我在邻居孩子的帮助下,把这一切丢得远远地逃走了。现如今长大了的我,和这一切已经分开了十多年之久的我,却不得不在她离开后,在这样一种诡异的状态下,代替她面对这样一种局面。
我到底该怎么做……
“宝珠……”第三次叫出我的名字,‘鸟人’突然长开他背后那对硕大的翅膀,猛地朝我扑了过来!我下意识伸手去挡,却不料手刚抬起来,竟发现刚才被那个十五岁的‘我’所丢掉的刀,此时正握在我的手上!
我大吃一惊。
忙收手,却哪里还来得及,只感到它锋利的刃猛地划进他丰满的毛,柔软的身体,紧接着一股热流喷涌而出,飞溅到我的手上。
“啊!!!”再次失控尖叫,我眼前突然一阵发黑,甚至有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那一瞬只觉得仿佛有样极重的东西死死压在我的身上,压得我张大了最也无法吸进一口气。
情急之下伸手一阵乱推,猛听见头顶轰隆一声雷响,紧跟着一道极亮的光闪过,我再次恢复了视觉,这时身体上的重量消失了,我挣扎了下想站起身,却蓦地被一只手从后伸出的手一把朝后拉去!
直到撞上背后那人的身体,我喉咙里的声音才再次宣泄了出来,我大喊大叫,一边朝后用力挥打,直到被那人一把扣住手腕,提小鸡一样从地上拖了起来:
“小白!”
我惊。
头顶再次一道闪电掠过,我从电光里看到一双绿得透彻的眼睛。
“狐……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