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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自已的两个贴身宫女都已经认罪,说是一切都是受了自己指使,想来廷尉很快就会到这静室来把她也押到廷狱去受审。
而一旦自己入了廷狱,只怕到时候就是木已成舟,自已会顶着谋害皇嗣,诅咒圣上的大逆不道之罪被处以极刑。除非自己能在此之前想个法子来自救,可是在这深宫之中,自己又能找谁去求助呢?
太后和裴家不见得会费尽心力的来救自己。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又于子嗣上艰难,单只这一条太后姑母便不会保她。而裴家,嫡母和大房的伯父想必也是不介意死掉一个和自己亲闺女争宠的庶女、侄女的。
自已还是想得太天真了,进宫之前她本以为只要自己一心不争宠,躲在自己的小院落里便能全身而退,毫发无伤的太平度日。
纵使有些女人间的小小伎俩,她也自信能应付的了。毕竟看了那么多的历代后妃传,又亲眼观摩了自已老爹后院女人们的争来斗去,使计陷害,她以为自己就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还怕应付不了?
可如今的局面,她还真是应付不了。她这才明白,原来在这宫中真是防不胜防,特别是在她没有一个真正忠心于她的贴身宫女的时候。
在此等生死大劫面前,她的那些小聪明根本就使不上力。难怪古往今来,后宫中的女人最在乎的其实并不是帝王的爱宠,而是能不能借由这爱宠诞下皇子,然后母以子贵,成为皇后、太后,手中也能握有一定的权力,因为在这皇宫之中只有权力才能给人安全感。
不知不觉,裴嫊已经枯等到金乌西沉,月华初上,然而廷尉大人却还是不见踪影。
橘泉和瑞草劝了她好几次要她吃点东西,她只说自已没胃口,躲在帐子里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团成一团,床边炭盆里的瑞炭烧得正旺,她却觉得浑身冰冷透骨。
“娘娘,”橘泉在床帐外轻声唤道,“现下天色已晚,廷尉大人是不会过来了,娘娘且先放宽心用些粥水吧!”
过了良久,才听裴嫊闷声道:“我没什么胃口,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躺一会子,你们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哪知橘泉却并不挪动脚步,继续道:“奴婢知道娘娘是在忧心何事,其实娘娘大可去求求圣上,以圣上对娘娘的爱宠,必不会让人冤枉了娘娘的。”
裴嫊把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有些诧异橘泉居然会这般给她出主意,其实她也不是没想过去求弘昌帝,可是——
“圣上有旨,虽迁我入永安宫以防有人借机加害,但却明言不与我相见,我又如何能去求圣上呢?”
“事在人为,昔日郑庄公与其母黄泉亦能相见,只看娘娘是不是真想见圣上一面了,若是有心,以娘娘的聪慧定能想出办法来的。”
这简直不是出谋划策,而是在循循善诱了,这个橘泉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然而裴嫊在疑心她的动机之时却不得不承认橘泉有一句话说对了,只要她有心,定是能想法子见上弘昌帝一面的。
裴嫊看着粉墙上挂着的一张琴,立时便想到她可以以琴音诱之,把弘昌帝引过来,然后借机求情。
可惜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决定以后碰都不要去碰一下这张琴,免得真把弘昌帝给招过来。果然在她心里,她其实是并不想见弘昌帝,然后跟他求情讨饶的。
至于为什么,许是因为她知道弘昌帝并没有真的钟情于她,因为弘昌帝厌恶裴家,因为自己被扣的这两项罪名实在太过严重。让她觉得即使求了弘昌帝也没有用,她不相信他当真会对她一力维护。
从她十二岁起,她对男人就再也没什么信心了,至亲之人都能毫不犹豫的伤害她,又如何能寄望于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呢?
可除了这些明面上的理由外,裴嫊隐隐觉得还有一个担心也是她不愿去求弘昌帝的主要原因之一。只是,这个担心究竟是什么,她此时却想不明白,只是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内心对于想方设法的去见弘昌帝然后再去苦苦哀求于他,有着一种强烈的抵触和不情愿,甚至还有些害怕。
她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何必去做那些无谓的挣扎,然后自取其辱呢?倒不如随遇而安,若真是因这诬陷之罪丢了性命,也就当自己早日脱离人世这个苦海吧,只是有些对不住生母,自己当日曾答允她定要好好活着的,可惜却——
等等,自己只是答允生母,要好好活着,可没说一定要活得长命百岁啊?既如此,便是自己明日便要被问罪处死,只要这几个时辰自己是好好活过的,没有怨天尤人,哭喊痛骂,也没有忧心如焚,寝食不安,那便是完成了对母亲的承诺,好好活着的。
如此自我安慰了一番,第二日一早,橘泉、瑞草等人再见裴嫊时便觉得她和前一日简直判若两人。眉目间再不见一丝愁云惨雾,不但有胃口吃饭,还有心情品茶,还能品出瑞草煮的花茶乃是用的玉泉水,只可惜火候有些大,煮的略有些过了。
她说完,便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萤窗琐记》看了起来,完全跟个没事人一样悠闲自在,浑不似被人栽了两项砍头大罪在身上的待罪之人。
可惜这一日廷尉大人还是没有来,裴嫊此时心态一旦放开,既没有了患得患失之心,也就再不似第一日那般提心吊胆的惶惶不可终日。若是早来便早些了结,若是晚来一日,那就当自己再多活一天,这样一想开了,反倒过得越发洒脱起来。
如是这般足足过了五天,廷尉才姗姗来迟,要将她提往廷狱。裴嫊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对镜照了照,见并无一丝不妥之处,便道:“走吧。”
既然已被没入廷狱,自然是不能再带伺候的宫女去的,橘泉等四婢便在门口送她上了一顶青布小轿。裴嫊没想到进班房还会有这样的待遇,至少总免了一路走过去,被人侧目而视,指指点点的尴尬。
裴嫊坐在轿子里,任由那轿子左折右拐,前行曲进,从怀中取出一对金葫芦耳环来。她素来不喜带金饰,那日也是因着午后要应付宋宝林,不耐烦戴自己喜欢的那些簪环耳饰,便随意捡了对金葫芦耳环戴上,不想,此时倒派上了大用场。
纵然自己注定要丧命于这场宫闱倾轧中,也断不能就由着别人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咬破了右手食指,在上面写下几行血书,再将帕子放在腿上,正欲将那对金葫芦耳环吞入口中,忽然轿子一晃,竟已稳稳的停在了地上。
这才行走了多大会功夫,怎的这么快就到了廷狱?
裴嫊心中纳闷,略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催她下轿,反而四周一点儿声息都没有,不禁越发好奇起来,心中还隐隐涌上一丝不安。
裴嫊终于将耳环重新收入怀中,又将那写了血字的帕子也塞到袖子里,这才掩开轿帘,朝外望去。这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正在她眼前的乃是三间竹楼,阶前还植着几丛兰草。这哪里是什么廷狱,这不是建在御花园西边的天香楼吗?
一双堪比修竹的男子的手从旁伸到她的面前,伴着一个低醇的嗓音,“要朕相请,爱妃才肯下轿吗?”
裴嫊哪敢去扶那只龙爪,急忙从轿中钻了出来,立在她身侧,口角噙笑,微有得色地望着她的不是弘昌帝又是哪个?
见到她面上惊疑不定,忐忑莫名的神情,他唇畔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爱妃该不会以为朕当真舍得送爱妃去廷狱那种地方吧?”
裴嫊终于回过神来,忙跪倒在地道:“妾的两名贴身宫女已然指证于妾,言道一切皆是受妾指使。妾虽自认清白,然按律当送廷狱,妾亦不敢心存奢望,以为可避此牢狱之灾。”
弘昌帝抬起她优美圆润的下颌,迫得她不得不与之直视,喃喃道:“为何不敢心存奢望,你可是朕如今最宠爱的爱妃啊?”
裴嫊的眼中忽然露出一抹嘲讽,“臣妾当不起圣上的这般爱宠,妾这所谓的爱妃之称,圣上和臣妾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既然马上都要被投入大狱了,那有些话也就不必再掖着藏着忌讳着,不敢宣之与口了。
弘昌帝却好像不明白她话中之意一般,一脸的诧异,“爱妃为何如此言道,难道朕对爱妃还够好吗,每日赏赐如流水,各国进贡的珍品异宝都是先送到爱妃那里,更是为了爱妃,连平康坊朕都不去了,日日只在昭阳殿里守着爱妃你一个,难道爱妃还不知足吗?”
“啊,对了,朕差点忘了,朕虽然夜夜只守着你一个,但是至今还没让你成为朕的女人,爱妃莫不是因为这个怨怪于朕?”
“若当真如此,那朕才是真冤枉,爱妃如此诱人,朕好几次都把持不住,可惜每次朕稍有动作,爱妃的惊悸之症就跑出来搅局,害得朕至今还未能尝到与爱妃的鱼水之欢,燕好之乐,真是可惜啊!”
“若是爱妃当真被问了罪,赐了死,朕要再去何处再寻一位似卿这般的佳人呢?”弘昌帝的食、中二指牢牢固定着裴嫊的下颌,拇指轻轻摩挲着她颊侧的肌肤。
裴嫊闪躲不得,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南熏殿里不正住着一位吗?却在看到弘昌帝眼中的神色时愣了一下,那眼中竟然似乎隐约有着一抹不舍和眷恋?
难道弘昌帝当真不舍得自己去死,他说这句话又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弘昌帝叹了口气,似乎是无奈于裴嫊的迟钝,只得自己再开金口,明示与她,“爱妃就这么骄傲,宁愿背着污名凄然赴死,也不愿开口求一求朕吗?”